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云城的祭祀,与御朝的不同,并不是仅仅叩头跪拜,奉上祭品就能了事的。

    瞧着那高台之上的苏云清一抬足一展臂之间,散发出的慑人气势,顾临安都有些惊讶,先前那个连说话都是温温和和的人,竟也能露出这般的模样来。

    “嗯?”有些不明白顾临安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厉南烛不由地有些疑惑,“为什么不能亲自主持?”

    又不是骑马打仗,下海淘金,有什么做不得的?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安心养胎吗?”见厉南烛似是真的对此感到不解,顾临安也有点不明白了。

    在天启大陆上,那些个家中不缺衣短食的,女人怀孕的时候,哪个不将人好好地供起来,连地都最好别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孩子给弄没了?这苏云清倒好,非但不好好地养着,还跑那高台上去,跳那劳什子的祭舞?

    “……”盯着顾临安瞧了好半晌,确定他这话里面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厉南烛的面上顿时浮现出惊讶的神色来,“你认真的?在床上躺个十个月?”她像是在说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那不是找死吗?”

    顾临安:……

    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发现顾临安是真的不明白这方面的事情之后,厉南烛挠了挠额头,开口给他解释了起来,“女子怀孕的时候,非但不该进行长时间的静养,反而应该尽可能地多动一动,可以极大地降低小产的可能。”

    而且,在可承受的范围里,进行的运动量越大,生产的时候就会越顺利——这可是千百年来的无数例子证明的。

    确实,女子怀孕的时候,不应该进行太过剧烈的运动,可这所谓的“剧烈运动”,也是针对不同的人而言的。就好比平日里就是依靠扛石料讨生活的人,就算是去挑个水爬个树,也算不得什么剧烈运动,可对于身子孱弱的人来说,便是从高一些的地方跳下来,也是有可能导致小产的。

    “还有,孕期大补特补什么的……你们是和那女人有仇吧?”想到顾临安刚才所说的,厉南烛就忍不住摇头。

    虽然怀孕的期间,女人的肚子里多了个人,但吃两人份的东西……那简直就是谋害!

    怀孕了得补,没错,但按顾临安所说的,那完全就是瞎补,造成的后果就是女人在短时间内长胖许多,而生产更难。

    “这段时间里,最好是缺啥补啥,除了不能吃的,尽量什么都吃一点。”最好是能请个大夫,时不时地照看着,但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还是有些过于困难了。

    “所以乾元大陆的男子,通常都会一些简单的医术。”就是为了在妻子怀孕的时候,能够更好地照顾对方。

    “还有种说法,说是心情好的时候,生产会更顺利。”说起这个,厉南烛也是将信将疑的,“不过似乎没有什么根据,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说这话的,”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问顾临安,“这些,你们那儿的大夫,都没有说过吗?”

    顾临安:……

    他们那儿的大夫,说的都和厉南烛刚才的那些话恰恰相反。

    “……”沉默了半晌,厉南烛果断地丢出了两个字,“庸医。”

    顾临安:……

    这一刻,他听到了天启大陆上的大夫的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云清:长得漂亮怪我咯?

    女人和女人之间怀孕的事情,还真有……天生的双性人,忘记在哪里看到的一个报道,大致意思就是,“和老婆同床共枕十多年,才发现自己是女人”。

    苏云清跳祭祀舞的这一段,脑子里冒出来的是《寒蝉鸣泣之时》里梨花跳的那个,瞬间把自己萌翻。这部番超级治愈,强推哦~

    ☆、第60章

    “那么, 你们这儿的女人,也不坐月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顾临安再次开口。

    他倒是没有怀疑厉南烛口中那些话的正确性,毕竟乾元大陆以女子为尊, 在如何更好地照看女人的身体上更清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除非两地的女子着实因为地域而产生了巨大的差异, 这些理论也该是适用于天启大陆的女人身上的——而至少从目前来看, 他并未从自己一行人的身上, 看出多少与乾元大陆的人的差异来。

    “坐月子?”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厉南烛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那是什么?”

