“多个朋友,总没什么坏处吧。”朱承冠看起来斯斯文文,与章俊彦这些纨绔子弟不甚相同,但是眼睛里却是一样的浑浊不堪。

    “得嘞,这事儿交给我。咱们先去花楼,爽快爽快?”

    几个人勾肩搭背,爽快去了,只有朱承冠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刚才闻小公子色若春花的一张面孔。

    瑞亲王府里,程侧妃一双儿女站在荀佩面前,怯生生不敢说话。

    荀佩很是不耐,“把他们带下去!”吩咐完就跟荀蓉道,“姐姐让我把这两个孩子抱过来,现在好了,满府的人都说,我可以整治程侧妃,抢了她两个儿女要记在自己名下。”

    “我如今刚嫁入王府,以后难不成没自己的孩子?现在将程侧妃的记作我的孩子,算是怎么回事儿!”荀佩越说越气,当下就要让人将这两个孩子送回去。

    “妹妹别急,”荀蓉心里其实是挺舒服的,荀佩要是过得太好,她心里反而不舒服,“要是我猜的没错,王爷今日肯定要来找你,你就说王府日子无趣,看两个孩子可爱就带来院子里住上几天,想必也是无妨的。”

    “王爷……王爷许久没来了,”荀佩有些委屈,也有些失落,“后院那些女人呐一个个,人比花娇,我都自愧不如。”

    “你有王妃位子,眼里却只看着那点宠爱,何必呢,我的好妹妹。”

    不过这次,荀蓉猜错了,瑞王没来,只派了身边大丫鬟询问怎么回事儿。要是说后院女人人比花娇,不假,但是一年半载见不着瑞王几次,花儿也都枯萎了。大丫鬟则不同,谁都知道,瑞王身边几个大丫鬟长的是一流,做事心机更是不凡,之所以没个名分,那是瑞王的意思。用着顺手习惯了,换些新人每天不合心意,又何必呢。

    所以瑞王身边的大丫鬟,除了当初得宠的丁侧妃,其他人都要给几分薄面。

    荀佩道:“莫问姑娘,王爷遣你来,是为了什么呀?”

    莫问个子高挑,穿着大丫鬟的服饰,十指纤细白嫩,她以一双柔若无骨的素手得了瑞王青眼,再加上曲子唱得好,舞跳得也妙,堪称大丫鬟中第一得意人。

    “王妃娘娘对奴婢太客气了,奴婢惶恐得很。王爷让奴婢来问问,平公子和岳小姐是不是在这儿,程侧妃娘娘病了,想让二位小主子回去呢。”

    “程侧妃娘娘病了,让二位小主子回去做什么,也不怕过了病气。”荀蓉在一旁插嘴道,看样子是不想让莫问带走两个孩子。

    莫问奇道:“听闻王妃娘娘将家中姐姐接来了府里,这位夫人便是吧?奴婢来您的院子次数不多,认错了,您可千万别怪罪奴婢。要说起来呢,奴婢是代替王爷来的,王妃娘娘不愿意也就罢了,奴婢回去回话就是,可是咱们王府的事儿,到底不能总是让个外姓人决断呢。否则,岂不成了笑话。娘娘若是觉得奴婢说错了,便找王爷评评理就是,奴婢虽说只是个丫鬟,也在这府中十年,寻常也要为主子考虑妥当。”

    荀蓉荀佩到底是没做足功课,这莫问不仅是大丫鬟中第一得意的人,更是当年太后与沈王妃暗中挑出来的心腹。将她放在瑞亲王身边,一放就是十年。不生儿女,不得分位,瑞王也觉得莫问跟了自己,着实辛苦。殊不知,莫问再愿意不过了,她与家人感情深厚,沈王妃安排之下,他家人原本饭都要吃不起了,如今置房置地,生活富足有余。弟弟更是考中进士,一家子命运由此改变,她自己虽没分位子嗣,但是日日陪伴瑞王身边,谁不敬畏几分?

    荀蓉面色一僵,她觉得,就算是一本正经的崔然,都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点出她的身份。其实那是景豫郡主压着不让说,不然崔然非得损的荀蓉哭着跑回荀家。

    她面上无光,荀佩也有些丢脸,“莫问你放肆!如今满府上下,都不将我当做王妃,今日我不罚你,日后如何管理这王府!”

