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被拉开的房门突然顿住,半晌后又迅速被磕上,苍翊回首看着南宫若尘一脸坚定的神情,快步走回那人身旁一把将人扯入怀中,紧紧拥住。

    “……为何你总能知晓我最害怕什么……”

    南宫若尘松了口气,感受着周身的温暖,轻轻回抱住他,拂去他的不安。

    他也是实在没了法子,才说了这般狠话,而苍翊的做法也更让他明白了这个人对自己有多在乎,他不懂得怎样用话语去回应,只能静静地将人拥得更紧。

    不甚放心的左麒抱着一只灵狐默默守在房外,一直不曾听到屋内有太大的动静,不敢擅自冲进去又不放心就此离去的少年,便在翊王房外与一只灵狐伴了一夜凉风。

    猎场遇刺一事最终无果也就不了了之了,谁都看得出来刺客来意不在圣上,不过一名侍女受伤在这些王孙公子眼里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朝政不宜荒废过久,今年的秋猎按时结束,恰逢皇城传来西南急迅,说是郢州蝗灾突起,庆元帝随即吩咐众人收拾行装匆匆回了皇城。

    蝗虫灾害历来是为朝廷最为头疼之事,此时恰是粮食丰收的季节,若为蝗虫所害便会引起极为严重的饥荒,朝廷亦会损失惨重。

    庆元帝一脸凝重地坐在龙椅之上,大殿内文武百官垂首低耳,静待圣言。

    “郢州蝗灾之事,众卿有何良策?”

    “……”帝王问话,沉默的大殿内开始交头接耳,喧闹并未持续多久,有一人从百官中出列走到殿中行礼:“回皇上,依臣拙见,蝗灾一事当十分重视,若是放之任之,必会酿成大祸。”

    “那卿以为当如何?”庆元帝看着殿中躬着身子的人,双眸眯起,等着他的下文。

    “臣以为,蝗虫所过之境,农作物必会颗粒无收,这于百姓而言无谓于灭顶之灾,朝廷当尽快遣派官员携赈灾所需物品前往灾情严重之地,以安抚受灾之民众,以防难民暴动。”话落,已经有部分人点头示意他所言有理,只他所列身后的一人看向殿中央的眼神有些怪异。

    “皇上。”武安侯瞟了殿中央一眼,径自走出,站在那人右前方,出言道:“臣以为孙尚书所言不妥,赈灾的确是当前要务,但若只为解决百姓温饱,只怕是治标不治本,且不说现如今国库并不十分充盈,即便赈灾所需于国之根本无碍,那蝗虫对食物极为贪婪,一味支出蝗灾之事永不可能彻底平息,还得找出灭杀蝗虫之法方为上策。”

    苍翊的心不在焉被一番争论拉回了神,视线落在殿中二人身上,前世苍离与户部勾结截取赈灾银中饱私囊,要想折了苍离的羽翼,此次蝗灾案或许是一个机会。

    方才那人正是现任户部尚书孙义,自己的言论被人辩驳他也不禁有些难堪,双手紧握笏本直起腰身道:“蝗乃天灾,岂是人力可以制衡,侯爷莫要将事想的过于简单了,这根一时难治,若是连标也不顾,侯爷将百姓生死置于何处?”

    “尚书大人莫要误会了。”武安侯一脸平静尚未反驳,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却站了出来,户部侍郎李承在孙义身后站定:“武安侯所言并非将受灾民众弃之不顾,尚书大人认为蝗虫是为天灾不可违逆,可有何根据?”

    孙义有一瞬间的愣神,一个武安侯已经压了他一头,他本就应付地有些勉强,此时竟被自己的下属驳了面子,不由得回头悄然瞪了他一眼,不料回头对上庆元帝似笑非笑的神情,猛然一阵心惊 。

    各官员看向李承的眼神也有些怪异,这孙义乃是他的直系上司,他这般公然与之作对,该说他是正直凛然,还是不通情理呢?

    “众人皆知,丰收之际,蝗虫破土而出,无根之物就这般凭空出现,若非天灾,该于何解?”

    “天灾之事虽不可尽信,蝗虫灾害并非今年才有,但往日闹蝗灾所采取的些许措施效果不甚,要想根除谈何容易?”