    ——果然。

    对于厉南烛的回答,顾临安并未感到太过惊讶。尽管信奉了多年的医理常识被证明有误, 着实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 可将其放在男女地位的彻底调转边上, 就显得没那么起眼了。

    “御朝的女人, 生产完之后,得在床上再休养一个月。”低头思索了一阵子,顾临安如实地将自己那边的情况说了, “而且这一个月之内,不得吹风,不得下地,不得沾冷水。”

    当然,其实坐月子还有许多其他琐碎的注意事项, 顾临安倒是听过一些,却也并不是很清楚。

    厉南烛:……

    这天启大陆的人,果然都和女人有仇吧?按照这养法,就算本来没病,也得给养出病来啊!

    生产是一件消耗极大的事情不假,可所谓的休养,绝不该是成天光吃不动。适当的运动,不仅有利于体力的恢复,促进血液的流动,还能放松人的心情——不管啥事儿,心情好了,总是更好些的。

    不得沾冷水倒是还有点道理,但成天捂着……这是嫌人死得不够快吗?要是生产顺利的,顶多也就难受点,倒是没什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那些生产不顺,生产过程中导致撕裂的,伤口就会愈合得慢许多。

    就是不说这些,哪怕是病人的屋子,都得时常通风呢,一个没病的,居然还不准人吹风了?

    厉南烛表示,这些天启大陆的大夫的脑子,肯定都有点不正常。

    她们这儿,就是身子再孱弱的女人,生产后的休养中,也会尽量让人扶着,下床走一走,哪有人能走,却非不让人动的?

    “你们天启大陆的人……”纠结了半晌,厉南烛只能神色古怪地说了一句,“真辛苦。”

    真不知道那些死在那些庸医手里头的,到底有多少人。

    顾临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整个天启大陆的人,都被一起鄙视了的感觉。

    ……偏偏他还没法反驳。

    女子由于身体的原因,在某些方面需要注意更多事情,可天启大陆上的人,却将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男子的身上,自然而然地就造成了这方面的欠缺,甚至奉行一套错误的方法,哪怕有人察觉了其中的不对,也不会太过在意。

    ——总归都只是女人,有什么需要在意的?有那个功夫去想一想该如何让女人怀孕的时候更好受一点,还不如去考虑该怎么治好男人的那些个头疼脑热。

    称不上什么对错,不过是时下的观念,所造成的必然的结局罢了。

    那御朝,将女子仅当做联姻与生育的工具的人,可着实是不少。

    “说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顾临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北方的一些部族里面,女人也都是不坐月子的。”

    而御朝听闻这些事的人,由此将那些人唤作“蛮族”,称只有那样的野蛮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还真是……足够讽刺。

    舔去唇角沾上的酒液,厉南烛嘿笑一声:“这个世上,总是不缺愚蠢却自以为是的人不是?”

    不管是御朝,周朝,还是世界其他角落他们不知道的什么朝。

    “这个世界,本就是由愚人组成的。”顾临安也笑,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地饮了。

    窗外高台之上的丝竹之声已经停了,拥簇在周围的人也渐渐地散去,朝着自己感兴趣的摊位去了,街上又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厉南烛拿起桌上的酒瓶晃了晃,转头看向顾临安:“我们下去?”

