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膝盖一软,差点没站起来,咬着牙换好无菌服,去病房陪昏迷状态的曲鹤清,在她拉住丈夫的手,轻声的喊,“鹤清,醒一醒啊,田田和龙龙还在家里等着你呢!”的时候,曲鹤清的生命状态开始回升。

    可惜,奇迹并没有眷顾曲家。

    拖到三十一号晚上,曲鹤清的各项生理指标又开始回降,人还是没有醒来。

    在四百多公里之外的曲昱田,只觉得半夜睡得不舒服,一向入睡之后,雷打不动的她,硬是在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心悸的厉害,迷迷糊糊爬起来,说要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等天亮再打,他们现在还睡着呢。”旁边照顾两个孩子的姑姑被吵醒,打了个哈欠,让田田先回去睡。

    结果,曲昱田特别的倔,自己踩着拖鞋跑过去,用座机给爸爸妈妈的手机挨个打,却是占线无人接听。

    姑姑也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了,昨天不是还说,生理指标恢复吗?拿过电话,给陪着住院的大姐小弟打电话。

    二十分钟之后,电话接通了,是曲昱田的大姑姑沙哑到粗粝的声音,“鹤清,去了。”

    没有奇迹,只有现实,术后的并发症,曲鹤清没有挺过去,在四月一号的三四点,一切结束。

    怎么可能呢?是不是弄错了?所有人都有这个疑问,曲鹤清平时身体那么好,连感冒都没有得过几次,短短的一周不到,为什么就去了?

    在旁边等电话的曲昱田,眼巴巴的看着姑姑的表情,追着问,那边说什么了。

    然后,没有得到回复。

    曲鹤清的去世,让众人手足无措,兵荒马乱,曲昱田的姑姑、叔叔和伯伯,能来的全部都聚在曲奶奶家,一群人商量着措辞,等二老喝了点稀饭的时候,才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除了摔碎了两个碗,曲爷爷和曲奶奶好像就没有什么反应,两个人静坐了近五分钟,曲爷爷开口,让曲奶奶把两个孩子照顾好,他去给鹤清选墓地。

    村里都是土葬,坟包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在无人的戈壁滩上,曲家二老对身后事看得淡,棺材和墓地都已经看好了,却没有想到,三儿子,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曲爷爷带着很多人出去,打棺材,通知身边的人,摆灵堂,都是需要立刻准备的,曲奶奶和不知情的曲世辰,坐在屋子里面,把门关住,好像这样,就能阻隔外面的一切。

    姑姑们开始准备裁剪麻衣,忙这个忙那个,只是把曲昱田带出来,叮嘱了一句,不能哭,一定不能哭,爷爷奶奶现在是在硬撑,要是她哭了,爷爷奶奶就熬不住了。

    躲在爷爷奶奶后面,听到姑姑说,爸爸去世之后,就不在状态的曲昱田,反应半拍的点了点头,神游一样的回去,去柜子里翻到一条毯子,然后,蹬掉鞋子,爬进了柜子里面,藏了起来。

    然后,裹紧自己闭上眼睛,反复催眠。

    一切都是假的,肯定是骗人的,等自己醒来就好了,爸爸妈妈就回来接自己了。

    只不过,眼睛好像坏了,为什么总在哭?

    曲家的这些亲戚,总觉得孩子小不懂事,也不需要安慰,曲昱田没有和曲世辰一起陪着奶奶在屋子里,也没有发现。

    几个大人在另一个屋子里裁剪麻衣,声音哽咽,吵得柜子里藏着的曲昱田根本催眠不了自己。

    然后,不知道谁的一句话,让曲昱田彻底清醒。

    “田新梅还年轻,才三十六岁,我们也不求她为鹤清守寡,钱她能带走,孩子和房子留下,我们兄弟姐妹这么几个,肯定能把田田和龙龙拉扯大的。”

    紧紧的咬住了手掌,曲昱田害怕自己喊出声,等外面没有动静了,才从柜子里爬出来。

    什么意思,妈妈要改嫁,不要她和弟弟吗?曲昱田脸上的泪还没有干,整个人呆呆的,对啊,爸爸走了,家里谁挣钱,妈妈身体不好,能养活两个孩子吗?

