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位便是宝亲王世子!

    ——听说脑子有病,等闲爱抽疯作怪,搅得满朝文武鸡飞狗跳。茶馆酒肆里说书的,十个里头九个爱讲他。

    昊国上下闻名。

    这次不知精神又怎的错乱了,贵族日子不肯过,偏要跑穷乡僻壤当县老爷,初来乍到,就差点进了老虎的嘴。

    看来,是个活腻的家伙。

    只是这相貌,无论怎样看也不疯:如此的清隽尔雅,谪仙气度……若不是谣言误人,就是伪装得太好了!

    阿泰嘴皮一掀,扯出一个冷酷的笑来,“阁下便是云信侍奉的主子吧?哼,救命之恩不敢当。老子没想救你们,不过瞧中这大虫一身皮毛,打杀了给浑家做袄子。感谢大可不必。”

    他的声线很沉厚,口吻平得没有起伏。满脸冷漠的桀骜,一点不符合乡野草民的卑微人设。

    严锦听得直想笑。

    秦漠含笑道:“不敢僭越。在下皈依云信师父,平日多受师父磋磨,真要论主仆,他是主,在下是仆才对。”

    阿泰嗤之以鼻。

    云信笑道:“世子何出此言呐?既如此说,日后少不得要留心磋磨你了……容贫僧介绍,这侉夫乃贫僧至交好友,姓周名泰。皈依我师虚极大和尚,论辈是你师叔。”

    秦漠凤眸一亮,“见过师叔!没想竟有如此渊源。小侄失敬。”

    他顿了顿,又诚惶诚恐对严锦行个大礼,“见过师婶。”

    严锦立刻也被酸倒了牙。

    师婶!什么破称呼……还湿疹呢!

    阿泰嫌恶得满脸皱起来,毫不买帐呵斥云信和秦漠:“少来攀扯亲戚!想把老子拖下水,仔细赏你一顿活剐!”

    他厌憎权贵,最恨这些酸不溜丢的场面说辞。

    管他甚么王族,有何相干?兀自沉着脸,提刀剥虎皮去了。

    秦漠眨眨眼,神态愈发恭敬起来。低眉顺眼好像自己犯了错。

    作为一个爱抽疯的王族,此人半星子戾气都没有。行止谦逊得像个假的。

    修养方面恐怕非一般的疯子可比吧。严锦如此想。

    相较之下,她家的乡野拙夫倒成了怼天怼地的太岁,霸道得让人想抽他。

    那凶神恶煞剥皮的样子,夜叉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严锦移开眼睛,不忍直视。

    那云信僧也是了得,被人威胁要活剐,表情倒更愉快了。诵了声佛号,上前给那老虎念起了往生咒。

    一个剥皮,一个超度。

    画面既残忍又和谐。仿佛是一魔一圣在斗法,个中蕴含深刻的寓意。

    只是这寓意,她这等浊物是怎么也参不透的。

    只觉头皮发麻,身上寒嗖嗖的。

    连忙提了篮子和布袋,去树下远远站着……把之前采的浆果儿捏几颗放嘴里抿着,压一压颤栗的五脏六腑。

    阿泰抬眼瞧着他女人的背影。参禅似的深深瞧着。

    疯狂想要。这是他此刻的感觉。

    在庄严佛音的笼罩下,他十分凶残把老虎皮一扯,狠狠剥除下来。

    草地上漫开一片血泊。

    云信僧站在血泊里,不疾不徐地诵着咒。

    目中空空如也,不含悲喜。

    皮剥完了,他也念完了。像伴奏了一支天衣无缝的曲子。

    阿泰将皮里的血滴冻住,卷起来往腋下一夹,拔步便走。

    云信丢一块石子砸他一下,“师弟啊,是回李家庄吧?”

    “怎么?”

    “同路啊。善哉善哉!”

    阿泰冷笑,驻足问他,“你既是去李家庄,又因何故进这林子?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吗?”

    云信叹气,“本是赶了马车上的路,不料半途惊马,恁是扼不住,横冲直撞进了这山谷……亏得师弟从天而降……”

    “好个没悟性的和尚,到现在还咂不出滋味么?”阿泰讥诮地望着他。

    “师弟意思是有人动手脚?”云信含笑问。

    看样子,已咂出了滋味。

    秦漠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像天真懵懂,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阿泰又冷声诘问:“你们去李家庄所为何事?”

