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凸岩这片区域的顶部,岩顶陡然下降,最顶端离四个人的头顶,不过四五六米的样子。所以光束探上,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全然封闭的岩顶,已经近在眼前的石笋群。这地方,从诞生之初,便设定好了“最高上限”,哪里有什么高处可以攀!

    要找到高处,恐怕只有运来一辆坦克炮,竖对向那岩顶轰上三天两夜,才能为我们轰出一个洞子逃脱!

    再看凸岩右侧那个开着水潭的凹洞,如我所想那般,由脚下流过的水,迅速在其填增。那汪潭水,汇合起新来的流水,正在不断增大面积。那让人搞不清是潭水本身在变大,还是外水添加了新生力量。

    隆隆的水声,此次已盖过一切声音。水面不断上涨,流速不断加急。而经由我们脚下、渗进凹洞里的水,已经不是“渗”可以形容了。水面不断猛涨,越过了凸岩一定高度,便就是如浪一般往里掀打、冲撞。水浪这时像注入了生命力,有了能动性,直到将那凹洞全全填满,才肯停下势头。

    这可不是好事情。

    急打而来的水浪,虽然不过淹至脚踝小腿。但水平面,此时已经大大超越了凸岩的高度,包围着凹洞的水平面,如同找到了一个泄洪口,扑啸着朝那水量不足的凹洞里流去。

    而站着的我们,自然是要先“过滤”这道持续浪头带来的力量。若不是咱们抱紧了倒挂下来的大坨石笋,恐怕早就被冲进凹洞里了。这种高度冲落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下边儿林生着石坨石尖,一不注意,就是个开膛破肚,头破血流。

    急泄而来的水浪,在凹洞里的石岩上,欢快的冲撞、拍打,展露着自然之力,绽放出生命之花。估计要不了二十秒,它们就能完完整整填补进这个凹洞,并与其一道,形成一片地底下的汪()洋大海。

    而我们,只能紧紧抱着石笋,以抵抗不断上涌的水、不断增大的浪头力量。

    稍不注意,双手一旦脱岩,就会被这道疯牛一般的的河水,卷走掀翻,并冲进那片虚无未知的黑暗里。

    这个时候,几个人哪怕胆子再大,爷都被这奇巨的景象,震慑得头脑空白。众人只顾抓着稳物不放,那还有什么心思去考虑办法!这也是我头一次觉得,世间万物赖以生存的水,是那么可怕,那么恐怖。

    几个小时前,老子还为着它,上刀山下火海呢!

    物极必反,该就是这个道理。

    “吴建国!”黄班长这时候在震耳的水声中,竭力咆哮着我的名字,“吴建国!”

    他就在我身旁一两米外,这种程度的吼叫,我自然一下就听到了。不停冲涌的水浪,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个凹洞填满。凹洞水满,与这道急流连成了一体,我这才发现,冰凉的水平面,已经蔓延至膝盖了。

    “啥!”我盯着脚下不断上涌的水浪,急得脸白眼圆,口鼻齐喘。

    “拿捆绳子出来!”黄班长伸出手,替旁边的邓鸿超稳着身体,“快,绳子!”

    绳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旁的王军英就一手抓紧了我的肩膀,他也吼道:“动作赶快!”

    然后,他让旗娃也替我稳着身子,让我能腾出双手,取下背囊。

    “抓牢了啊!松不得!”我叮嘱了他们一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松了掉,我整个人,立即得被这些急水卷走。一旦卷走,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捡不回来。

    我将身子逆斜着水流的方向,紧贴到紧抱的石笋之上,然后在两个人的拉扶中,慢慢放回了双手。在王军英的配合下,我慢慢将背囊的一边,斜下了一肩。这其实是个非常心惊胆战的过程,生死都不在自己手里,要是他俩的手谁抽了筋,谁丢了劲,我就要一滑而倒,摔进急水里去。

    最终,我还是准确又快速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捆上!”黄班长急促的吼着,“每个人都捆上!”

