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世子妃,”钟离恍然一笑,拱手道:“看来本相是有些眼拙了,方才竟是没有辨认出来。”

    苏子衿闻言,只眉眼弯弯,笑道:“右相严重了。”

    一声轻柔的回话,听得钟离不禁蹙起眉头,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一旁的喜乐见此,便挑眼道:“呦呵,右相怎么只盯着人家有妇之夫瞧?我和苏墨,你都没看见?”

    钟离的眼神,委实有些飘忽,可即便是飘忽,也很明显是在看苏子衿,喜乐心中一想到自己今儿个还说与苏子衿‘天下第一好’,便忍不住出言提醒,不想钟离轻慢了苏子衿。

    见喜乐这般维护,苏墨也跟着道:“听闻东篱礼教盛兴,却是不想,右相如此轻浮,可真是令人刮目相待。”

    苏子衿确实生的美,也有让人痴迷的资本,可苏墨却不觉得钟离是被她的美色所惑,相反的来说,钟离的眼神中,有的只是探究。

    那种几乎将人破开的深入,委实太过惹眼,令人不适。

    钟离见一个两个都如此维护苏子衿,再看墨白亦是默不作声,倒也是不恼,只告了个罪,便道:“本相只是觉得世子妃太过像一个旧人,别无他意。如若本相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一声落地,苏子衿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见她容色极艳,眉目璀璨,抿嘴道:“没想到本世子妃竟是像那么多的人,先是左相的妹妹,后又是右相的旧人,难道本世子妃的容貌,这般普遍不成?”

    说着,苏子衿脸上的笑意依旧极为从容,可私心里,她却是有了一番计较。

    当年钟离与她同朝为官,虽说两人接触并不多,但到底钟离太过聪慧,这般通透的人,若是要辨认出她……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瞧着苏子衿这一副极为从容的模样,钟离心下有些狐疑,可触及那双言笑晏晏的桃花眸子时,他脑海中便自然而然的浮现一张面孔……那桀骜不驯的少年将军,虽看不见他的脸容,但面具下的那双眸子,委实令人印象深刻!

    敛了心神,就听钟离笑道:“世子妃玩笑了,大抵是本相记忆模糊了,倒是让世子妃和众位见笑了。”

    钟离的如此姿态,看在苏墨的眼底,心下的狐疑便愈发深了几分。一个两个,皆是说熟悉,那么会不会他的妹妹,其实当真是在东篱生活过?如若是的话,那么她的身份又是谁?能够与这般高高在上的人有交集?只是孟家女儿?

    “右相言重了。”苏子衿抿唇一笑,依旧温软而艳绝:“不过是认错了罢了,又有何见笑之言?只是本世子妃倒是好奇,右相所说的熟识之人,可是与左相所说的庶妹……是同一个人?”

    问着这话的时候,苏子衿神色极为坦然,就是那股子疑惑的模样,也丝毫不显作假。看的苏墨和钟离两人,皆是狐疑不已,只喜乐心下知道,苏子衿这人,大抵是又在伪装了。

    倒也不是说她看穿了什么,只是瞧着她的神色,她便自然而然有了这番第六感。

    这时,墨白忽然也跟着笑道:“倒是不错,本国师亦是心下好奇,什么人能够让右相如此惦念。”

    这一声惦念落下,钟离眼底有一抹反感之色,不可遏制的转瞬划过,只这一瞬间的情绪,却是令苏子衿捕捉在眼底。

    这钟离,原来是这么讨厌她么?当年作为容青的她……

    “大抵不是一个人。”这时候,钟离已然开口,淡淡笑道:“本相的旧人,是男子,不是什么女子……”

    说着,钟离便又道:“那人也许你们也是认得,三年前死于雪崩的容青,容将军。”

    容青?一时间,苏墨和喜乐皆是诧异起来,唯独墨白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苏子衿,眸底有光芒一闪而过,令人难以看清。

    苏子衿微微一笑,从容道:“听闻容青是个少年英雄,只可惜早逝了去,若非如此,本世子妃倒是想见上一见,看看容青到底,与我哪里相似。”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苏子衿脸上神色淡淡,倒也看不出异色,钟离看在眼底,心下却是有些松了几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缓缓勾唇,道:“便是世子妃瞧见了他,也是看不出他哪里相似的,毕竟容青的面貌,谁也没有见过,只听说钦天监监正尚府小女儿,与他交往甚密,或许她才有幸一见。”

    钦天监监正几个字一出来,苏子衿执着杯盏的素手不由一顿,只那动作转瞬之间,便见她抿了口茶水,弯唇道:“那姑娘唤作什么?可有幸一见?若是见到了,也好让她分辨一番,本世子妃是否与容青相似。”

    一瞬间,钟离的神色僵了僵,他喉结一动,张了张嘴,却是道:“说来也是丢人,本相竟是忘了那姑娘的名字,委实让各位笑话了。”

    神色略显尴尬,钟离璀然一笑,只继续沉吟道:“不过,倒是听说那姑娘早早便失踪了,便是如今,也没有人再见过她。”

    失踪?