    曲昱田知道,村子里其他三四十岁丧夫的女人,都会把孩子扔给婆家,自己再改嫁的,妈妈也会像她们一样吗?

    甚至,曲昱田很清楚,如果自己和弟弟被姑姑叔叔他们换着养,两个人会被拆开的,自己已经快十二岁了,懂事独立,还是个女孩子,肯定会被好好养,但是弟弟呢?曲世辰身体不好,反应也慢半拍,也没有在曲奶奶家养大,和亲戚们并不亲,会被好好养吗?

    她见过,村子里有一对双生子,哥哥很健康,弟弟有小儿麻痹,当时,他们的妈妈改嫁离开的时候,想带走哥哥,但是,哥哥不愿意,硬是陪着弟弟留下来,现在兄弟两个,总是被他们的大伯母嫌弃,吃得多不挣钱,讨债鬼还不去打工,可是,他们也就十三四岁,连学都没有读完,怎么去打工?

    而且,弟弟是男孩子,还不到七岁,会不会被送人?卖掉?

    打了一个寒颤,曲昱田很迫切的想见见妈妈,如果要离开,能把弟弟带走吗?

    跟着妈妈,曲世辰会被照顾的更好一点。

    低头又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曲昱田反复和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哭,别慌别慌。

    然后,跑去隔壁屋子,借着带曲世辰上厕所的机会,蹲在他面前,“龙龙,爸爸去世了,妈妈晚上才能带着爸爸回来,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跟着我,去哪里都要喊我一起,知不知道?”

    “姐姐?”曲世辰不知道是被曲昱田的话吓到,还是被她的表情吓到,看起来快哭了。

    然后,被曲昱田厉声制止,“不准哭,我和你说的听到没有?从现在开始,不能和我分开,要不然,我会打断你的腿!”

    吓懵的曲世辰忙点头,然后被姐姐抱住了。

    “不怕不怕,没事的,有姐姐在。”

    曲昱田强撑着脸上的表情,实际上和惊弓之鸟一样,带着弟弟躲在屋子里不出来,静静的等着晚上,妈妈带着爸爸回来。

    拿了两瓶水,搜罗了一些零食,让曲世辰填肚子,快天黑的时候,曲世辰就靠着姐姐的背,迷迷糊糊睡着了,曲昱田整个人都是备战状态,浑身紧绷,然后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吵。

    曲家这面的意思是,二老还活着,让曲鹤清从殡仪馆出殡,但是,田新梅咬死了不愿意,她要把曲鹤清带回大园子,从家里出殡。

    最后,是田新梅胜利,有人拿走了曲昱田身上的钥匙,去把大园子打开,布置灵堂。

    如果不是弟弟蜷缩在自己身边,曲昱田现在肯定就要发抖到打颤了,不让自己哭?不让爸爸回家?原来,所有的亲戚,还是以爷爷奶奶为重。

    被姑姑们带去睡觉,曲昱田眯着眼睛附和,却死死的抱住弟弟,藏在角落不动弹,耳朵一直支棱着,等妈妈来接他们。

    会的,肯定会的,妈妈愿意把爸爸接回家,肯定不会不要他们的。

    这个时候,曲昱田的大脑放空,还会想,自己平时总会和妈妈顶,惹她生气,会不会印象分太差,把妈妈气的不愿意来接他们?

    能不能弥补?她一定乖的,不会再和妈妈怼了!