    这一下,我才了明了他的意思。黄班长的意思是,如今急水冲身,谁都有可能被水给冲走。这样的环境里,被水冲走,无疑是宣判死刑。几个人全捆在一起,便能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

    至少,即便是冲走,也不会把咱们冲散。人员集中,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一根绳子缠上一队人,可不是什么快事。领会黄班长的意思后,我抖开了卷成一团的绳索,迅速将绳头递甩给了旗娃。五人要连系于一绳,必须挨着顺序捆过来。

    然后,我伸出手,替他稳住了身体。

    “动作快!”我吼着。

    水平面还在不断上升,再过一会儿,估计就要漫过屁股了。

    旗娃战战兢兢的放开了环抱石笋的手,侧身顶向石面,然后找准绳头,穿过两腋,在胸膛上绕了几圈。几圈绕过,他用微抖的双手,捏着绳头,在绳体上穿好了一个结。

    旗娃扯了扯,确认牢靠后,就竭力吼着:“好了,我这儿好了!”

    照着顺序,第二个是我。时间不多,我抓过长长的绳索,穿过腋下,简单的在胸前绕了一个结,然后将绳索递给了王军英。

    水声隆隆,时间紧迫。

    最后,在不断上涨的水平面中,黄班长捆好了最好一个结。这一下,五个人牢牢的系于一体。但同时,上涌的水,已经快接近胸膛。

    “把水壶里的水都倒掉!”黄班长说。然后,他抓起水壶,用牙齿咬着壶盖,将其咬拧开。

    每个人都照做了。咕噜咕噜倒下的水,取自地下河,也还于地下河。它们逃脱了水壶容器,回归了母河,欢快的朝黑暗里冲去。咬拧回壶盖,空掉的水壶,在没至胸膛的水平面上,漂浮了起来。

    我想把绳子固定在石笋上面,但转念一想,如果把绳子卡进石笋,虽然能保一时平安,但却是在自断后路。

    “要不要把绳子捆在这尖石头上!”旗娃这时也冒出了同样的想法,“这水劲儿太几把大了!”

    “别去捆!”王军英立即否决道,“手抱好!听指挥!”

    如果说,待会儿水平面一路淹没至头顶,那咱们将绳索捆在石头上,无异于是自杀行径。因为照这个情况来看,水平面淹没口鼻的可能性,十有八九。绳子卡进去容易,但在急流的冲击下想要取回来,就没那么轻巧了。

    实际上,湍急如车的水流,也没条件让我们这样去做。

    “都抱紧了!”黄班长晃着手电筒,吼了一句。

    这时候我们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尽漂流

    那一刻,我由里及外的、深刻的理解了“洪水猛兽”这四个字。洪水后面之所以要加上“猛兽”二字,不是没有道理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它能孕育生命,也能覆灭生命。生活中这些常见的东西,往往才是最有杀伤力的。

    有如水,也如火。

    我们能做的,不过只有祈祷罢了。祈祷水流退下湍急,祈祷水平面停止上涨。而照亮黑暗的手电筒,大家因为绕绳腾手,都揣进了弹匣肚兜里。每个人,都再也看不见彼此,仅有胸前的那团蕴发出来的散光,如黑暗中的星点萤火,证明着彼此的存在。

    “抱好了!”黄班长在黑暗中,在隆隆水声中,不断叮嘱着咱们,“一点儿都松不得手!坚持住!”

    冰凉的地下水,一寸寸的侵蚀着咱们的身体,一点点吸食咱们的热量。而湍急的水流,随着流量的增加,所带来的冲力也越来越大。幸好我们是借着石笋逆抵着水流,以此消减了一些冲击力。若是全身各处都暴露在水中的话,仅凭双手哪里能稳得住,恐怕半秒也坚持不下来。

    直到水平面淹过胸膛、淹过胸前的光团,我还不肯相信转瞬之间的急转直下,突如其来的洪水猛兽,是真切发生的。

    水流越漫越高,身体的受力面积,也越来越多。双手已经抱得麻木,我根本不敢去松指歇力。脚下的暗流不停冲搅着两腿,为了稳住身,我索性也将双腿勾挂在了石笋上——要是能整身融进石头中,那才最好。

    浪头冲来的水花,开始打上两眼。水花扑打舞洒,让我睁不开眼,我干脆闭紧眼睛,更好的集中力量。看得多了,倒还会让人集中不好注意力。

    尽管前有石笋抵御着大片冲击的力量,但身抱其上,总会有部位暴露在外。水流的力量是四面八方的,必须时时刻刻使着劲儿,才能在石笋上稳住身子。无尽的黑暗中,我感觉力气正在一点点儿丧尽。