    “王妃娘娘息怒,您说奴婢错了,那奴婢就是错了,甘愿受罚。”莫问顺从的往地上一跪,也不反抗。

    这惩罚,无论如何落不到她身上。

    朱承瑾到了。

    朱承瑾心里对于荀佩是很复杂的感情,一方面,她同情荀佩年纪小就登上了继王妃这么一个尴尬的位置,何况瑞王对继王妃并不十分看重。另一方面,她受太后昭华影响,正室是嫡出正统不假,但是无论嫡庶,首先是遵规矩再就是讲道理。

    王府侧妃庶妃一开始俱是恭恭敬敬,毫无失礼之处,荀佩只要讲道理,稍加与景豫郡主亲近,借助景豫之前在王府之势,这王妃当得顺风顺水,如何会有今日局面!

    “王妃娘娘,一进府先是要将程侧妃儿女抱养在膝下,再是说我不懂御下,说崔姑姑不懂规矩。如今,无缘无故,又要责罚莫问。”朱承瑾声音从门外传来,就将荀佩吓了一跳。

    这时候通报的奴才声音才慌慌忙忙响起来——“景豫郡主到——”

    荀佩下意识站了起来,荀蓉脸上难掩羞愤不甘,也随之站了起来。

    帘子是满堂亲自掀的,朱承瑾带着门外大片日光进了屋,荀佩看向朱承瑾,少女背光而立,面色晦暗不明,看不清楚。但是荀佩就是心惊不已,强自镇定道:“郡主前来,是要我不责罚莫问吗?”

    “不敢,王妃娘娘做的决定,结果有王妃娘娘自己担着,何须我来多嘴,”朱承瑾不用荀佩说话,自己寻了个位置随意坐了下来,“我这次来,是看着您准备怎么惩罚莫问,又如何跟尚在病中的程侧妃说,您要将她的孩子抱走。”

    “还有一点,”朱承瑾侧过脸看向荀佩姐妹俩,唇角弧度扬起,“您刚才说,满王府没人将您当王妃,那我倒有一问,您将我们王府当做了什么?”

    “打从您刚进府,府里没人对您不恭敬。我们兄弟姐妹,等了您一天,您却先收了王府庶务账册,叫侧妃庶妃去院子回话,也没想到我们这些人。这事,权且当做王妃娘娘您不知道这些规矩,丫鬟们没提醒,也就罢了。”朱承瑾今日来,就是要将话说开,“再然后,您接待唐荀氏来府里,违规违制,我也不过是让崔姑姑提醒了您一句,今日的传言,却成了郡主目无长辈,派身边奴婢训斥继王妃!这罪名,本郡主不想要,王妃娘娘便安不到我身上来。再有程侧妃一事!”

    荀佩已然哑口无言,荀蓉倒想说话,但是看着崔然那眼神,像是要将自己吃了一样,只得继续听下去。

    朱承瑾顿了顿,“程侧妃真病还是假病,王妃娘娘尚且没个评判,便一心认为她是蒙蔽于您,硬是要程侧妃拖着病体前来,她没来,您便将平儿岳儿抱在了自己这里。王妃娘娘,做事,也得讲个‘理’字啊。我王府何处对不起你,我朱承瑾何处失礼与你,今日一并说个清楚,省的日后纠缠不清!”

    荀佩想辩解并非如此,却不知道从哪说起,她想说这一切都是荀蓉告诉她的,她也不想。但是此话一出,荀蓉的下场,荀佩不敢去想,为今之计,只有服软认错,先保住荀蓉。

    “郡主说的是,我一时生气,糊涂了,做下一些错事儿,还望郡主别往心里去。”荀佩并不是没脑子,此刻仔细想想,眼神不由投往身边荀蓉身上,有几丝怀疑。

    荀蓉没料到,郡主会直接上门将话说的这么直白。

    她忽视了一点,景豫郡主并非普通的郡主,她深受太后宠爱,政事都有参与决断,有着寻常宗室女所没有的魄力。她不畏惧荀佩这个继母的名头,也不畏惧荀佩给她扣上的黑锅。满朝文武、宗室亲眷,谁敢为了荀佩,得罪景豫郡主?

    所以景豫郡主想来,就来了。想说,便说了!

    继王妃又如何,便是瑞王在此,拦得住景豫郡主吗?