    来一趟庙会,总不能在这儿坐一晚上吧?那也太扫兴了,她还准备带着顾临安尝一尝云城的小吃呢。

    这迎春阁的吃食,虽说也算不得差,但那些路边的小摊上的小食,吃起来总是别有一番风味。

    听到厉南烛的话,顾临安看了她一眼,却并未立即开口回答。

    先前在路上的时候,厉南烛那一瞬的异样,他自然是不可能忽略的,尽管他没有厉南烛那般敏锐的直觉,却也能从对方的表现中,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必最后厉南烛会带着他来到此处,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吧,毕竟比起过分喧闹的街上,这里足以让她施展开身手,又不至于僻静到遭人埋伏。

    沉吟了片刻,顾临安抬起头来,笑着出声:“那便随南烛的意吧。”

    这人并非那种无脑鲁莽之辈,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有着万全的把握。

    “成,”仰头把杯中剩下的最后一滴酒喝尽,厉南烛放下酒杯和银票站起身来,“我们走吧。”

    顾临安见状弯了弯唇角,跟着站了起来。

    见两人要离开,那迎春阁的老板也不挽留,只满面笑容地将两人送出了门,反倒是那些个公子哥儿们,在见到两人的时候,都忍不住偷偷地往他们的身上瞄,那带着好奇与艳羡的目光,简直恨不得黏在两人身上不下来。

    “这美人恩啊……最是让人难以销售。”回身望了一眼身后那些依旧探着头往外瞧的公子们,厉南烛意味深长地说道。

    顾临安:……

    这家伙是故意的?以往可没见她这么爱说这些事。

    双眼微微一眯,顾临安扯起一个浅淡的笑容:“方才那海棠,待在这样一个地方,着实是有些可惜了。”

    厉南烛:……

    等等,顾临安貌似确实从来没有说过,他不好男风之类的话吧?

    没能在面前的人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神色,厉南烛的眼角顿时不受控制地跳了跳。然而,还不等她张口说话,顾临安就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厉南烛这时候,又生出了一种自个儿被对方给击败了才错觉。

    看着前边一点儿都没有等自己的意思的人的身影,厉南烛抬手搔了搔颈侧,不动声色地给角落里的两个人打了个手势,便抬脚跟了上去:“哎,我说,临安你该不会真的看上那个海棠了吧?他有我好看吗?有我厉害吗?”

    “而且你们都是男人,肯定会遭人非议的,你想想段老,他会眼睁睁看着你带着个男人回家吗?”见顾临安不说话,厉南烛继续喋喋不休,“还有,你俩的年纪差得太多了,至少有十岁了吧?你这是找媳妇儿……额,不对,找相公……好像也不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海棠的身份,厉南烛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反正不管什么,海棠的年纪,都足够当你儿子了吧?”

    顾临安:……

    瞥了不停地说着自个儿的好处的厉南烛,顾临安的眼中不由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人还真是有意思,哪怕是这种时候,也从不说任何诋毁另一人的话语,分明一句“身份低贱”“以色侍人”,便足以说明对方的不堪。

    正直,沉稳,宽容,坦诚,睿智,勇武,远望——眼前的这个人,就仿佛是这天下所有正面的词汇的载体,完美到仿佛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轻轻地贴上厉南烛的面颊,那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自指尖传来,一路蔓延向上。

    厉南烛猛地止住了话头,看着面前神色有些莫名的人,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忽地,顾临安弯起双眸,笑了起来:“还好,”他说,“我们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的。”

    ——如若不然,他定然会忍不住,想要亲手毁掉这个人。

    眼中的阴翳一闪而过,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只余下温和的笑意。

    厉南烛微微一怔,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她抬起手,覆在顾临安贴在她面颊的手背上,略微收拢五指。

    扬起唇角,朝着顾临安露出了一个笑容,厉南烛上前一步贴近顾临安,而后垂下头,将额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仿若依偎。

    “放心吧,”稍显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说话间的振动透过相贴的部位传递过来,让顾临安有些许的恍惚,“无论我们以何种方式相遇,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她会喜欢上这个人,而这个人,也会被她拖着,一步步沉入泥淖,不得挣脱。

    ☆、第61章

    有风吹过, 扬起厉南烛未绑好的一缕发丝,轻轻地搔过顾临安的鼻尖,带起细微的痒意。

    忽地,顾临安弯起双唇, 轻声地笑了起来。

    能够遇上这个人,确实是他这一生中, 最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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