    “……”

    知情明理的人毕竟是少数,当一件事不知起因时,人们便会下意识将其归于天意,朝堂上议论声起,以户部尚书和武安侯为首,双方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苍翊静默旁观,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另一边同样未发一语的钦天监,若他记得不错,庆元帝最后的决议便是定于这人的言论。

    争议声渐歇,庆元帝的视线果然落在了钦天监身上,问道:“言卿如何看?”

    堂中众人也随之望向钦天监所在,钦天监正史本名言渠,向来为帝王所倚重,在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的看法于国策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任何人都忽略不得的。

    言渠闻言出列,沉稳道:“回皇上,世间万物皆有其运行规律,郢州既出蝗灾,必然是有引发蝗虫出现的因素,臣不敢妄下定论,臣以为,朝廷当派一位地位崇高之人前往灾区探查实情,多作了解方能找出解决之法。”

    此次没有人再出言相对,庆元帝环顾百官,点了点头:“言卿所言有理,凡事若不了解茫然应对的确无用,着令户部备齐两百万两赈灾银以及赈灾所需物品,待遣派官员定下,即刻出发前往郢州,至于人选,下朝之后众卿拟下奏折呈上,待明日上朝再议,退朝。”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中众人齐身下跪恭送帝王离朝。

    庆元帝的身影消失在殿内,百官纷纷离去,户部尚书孙义目的达成,对此结果甚为满意,对于武安侯他自是不敢挑衅,但于低自己一等的李承他便不需要顾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一脸得逞的笑离开了大殿。

    李承颇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去耳边突然响起一阵低语:“李大人莫要急于求成了。”李承浑身一阵,待回过神苍翊已经从他身旁走过,看着翊王远去的背影,李承怔在原地若有所思。

    ☆、毒发

    灾情一事苍翊并未特别上心,倒是李承的做法引起了他的注意,依他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该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如此的话,孙义只怕要有所行动了……出宫的路上心事重重,直到宫门口被人拦住去路才醒过神来。

    “王爷安好。”一名侍从自宫门侧走近,佝偻着身子行礼道。

    “何事?”

    “我家主子请王爷怡月阁一叙。”侍从声音有些嘶哑,幸得是白日里,若是夜晚突然发声只怕要吓坏了路人。

    苍翊剑眉微蹙,由于急着回王府显得有些不耐,在看清侍从的容貌时一张俊脸瞬间阴沉下来,不欲多言转身就走。

    “王爷且慢……”那名侍从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料到翊王竟丝毫不予理会,“王爷若是不去,可莫要后悔了。”侍从追上去,压低了声音略带威胁,满意地看着翊王停下了脚步。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休要逼我鱼死网破。”苍翊眼中寒光一闪,本欲再作阻拦的侍从被那双幽黑的凤眸怔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翊王离去……

    “鱼死网破?哼,我倒想知道,他要如何鱼死网破。”怡月阁一雅间内,苍离一手捏碎玉制的茶杯,满脸气愤:“吩咐人动手。”

    “殿下,现在动手,那边的人……”苍离身后一人略显犹疑,提醒道。

    “本殿想要的东西,就算没有他们的帮助,一样能得到。”此时的苍离早已没了人前的温和,面目狰狞,茶杯的碎片被他紧握在手中,刺眼的红色从掌心处渗出,滴落在地上。

    那名侍从便是苍离身边的人,苍离并未想要隐瞒身份,如此坦然相约,苍翊却毫不领情,满心郁闷地回到王府,却见灵犀一脸焦急地候在府门处,见他回来立马迎了过来,苍翊本就不平静的心瞬时提了起来,迅速翻身下马。

    “王爷,公……公子出事了……”不待苍翊询问,灵犀已经说了出来,跟着自家王爷急促的步伐,灵犀有些吃力:“方才公子身体不适想要休息,让奴婢等先退下,不料奴婢刚出房门便听到房内似有东西破碎,奴婢不放心便折了回去,哪知公子……左公子正在诊治,妙风妙云也守在门外……”

    灵犀的话苍翊并未听清,他此刻的心已经乱了,南宫若尘突然出事必然与今日拒约有关,只是他未曾料想苍离竟这么快就会动手,踏进小院,妙风妙云正守在正门口,相对较为沉稳的二人竟也是满脸的凝重。

    “王爷……”苍翊走近,妙风妙云福身见礼,苍翊来的匆忙,推门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房内打碎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宽大的木床上躺着一具修长的身体,面具被取下露出那张绝美的脸,却异常苍白,紧闭的眼角泛着点点桃红,眉角向正中收拢,便是昏迷中也是痛苦不堪。

    “他怎么样?”