    荀蓉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在谁面前卖弄聪明。景豫郡主要整治她,甚至整治荀家,易如反掌。

    前段时间见面,她们都当景豫郡主言过其实,不过是个美貌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和善无比。但是此刻再见,景豫郡主便是高高在上的贵女,一柄出鞘利剑,只要她们再敢踩着底线,这把剑就会毫不犹豫的刺进她们心口。

    ☆、第一百二十章、荀夫人

    朱承瑾敲打过了荀佩荀蓉,将程侧妃的孩子抱了回去,临走之际莫问仿佛刚想起来一样,笑道:“奴婢差点儿忘了,王爷还交代,王妃娘娘若是觉得处理王府事务费力,那便还同以前一样,让侧妃庶妃们帮衬着就是。”

    荀佩这是揽权揽的太紧了,瑞王都有微词。这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你荀佩要是觉得,王府的事儿你处理不过来,将权放了就是。

    只不过一开始揽权方便,现在放权也方便,日后再想往手里收,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朱承瑾道:“无论如何,府里也是要有个正经管事儿的人,王妃娘娘切莫辜负皇祖母一番心意。侧妃庶妃们帮着理事,也无不可,宽严有度,王妃娘娘不必太过劳累。”

    好好一手牌,被荀佩听信荀蓉的话,打了个稀烂。

    朱承瑾没工夫去同情她,荀佩要是这么一直不着调下去,最终害的也是王府。

    郡主走后,荀佩缓缓坐在了椅子上,荀蓉关怀道:“妹妹……”

    “我累了,姐姐让我歇息一会儿吧。”荀佩勉强扯出一个笑,将荀蓉打发了下去。

    荀蓉顺从的应了,“那妹妹好好歇息,姐姐就不打扰了。”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与愤恨,自己回了屋子。

    她如今身上还穿着素净守孝的衣物,待她身影完全消失,荀佩与身边大丫鬟道:“看着一点她,有什么事情……来与我说。”

    “是,王妃娘娘。”

    朱承瑾回到院子,朱承清正候着呢,一见她回来了,就笑道:“妹妹回来了,我可给你排了一出好戏。这些天呐,就要开始了。”

    “清姐姐说说,什么戏?”

    “麻雀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姐妹反目成仇的戏码,好不好看?”朱承清这几日就忙着这出“戏”呢,一见成效,立刻就来与朱承瑾分享。

    朱承瑾道:“姐姐做了些什么,还请不吝赐教。”

    “你惯会打趣,”朱承清嗔她一句,“那位唐荀氏,成天的躲着您院子里的人走,但是却总往朱承宛那儿跑。听说,要打听丁庶妃当年如何的得宠,我原以为,她是在为新王妃打探情况,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朱承宛的婢女告诉她,当年丁氏以率真艳美冠绝王府,因着不是正室无法着大红衣袍,所有衣裙都用了极其招眼的桃红或是粉色,又因不能用牡丹,所以衣物全都以金线绣上与牡丹相似的花纹,却不能做出牡丹样子。她记得极为认真,您说,她是为了王妃刻意如此,还是……”剩下的话,付诸一笑。

    “若真的如此,此女心机深沉,先是挑拨我与王妃不合,再来向我卖乖讨好。”朱承瑾头都有些疼了,“她想进王府?”

    “侧妃位子满了,不是还有庶妃吗,何况她是王妃的亲姐姐。”朱承清嘴上向来不饶人,“新寡在我们王府,尚且守着夫孝就改投妹夫怀抱,说出去该是多么的下流龌龊。”

    “民间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事儿当调剂,可想而知,要是真的发生了,咱们王府呀,那就是风口浪尖上的小船,到时候丢人丢的可不是谁,而是满府。”朱承清话虽是这么说,眼神却不见有多在乎。

    满堂低声道:“她能成功吗?”

    朱承瑾与朱承清同时沉默下来,瑞王虽说最近靠谱了一点,但是也不保证会不会突然脑子抽风,就看上荀蓉这种柔柔美美的。

    朱承瑾虽然也很想问一句——“姐姐对父王这么没信心”,但是一想想自己对瑞王的信心,便也不再互相伤害了。

    她在王府里没什么心腹,所以这事儿还是她的亲娘,荀夫人去做的。

    艳丽的桃红色,裙摆铺满的并非牡丹,而是盛放的海棠。

    母女俩自认为做的隐蔽,其实这件衣裙在送到荀蓉屋里桌上的时候,不仅是朱承瑾朱承清知道了,荀佩也知道了。

    她失手将茶水打在了正在看的书册上,旁边丫鬟赶紧来收拾残局,大丫鬟道:“王妃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荀佩浓厚的妆容下,是泛白发抖的嘴唇,“换件衣服,我……要回一趟荀府。你们看好了唐荀氏,除非我亲至,否则不准她踏出院子半步。”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再想不出来唐荀氏要做什么,荀佩的脑子,估计就不能称之为脑子了。

    换而言之,如果荀蓉成功的勾引了王爷,荀佩的脸,更不能称之为脸。

    但是她先要做的,便是赶回家,问问母亲,到底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给你姐姐送条裙子罢了,”荀夫人面上镇静,却能从颤抖的手指中窥见她几分心虚,“你姐姐如今住在王府,难不成我做件衣服给她也不行,佩儿,你也太霸道了些!”