    四月一号深夜十点半,从省会坐车回来的田新梅,穿着丈夫的羽绒服,一脸苍白的出现在曲爷爷家,进来之后,和二老简单的打了声招呼,就去找她的两个孩子。

    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曲昱田也不装睡了,翻身爬起来,屏息看着门口,等着妈妈进来。

    才几天不见,田新梅的脸就已经憔悴到凹陷进去了,头发像是枯草一样,整个人裹在男式的黑色羽绒服里,快要被淹没。

    然后,外面夜里的凉意,夹杂着一些医院的味道,田新梅看到曲昱田的第一句话就是,“走,我们回家,妈妈带你们走。”

    再也忍不住,紧紧的抱住妈妈,曲昱田没有哭出声,眼泪却立刻打湿了妈妈的衣服。

    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删改了很多遍,最后还是用这种表述比较合适

    点进来的,应该是泪点比较高的,你们挺住,我先撤了

    再撑一章,就没有虐了

    抹眼泪跑走!

    转头再补一句,第一章的时候就说过,这故事有原型的_(:3ゝ∠)_

    反正,当时听的我是稀里哗啦的

    继续跑走!

    第62章

    不知道是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 还是田新梅回来了,曲昱田的心定下来了,她们连夜回家, 见到了爸爸, 曲昱田却没有再继续哭,甚至, 一滴眼泪都没有再掉过。

    熟悉的卧室打开了外间,布置成灵堂之后, 曲鹤清就躺在那里。

    脸上盖着黄纸,曲昱田磕了头之后, 面无表情的跪在爸爸身边, 趁半夜没有多少人注意的时候, 把手伸进白布下面, 去抓爸爸的手。

    一手是铜钱, 一手是糕点, 曲昱田没有把爸爸手里的东西取出来,一直摩挲着爸爸的手背。

    她在走近科学这种节目里看过,有些时候, 人会假死的,要是有亲人的体温在旁边暖一暖, 说不定就会醒来的。

    可惜, 没有,曲昱田第一次感受到,爸爸的手, 是透着寒气的冰。

    愣愣的低头,看着白布上面的线条纤维,曲昱田的大脑放空,在问自己,她是曲昱田吗?为什么要跪在这里,自己现在是什么,人?或者一团物质?几年之后,自己会记住这个瞬间吗?

    曲昱田姑姑叔叔伯伯他们的孩子,都披麻戴孝的过来给曲鹤清守灵,看着妹妹跪在这里,大眼睛空洞,心疼的把她拉到自己身上靠着,免得跪太久,膝盖没感觉了。

    弟弟太小,不能熬夜给爸爸守灵,被不知道哪个阿姨,带去里面的卧室休息,曲昱田不走,她就要守在这里,门口有烧纸的瓷盆,不断有认识的人过来祭拜,曲昱田被不同的人抱住,眼泪滴湿了她的肩膀。

    所有人都在说,这太突然了,孩子这么小,田新梅身体又不好,以后他们该怎么活?

    所有人都在哭,曲鹤清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走的这么突然?好人没有好报啊!

    所有人的声音、动作都像是摁了减速键的电影画面,曲昱田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着虚空,发现了很多很多的人影,重重叠叠的踩在彼此的身上,把房子撑得满满的,可是,身边的哥哥姐姐,好像却没有看到一样。

    第一天晚上,曲昱田没有守完灵,就被曲建哥哥发现,妹妹在发烧,赶紧带去一边吃药休息,等到第二天白天,精神好一点的曲昱田,看不到那些人影了,又跪了回来。

    趁别人不注意,曲昱田就去摸爸爸的手,心里在念叨,爸爸你抓紧时间快醒来啊,要不然,就真的醒不来了。

    她的手这么热,却暖不了爸爸的手。

    曲鹤清的事情,太突然,身边陆陆续续赶来的朋友,都很难接受,田新梅强撑着打点一切,曲世辰懵懵懂懂的被带到灵堂,跪一会儿就被带去休息,只有曲昱田谁说也不走,就守在这里,看着旁边点燃的黄纸,冒着烟的香,放在爸爸前面的饭碗,以及身边不停的哭泣声,和外面放着的哀乐。

    她突然很愤怒,对哭声的厌恶到达了极点。

    所有人都在说曲家可怜,剩下的三个人该怎么办,那要怎么样大家才满意,妈妈带着她和弟弟集体自杀吗?