    秦漠连忙回皇帝似的恭谨禀道:“为的是粮食丢失一案。”

    阿泰凶神般睨着他,“奉劝一句,趁早打道回府!当县太爷也好,王孙公子也罢,消停点享你的福去。别脑子发热跑山沟里耍,一脚踩进黑沼泽里谁也没法救拔你!往后再要享福就只能等清明了!”

    说完,径自捡了扁担,接过妻子的物件往前后一挂,牵了她便走。

    对王孙公子如此态度,也没谁了----狂拽得要上天!

    走出些许路程,严锦不禁担心地问:“不要紧吗,把你朋友丢那里?”

    “无妨。他们身上有老虎气味,等闲山兽不敢惹。”

    “可是,那侍卫伤得不轻。”

    “死不了……知难而退最好。”

    严锦扭头瞧他,疑惑道:“大哥,你为何那样对他说?阴森兮兮的……跟村里的诅咒有关吗?”

    阿泰只顾往前走。后来,受不了她嗷嗷待哺的眼神,才无奈地说:“自己动脑子细想!”

    “脑子早就想穿啦!”

    “这就穿了,是鱼脑子不成?”

    “你就说嘛!”

    “啧啧,真没法子。你想想,村里人为何集体闭口不言?”

    “……因为怕?”

    “怕什么?”他又问。

    严锦皱了皱鼻子。这她哪知道!

    他摇摇头,“天底下有何事会让人绝口不敢提的?”

    “咦?嘶——”她滴溜溜转着眼珠,“是造反吗?”

    “总归是让人诛灭九族的大事。说出来就是死。”他挑了挑眉头,“比如说,要杀个皇族祭山,做不到就会全族死光之类……诅咒无非就是这种把戏。”

    “诶?你如何知道?”

    “猜的!”

    “为何会这么猜?”严锦惊悚地入了戏。

    “粮食丢的时机太巧,恰好在秦漠上任前……动动脑子。”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感觉这样才是正确的行走方式,又继续说:“背后的人动作太大,意图暴露得很明显。”

    “……明显吗?”

    她一点不觉得。甚至到现在,也难以建立清晰的逻辑。

    “照你这样说,嫌犯搞得人心惶惶,就是为了对付秦漠?神爷是幕后人的帮凶吗,根本没有降神?”

    “也未必。”

    丈夫的脑子显然比她深几百丈,“真有山神的话,你一请他就降,岂不比鸭子还便宜?或许真有东西降了,但未必是山神。”

    严锦好像来到了恐怖片的高点,瞪着一双宝石大眼,饥渴又颤栗地等他揭谜。

    丈夫只歪起嘴角对她坏笑一下,啥也不肯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在很久以后的将来,秦漠成了师叔和师婶家的女婿。。。

    作者脑子有坑,鉴定完毕。

    第15章 飨宴

    他越走越快,在草上驰逐,如飞燕惊龙。

    肩上挑的担子、怀里抱的女人,都不受一丝的震荡。

    一路横穿古树老藤构筑的森林堡垒,不消一刻钟,就回到了家。

    小别半日,村庄依旧。

    就像窝在大山的子宫里,一副静默又脆弱的模样。

    四周森林莽莽。连日霜冷秋寒,枫树和火炬变红了,银杏和梧桐黄了,乌桕现出忧伤的紫。

    这些疼痛的色彩流淌在大片墨绿的松柏间,凄艳壮美,有着万古的诗意。

    严锦一边欣赏山景,一边将新买的衣裳略微漂洗,晾在门口的绳子上。

    然后,又处理了采来的坚果和浆果。准备做果酱的、腌制的,晒干的,一一分类存进东屋。

    昨日才种的蔬菜已冒了芽。一颗颗小苗生龙活虎钻出草灰层,昂扬舒展在空气里。

    她怀着抚育婴儿的心情,细心揭去穰草。只见满地新绿,如洒一层翠钻,美得夺人呼吸!

    这一幕,让她深深感到了满足,傻傻陶醉了好久。又把四奶奶送的洋葱、集市上买的大蒜、芥菜籽都种了下去。

    阿泰把黑熊送的山羊处理了,便去了柴棚里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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