    “我太霸道!”荀佩若不是强撑着王妃仪态,此刻早已痛哭出声,“母亲从小偏心姐姐,内宅的事儿,父亲管的不多,母亲自己也不清楚吗!但凡好的东西,哪样不是姐姐先挑过了剩下的才轮到我,您说我们是姐妹,好,那我不和她争。为何现在,她要与我争!”

    “不得胡言乱语,你姐姐要与你争什么?”荀夫人顾不上什么王妃不王妃的,冲上去捂住了荀佩的嘴,“你姐姐是新寡,这种名声传出去,你要逼死她不成?”

    “姐姐是新寡,就想着勾引王爷,是她要逼死我才是。”荀佩眼中无泪,心中泣血,“母亲也知道这种名声传出去丢死人,为何又帮着她做下这些事,真以为进了王府,就万事大吉,不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上一辈子吗?”

    “不过只是一……”

    “不是一条裙子,不是!”荀佩猛地起身,推开荀夫人,“她打听丁氏爱穿的衣裙,打听王爷的喜好,母亲以为她借着‘为王妃查探’的名头,就能做的不被别人怀疑?您怕是把王府那些一个个人,都当成了如同我一样的傻子!”

    “你是王妃,谁敢怀疑你姐姐,何况还是,还是这种事情。”荀夫人是咬紧了牙关不准备说,但是看女儿这样子,又实在担心荀蓉,“你姐姐现在如何了,难道王府有人找你说了什么?”

    “姐姐如今被我禁足在了院子里。”

    “什么!”

    “母亲别大惊小怪,”荀佩深吸一口气,“若不是我先将她禁足了,她恐怕下场更惨!母亲以为,姐姐即使能得了王爷宠爱,就能进王府,享受荣华?母亲,侧妃庶妃,不过是妾啊!”

    荀夫人面对荀佩掏心窝子的话,也说了自己想法,“你姐姐……又能再许配什么好人家,不如在王府你们……有个照应。”

    荀佩幸亏是打小被父亲宠爱,比荀蓉这等纯粹规格女子身子强健许多,这才没一口血喷在自己亲娘脸上。这心怕是偏到了天边了,合着她姐姐没别的人家嫁,就要嫁到王府里祸害她!

    荀夫人看荀佩气的发抖,赶紧道:“这不是还没出什么事吗,你又何必急匆匆的找我问罪。”

    “好,母亲,即使我答应,你以为景豫郡主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进府,让瑞亲王府沦为笑柄?”

    荀夫人道:“小郡主我见过,不是挺和气的人吗,你一进府就揽了权利,王府谁又说过什么?”

    “母亲只看到我人前显贵,”荀佩并非一根筋通到底不会拐弯的笨人,说到底,不过是一开始太过信任荀蓉,而且被王府富贵和瑞王宠爱冲昏了头脑,此刻被从云端打落下来,脑子反而清醒了,“和气?郡主和气不假,母亲且想想,她为什么和气,凭什么和气吧!”

    “她是瑞王唯一的嫡女,生下来就获封郡主,母亲是沈家嫡女,打小被接进宫里。世间尊贵的人,要么是她伯父叔叔,要么是她兄长弟弟。”荀佩自己讲来,也才蓦然被自己做出的事情惊出一身冷汗,但是看着荀夫人有些害怕的面容,她心里畅快多过恐惧,“母亲不知道吧,丁氏还是侧妃的时候,多受宠啊,郡主回府,该训斥训斥,该责罚责罚。她说收了丁氏手中的权,丁氏掌管王府八年,照样得乖乖交出来!”

    “何况是荀蓉!”

    何况是荀蓉!

    这五个字砸在荀夫人身上,原本额上流着冷汗的人是荀佩,如今荀佩额上干干净净,荀夫人妆容都有些花了。

    荀佩哑声道:“女儿无妨,即使做下错事,好歹为时未晚,去与郡主低个头,还有个继王妃的位子,日后也相安无事。可是若是姐姐真的……真的要与王爷……那时候,别说母亲与我了,就是父亲,就是荀家,也救不出姐姐的一条命。”

    “皇室威严,天之骄女的尊严,母亲可曾想过。”荀佩紧盯着荀夫人的眼睛,“母亲又是否想过,女儿的心呢?”

    “快,快带我进王府,我要去劝劝你姐姐!”荀夫人惶恐的握住荀佩的手,“我劝她,我将她接回家,就这么养着她一辈子,我宁愿养着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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