    苏子衿心中有寒意渐渐冒出,钦天监监正尚季,正是若水的父亲,而钟离口中的那个姑娘,也就是若水!

    她的若水,不是失踪了,而是死了,死在了那冰雪之中,化为黄土一杯!

    强压下心头的恨意,捏着杯盏的手稍稍松了几分,苏子衿莞尔抿唇,笑了起来,道:“那倒是可惜了。”

    ……

    ……

    司言回到驿站的时候,便径直去了趟内屋,可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却是不见苏子衿的下落。

    停下步子,他便冷冷看向门头守着的侍卫,神色淡漠道:“世子妃呢?”

    “回世子的话,”那侍卫拱手,低头回道:“世子妃一大早便出去了,尚未回来。”

    出去?司言凤眸微凉,薄唇抿起,问道:“和谁一起出去?”

    “和苏家大爷一起。”想了想,那侍卫便接着道:“还遇到了喜乐姑娘和疆南国师。”

    那侍卫的话音才落地,便觉周围的空气徒然冷了下来,一时间,那令人窒息的压强也即刻便涌现出来,惊的他眼底有恐惧之色浮现,心下更是不由细思自己说错了什么。

    只下一刻,便听司言那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冰冷至极:“他们是和世子妃一起出去的?”

    “回世子爷……”咽了口唾沫,那侍卫颤颤巍巍道:“是……是的。”

    一瞬间,周围空气愈发冷的厉害,侍卫不敢抬头,连带着司言身边的落风和宫苌,亦是不敢他的脸色。

    就在这时,司言薄凉的声音忽然响起:“找世子妃。”

    短短几个字,却是含着一股子寒气,听得宫苌和落风,不由心下一惊,暗道自家爷这模样,俨然是不高兴了,可平心而论,他们又实在不明白,自家爷不高兴在于什么,难道是……墨白?

    心下虽不明白,但两人却是不敢迟疑,拱了拱手,打算领命下去,只是,堪堪一转头,便发现两辆马车缓步而来,心下一愣,落风便不由道:“爷,世子妃好像回来了。”

    随着落风的话落地,司言已然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了,只是,在触及马车的一瞬间,漆黑的凤眸有一瞬间幽深划过。

    就见彼时夕阳正好,马车停驻,从疆南国的马车内,跳下了苏墨和墨白,与此同时,长宁王府马车的车帘子亦是随之掀开,露出喜乐那张笑嘻嘻的脸容,只是,喜乐那一头也是很快从马车上跳下来,唯独剩下苏子衿提起裙摆,缓缓就要下来。

    苏墨原本打算扶苏子衿下马车,却因为喜乐跳下来的方位正是他要上前的位置,便被硬生生给挡住了,于是,也不知怎么的,素来出尘高贵的国师墨白,便就这般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显然是要扶一把苏子衿的意思。

    余晖之下,两人都是生的极好,橘红色的晚霞落在两人的发梢肩头,一时间画面极为唯美。

    只是,当事人的苏子衿同样也是微微一愣,却是不愿领墨白的好意,于是便打算唤来青茗。然而正在这时候,就听前面有脚步声而来,没等她回神,便见司言一袭冰锦纹麟白衣,黑靴墨发,清贵的脸容一片暗沉。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司言面色冷冷道:“素来听闻疆南国师不染俗世……如今收回那等子心思,还是来得及的。”

    司言的话一出来,众人皆是诧异起来,尤其是喜乐,不由直直看向墨白。司言说的‘那等子心思’,即便她爽朗,也完全听得懂言下之意,可即便如今墨白伸手要扶苏子衿,他的表情……也丝毫没有觊觎的模样,反而是坦坦荡荡,正直十足。

    苏子衿闻言,亦是微微一顿,只这时候,青茗已然迅速上前来,一把扶住苏子衿,让她安稳的下了马车。

    等到苏子衿的双脚落到了地面上,才缓缓朝着司言的方向看去,瞧着司言虽面色冷清依旧,眼底却有极度的不悦之色浮现,同样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子衿并不是不经人事的女子,墨白对她的态度,充其量只是试探与欣赏,到底扯不上丝毫男女关系,可司言这一副‘大动干戈’的模样,又委实有些突兀的很。

    心下如此想着,苏子衿已然抚了抚衣裙,朝着喜乐和墨白笑道:“今日倒是多谢二位作陪了。”

    说这话的时候,苏子衿俨然不过是客套之言,疏离而暗含距离,大抵她心下也是生怕司言误会,才如此姿态。

    只司言这会儿也不知想着什么,眸光却是愈渐深了几分。

    喜乐原本想要说苏子衿客气了,毕竟她可是今儿个方说和苏子衿是天下第一好的,只是,一看见走来的司言,话到嘴边,她便又给憋了回去,只摸了摸脑袋,呵呵傻笑了两声。

    苏墨瞧着气氛不对,便打着圆场,道:“妹妹,你也累了一天了,快让妹夫带你回去歇息罢。”

    然而,苏墨到底没料到,自己的话才出口,就听墨白呵呵一笑,淡淡道:“世子可是不信任自己的妻子?还是说,本国师这样一个出家人,对世子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胁?”