    左麒正坐在床边摆弄着手中的银针,一根一根落下南宫若尘身上,听到身后的声音也不回话,只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递去:“这个点上,能多少减轻他对疼痛的感知。”

    伸手接过,粉末状的散发着淡淡药香,并不是十分好闻,苍翊将粉末倒入香炉之中,用内力催化香粉焚烧,待药香浓烈,床上的人神情明显放松了些方才作罢。

    苍翊虽对左麒不满,对他的医术却不得不服,此时替人诊治时的他,周身气质与之前完全不同,平日里总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少年模样,现在说出的话却异常沉稳自信:“师兄浑身筋脉为蚀骨散重创至今未愈,筋脉混乱本就运功不畅,却为了抑制蛊毒发作强行催动内力运行致使筋脉二次受损,据我所知,蚀骨散是你们离洛皇室独有之物,此事王爷是否该给在下一个解释?”

    若非时机不对,苍翊真想问一句眼前这名少年是否被人换了魂?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你自会知道,你且告诉我,他体内所中魇蛊,对他有何伤害?”

    左麒落针的手顿住,苍翊对师兄的关心他都看在眼里,就连他们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在自己面前也毫不掩饰,但蚀骨散一事,纵使非翊王所为,也必是与他有关的人,继续将银针刺入南宫若尘的檀中,道:“魇蛊在人体内就好比一头沉睡的怪物,未发作时只需供养足够的食物它便安静得很,以母蛊催动会使子蛊躁动不安,不断啃食内脏,蚕食心肺,母蛊对子蛊的传讯可以用内力阻隔,但耗功极大,师兄应该是受损筋脉承受不住他的内力运行才会昏倒。”

    苍翊闻言沉默,南宫若尘的医术比之左麒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定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清楚,他并非是怕痛之人,竟会强行运功来抑制蛊虫噬咬,想来必是疼痛难忍。

    每次与他一起用膳自己总会有莫名的违和感,现在想来,瑾竹的食量比起前世似乎大了不止一星半点,自己只以为是他心态放开之故,却不想竟是在喂养蛊虫。但以此来看这类蛊虫并非急于致命之物,这与苍离果断狠辣的手段不太相符,苍翊看向左麒,皱眉道:“这类蛊毒可还有其他作用?”

    左麒施针完毕,从床边站起,郁闷地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头的某王爷,略带不满道:“你以为它为何被称之为魇蛊?蛊虫蚕食之痛令人生不如死,但它最大的作用并不是对人的折磨,而是操控人心,中蛊者就如同木偶一般,只会听从施蛊者的命令……”

    “此蛊何解?”苍翊听得心惊,更是担忧,他突然有些明白南宫若尘为何要瞒着自己了。

    “无解。”左麒无情打断苍翊满心的希望,看着苍翊迅速冷下来的表情又道:“我虽不知,但师父或许有解蛊之法,你也甭想着去杀了那施蛊之人,蛊非一般毒物,莫要偷鸡不成蚀把米搭上自己的性命,至于母蛊宿体之人,母蛊毒性极强,宿体根本活不过三个月,一旦宿体出事,母蛊会有所感应破体而出改宿他人体内,无从寻踪。”

    “既然母蛊能从宿体内出来,那子蛊是否也能……”

    “不能。”眼前的人就似一根绷紧的弦,左麒突然有些不忍:“母蛊破体是自己的意识,子蛊不同,若强行逼出,会有生命危险的……”

    “你师父在哪?”没有左麒想象中的崩溃,苍翊比之刚才要冷静了许多,他知道焦躁无用,医圣左彦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小爷哪会知道那个臭老头……”提起师父左麒又变回了少年该有的样子,正欲翻个白眼,苍翊寒冰一样的眼神如一盆凉水将他高涨的情绪浇了个透,无奈撇了撇嘴道:“师父云游四海,我……我偷跑的时候已经到了离洛国境内,师父他应该还在离洛,我自小跟在师父身边从未离开,这次来找师兄也是悄悄跑的,所以你别……别指望我能有什么方法能联系上他。”