    曲昱田整个人好像被拆成了好几个,有一个在劝她不要这么生气,身边的人也都是好意,说的就是事实啊,另一个却在点火,凭什么爸爸会死掉,为什么不是别人,把大门锁起来,一把火烧过去,让所有人都死掉好不好?还有一个没有说话,却在喊着自己的名字,别慌别急,自己一定不能倒下,妈妈和弟弟还需要她。

    她要活,妈妈和弟弟也要活,曲昱田攥紧了爸爸冰凉的手,眼眶里滚不出半点眼泪来,在心里这股滔天的怒意之下,强打精神,开始去找事情做。

    葬礼主要是田新梅和姑姑伯伯他们操持的,还有曲鹤清几个住在省会的朋友,请了假,全程陪着帮忙,曲昱田穿着很长的麻衣,头上和鞋子上都裹着白布,硬跟着他们去看,爸爸的棺材是不是拉到了大园子里,妈妈有没有喝水,弟弟是不是有人按时给他舀点饭,甚至,自己还跑去锁住了鹿圈的门,杜绝了一切想趁乱,去看两眼鹿的人。

    本来还有大人觉得,曲昱田年纪小凑过来碍事,但是,看着曲昱田就像是幼狼一样的狠戾眼神,他们也说不出来什么话,就默许曲昱田跟着忙。

    别人来祭拜爸爸,曲昱田会跪下来还礼,别人来帮着操持葬礼,曲昱田会给他们鞠躬,不掉一滴眼泪,曲昱田绷着脸,小小的身影挡在妈妈和弟弟面前,说话已经很得体了,“谢谢各位叔叔阿姨,特意请假回来帮我们家一把,妈妈身体不好弟弟年纪又小,我给大家磕个头,谢谢你们。”

    曲昱田去看过礼金的单子,知道好几个叔叔阿姨,送过来的钱很多,她把这些人记下来,挨个磕了一个头。

    村子里的白事,有着固定的程序,三天停灵之后,就要下葬,曲鹤清的朋友很多,送他走的车,都已经快排满了整条路,还是小车让开,大车先过,才让车队井然离开的。

    习俗是下葬的那天,田新梅不能跟着去,她要守在家里,让曲鹤清知道,家在哪里,灵可以回来,曲昱田爬上送棺的车之前,看着妈妈站着的方向,心里默念,没事的没事的,我会帮你看住弟弟,让爸爸安安稳稳入土的。

    直到看到挖好的深坑,红色的棺木要放进去的时候,曲昱田才受不了,尖叫着挣脱了旁边的人,想要冲过去。

    不行,不能埋,万一爸爸醒来了怎么办?

    可是,身边两个叔叔,直接扣住曲昱田,不让她靠近,差点没有抓住这个小姑娘,但还是用力把她拖回去了。

    深坑变成坟包,棺木也再也看不到了,曲昱田他们回来,送走了帮忙的人,回到了大园子。

    灵堂撤了,帮忙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大园子一下子空旷了很多,只有地上一些焚烧的痕迹,或是几片零碎的黄纸,跨过火盆,被泼了点水,大园子的门,就关了起来。

    事情不算结束,田新梅开始和曲家这群亲戚,商量两个孩子的归处,曲鹤清治病的钱,以及礼金之类的事情。

    虽然只有不到一周的事情,但是,曲鹤清的医疗费已经有近十万了,田新梅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现钱,只能写了欠条先欠着。

    两个孩子,她是一定要养的,哪怕曲家有人反对,田新梅也咬紧了不松口,不管她身体好不好,只要她活着,孩子就要自己养。

    曲昱田被赶去上学,没有参与后面的这些事情,但是,她偷偷去翻了记礼金的本子,看到上面多了不少内容,连二姑姑买葱姜蒜的钱,都记在上面,直接从礼金里扣掉了,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亲兄弟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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