    墨白这会儿,倒是有些恼了,毕竟司言这人,醋劲儿太大,以至于他方才不过是好心罢了,也被这样数落一通,如此一番下来,他自己亦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对待了。

    墨白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是有些‘挑拨’人家夫妻的意思,听得一旁喜乐径直便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示意让他暂时闭嘴。

    “不相信?”司言冷冷抿唇,秀美的脸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漠然道:“国师可是想多了,本世子不过是不希望什么奇怪的人都往子衿面前凑罢了。”

    诚然司言现下很是不悦,但却不是因为觉得苏子衿会红杏出墙,而是他没来由的就是如此讨厌墨白,下意识的便更加不愿意他和苏子衿靠的太近。

    看了眼司言,苏子衿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只一想到这两日他几乎不见人影,又加上他欺骗自己的事情,便觉得心下不舒服,如今瞧着这厮一副抓奸的样子,所有的不悦便一时间露出了几分。

    敛下一些情绪,苏子衿淡淡道:“喜乐,你和国师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罢。”

    喜乐见此,便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手下拽了拽墨白,她便朝着苏子衿呵呵笑道:“我们先回去了,墨白,咱们快走罢,省的给南洛带的糖人儿化了。”

    瞧着喜乐和墨白一副要离去的模样,苏墨看了眼苏子衿和司言小两口,便也跟着告了声别,兀自踏进了院落。

    毕竟人家小两口正闹着别扭,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妹妹,他也是不好管束太多。

    很快的,一群人便也就散了一大半,苏子衿心下有些寡淡,可生怕自己又误会了司言,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言,你这两日忙什么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苏子衿依旧显得温软,虽面上没有多少笑意,但在场之人都能感觉的到,她如今的模样,俨然是在压制自己的情绪。

    司言闻言,不禁蹙了蹙眉梢,垂下眸子,他道:“子衿,暗卫那边出了点事情,我……”

    “够了!”苏子衿徒然打断司言,语气生硬十足:“司言,我累了,不想听你说那些哄孩子的话。”

    说着,她脚下一动,便打算径直入内。

    只是,她堪堪要越过司言,便见他伸出手,大掌落在她的手腕之上,紧紧擒着,不让她离开。

    “子衿。”清冷的脸容浮现一抹无措,司言看向苏子衿,凤眸漆黑一片。

    苏子衿避开他的目光,只侧过脸,冷笑道:“我给过你机会,可你还是骗了我!”

    她生平最厌憎的,便是欺骗,当年因为楼霄的欺骗,她失去了一切……现下不论司言为何骗她,她都觉得厌恶,觉得心寒。

    满是厌倦的话方落,便见苏子衿立即挣脱司言的牵制,提起裙摆,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

    一时间,空气静的可怕,司言蹙着眉头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极为冷沉。只是,这一幕却是落在了孤鹜的眼底,就见孤鹜咽了口唾沫,心下有惊惧之意浮现。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了什么样的死,若是爷知道祸从他的口中出来……

    苏子衿一路便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青烟和青茗紧随其后。

    坐在床榻前,苏子衿兀自冷静着,试图将自己的理智唤回来,可一想到司言……她心下便委实难受,不自觉的便深感委屈起来。

    诚然她知道自己这样多么不讨喜,可司言的欺骗却像是钉子一般,深深的在她心窝子上钉了一个血口子,即便那钉子被拔出来,依旧疼得她不可遏制。

    恍惚了半晌,苏子衿才抿了抿唇,淡淡道:“等下若是世子前来,便说我睡下了。”

    如此吩咐,俨然便是不让司言进屋歇息的意思了,青烟和青茗心下明白,便对视一眼,应声道:“是,主子。”

    说着,两人便静静退到了一边,等着苏子衿的吩咐。只是,好长一段时间,苏子衿都不再开口,两人以为她不再说话的时候,就听苏子衿又道:“去问问喜乐,请她喝酒来不来。”

    心下一惊,青烟便阻止道:“主子,不可!你身子骨尚且未好,怎么可以饮酒?若是……”

    “放心。”苏子衿叹了口气,语气显得有些落寞:“我知道自己不能太过饮酒,只是你们也看得到,我现下心情不好,即便是瞧着喜乐喝,我也好歹觉得畅快一些。”

    她自己什么身子骨,如何能不知道?即便是心情不好,她也不会如此冲动……只喜乐这姑娘太过有趣,苏子衿想着,若是能看着她喝酒,想来也会舒坦一些。

    见苏子衿说的清楚,青烟心下便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才道:“是,主子。”

    说着,青烟就行了个礼,很快领命离去了。

    只是,好一会儿,青烟回来后,却是说道:“主子,喜乐姑娘邀你过去她那儿……”

    喜乐让苏子衿去疆南的院落,其实完全考虑在于司言,毕竟疆南的院落也是高手林立,司言自是没办法明目张胆的过去。

    苏子衿闻言,心下知道喜乐的计较,想了想,她便道:“告诉她,我待会儿就过去。”

    “是,主子。”青烟点了点头,心下却是为司言默哀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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