    苍翊看了左麒一眼,心道,你联系不到你师父是真,但他联系你就难说了。前世左麒也曾逃跑却并没有今生这般好运遇上凌云,走丢之后也是左彦将人找了回来……

    苍翊心神一阵,既然前世左彦在人走丢之后都能寻到,没道理左麒逃跑多日他还无所行动,至今不见医圣寻人的消息,莫不是他已经知道左麒找到了南宫若尘,那他现在……

    左麒见苍翊忽然开始发呆有些莫名其妙,顾自将南宫若尘身上的银针取下,替他盖好了被子转身发现那人还在游神,不由得碰了他一下:“喂,我的镇魂香呢?”

    思绪被打断某王爷有些不满,冷言道:“什么镇魂香?”

    “就我刚才给你的那包香粉,就炉里焚的那个。”

    “倒进去了。”

    “剩下的呢?”

    “……”

    “你全给倒了?”

    “……”

    左麒一愣,看了看床头搁置的鎏金铜炉,又看了看一脸理所当然的翊王,稚嫩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房内静默良久,突然一声惊呼:“遭了……”

    “你白痴啊,谁让你全倒了,你是要我师兄昏死过去吗?镇魂香药性极佳,只需一厘便足矣,你竟然全给倒了,你知道镇魂香有多难得吗,你知道多珍贵吗?小爷就剩这么一点全让你浪费了,这是小爷最后的家当,你怎能如此暴殄天物,你简直……”

    苍翊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少年手忙脚乱地抢救香炉内的香粉,嘴里还不停地埋怨着。

    少年的嗓音尚有些清脆,炸在耳边如魔音灌耳,不耐之时无意间瞥见左麒身后的人眼皮转动,在南宫若尘醒来之前一把拎起一旁仍在喋喋不休的人走向房门。于是正为自己的镇魂香伤神埋怨的某个少年就这样被人扔出了门外……

    ☆、药园

    “你干什……嘭……”苍翊扔的粗鲁,尚在状况之外的左麒直接扑在了地上,鼻尖也蹭破了些,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火辣辣地疼。

    “嘶……”

    “左公子没事吧?”悦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左麒捂着摔破的鼻子抬头,碰撞的刺激使得眼角泛起了泪珠,本是守在房门外的漂亮丫鬟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面带笑容,少年瞬时觉得自尊受到了伤害,利落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抹了一把眼角,又准备冲回房里。

    “你大爷的……”

    “左公子还是先回吧。”仍守在房门处的妙云见人冲上来往中间挪了一步,笑着阻拦。

    左麒小脸一皱,欲绕开那人却总是如影随形,若是一个男人他早就一拳揍上去了,可被一个女人百般阻拦,他也不禁有些气馁:“你……你……小爷好男不跟女斗,走就走。”

    随即跺了跺脚准备离开,刚步下台阶又回头吼道:“你个败家王爷,色狼,我师兄要是出了什么事,小爷跟你没完,哼!”

    看着少年气冲冲走出院门的身影,妙风妙云眼神相对,同时叹了口气。

    却说房内,苍翊回到床前时南宫若尘已经醒了过来,自然也听到了屋外的动静,见苍翊走过来不由问道:“出了何事?”

    苍翊回头看了眼房门,撇嘴道:“不过多焚了他一些香粉。”

    南宫若尘瞥向一旁的香炉,联系左麒所说的话也大致明白了,镇魂香所需原料极难寻觅,炼制更是不易,左麒如今的造诣还无法炼制,他身上携带的这些该是左彦所赠,被苍翊这般浪费,左麒小孩子心性,自是有所不满。

    抬手抚了抚仍有些昏涨的额头,南宫若尘道:“是有些浪费了。”

    苍翊将准备起身的人扶起,脸上毫无愧色,不在意道:“不过一张嘴厉害了些,被他埋怨几句于我又没有损失,随他吧。”

    南宫若尘撑着苍翊的手靠在床头,内心有些忐忑,苍翊一句话也不问,对他也与平常无异,但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想来是在自己昏迷期间,左麒对他说了什么。

    “一直不曾问你,妙风妙云二人,你从何处寻来的?”

    苍翊不提,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他曾以为妙风二人是苍翊花钱雇来的侍从,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二人对苍翊的尊敬却并不似金钱所系,对他的忠诚也不似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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