    想要以肉体之身,去抵抗这万吨之多的河水,无异于螳臂当车。有好几次,我都感觉快抵不过持续而来的水流、抵不过疲酸的肌肉,差点儿放手一飞,冲进河水。

    是求生的意志,给予了我最后的力量。

    急冲的水浪,渐渐冲过了胸膛,冲上了脖子。水淹脖子,就感觉水已经进了脖子,我高仰着头,感觉呼吸难受,快要窒息。那凉凉的感觉,压迫着你的全身,就如是刀刃抵在脖子上。水浪不停打进口鼻,冲湿脸面,平日里漂亮的水花,这时在眼前化为了惊涛骇浪。

    我第一次觉得,缓逼而来的死亡,是这般恐惧。我也第一次觉得,人定胜天,是他娘的一句屁话。在这汪大水前,恐怕再多的人,也不过一坨石头。

    这一次的经历,让本来水性不错的我,开始对水有了恐惧。后来的生活里,每每戏水,不过是在浅水滩处。那种水没口鼻的恐惧,在我身体里留下了阴影。退伍之后,我再未涉足过深水区。那是一辈子的“后遗症”。

    而我们心中的祈祷,自然是没起到半点儿作用。水平面上漫的速度开始放缓,但水面下的暗流冲击力,却在不断加大。当然,这只是我的主观感受,毕竟全身的肌肉,不是永动机,总会有泄掉力气的时候。就像我经常在军英里处罚兵蛋子那样,我罚他们提水壶,前几分钟,提个水壶不是什么难事,但持续往后,水壶的重量,在你手里会越来越重。

    水平面淹至了仰起的下巴,水流不断冲进口鼻,让人难以呼吸。就在我准备换手,准备顺着石笋往上挪一点儿时,忽然就听到水浪隆动中吼声一起,随后胸前一阵力量猛勒,差点把我勒断了气。

    本就浑身疲软的我,被这力道一带,自然是顺水推舟,手脚同松。被拉出去的那一刻,身体脱离石笋的那一刻,我甚至都没有残余的力气去挣扎,去死抓救命稻草。

    浑身一空中,我没有害怕,没有恐慌,我竟然觉得,好他娘舒服,真他娘舒服,再也不用使劲儿了!

    随水而飘中,身体并未一帆顺水。我感觉到围捆在胸前的绳索,一勒一松,卡卡停停。凭这触感我能感觉到,就如我被绳索拖出来那样,环抱石笋的他们,肯定也被我的力量,拖了出来。

    这下,一人生病,全家吃药。大家是真正的,一条绳上的蚂蚱。

    身上带着的重量不少,差点儿将整个人带沉了下去。但背包和里边儿的东西,本身也有那么点儿浮力,我只能仰着头,露出个面目,勉强呼吸而已。

    卷入水中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抱头缩身。现在的水平面,已经距离“隧道”顶部不远,甚至已将石笋的尖端淹没。冲撞,是不可避免的。

    果不其然,刚还护好头,身体的沉浮之中,就觉背部“咚”的一声。幸好有背囊垫体,但那里边儿的罐头,恐怕是撞成了变形的铁盒。即便有背囊,但撞击的疼痛,还是隔着背囊传了过来。背囊毕竟不是气囊。

    鼻子,也在冲撞之中,给呛了一口水。

    我本还期待着队伍里有谁力大无穷,能够稳抱石笋,将卷进急流的我稳住,然后再重新找到石笋抱住。但我不免太天真了,第一次撞击后,我来不及去痛喊,急流的水,就将我冲绕过弯,越过石笋。

    接着,是第二道撞击,第三道撞击,第四道撞击。有些脆小的石笋,好像都被我撞了断。

    人随浪水,那是一断极其模糊的记忆。我如今回想起来,仅是能记起自己被撞得七荤八素、五脏翻腾。身体上半身的各个部位,基本都未能幸免,连脑袋也是。幸好那些密集的石笋是倒挂而生,如果是横着长,咱们估计已被万石穿心了。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那根连系每个人的绳索,有利也有弊。好处是,有绳索连系,队伍不至于在水浪中被冲散。但弊端,也显而易见。就像军营里常用的处罚机制那样,一个带一个,一个拖一个,五个人尽被拖离了之前镇守的休憩营地,无人幸免。

    而在这段“石笋撞击”中,绳索似乎被挂勾在了哪里,让我们得以在急流中停喘了一阵。但最后,也许是石头断了掉,一条绳索的五个人,没有足够时间找好停身处,继续被卷进了急水里,横七竖八的接受着石笋的冲撞。

    胸口的绳索,勒勒停停,但这点儿疼痛,我已经没精力去顾及了。头晕目眩,骨头散架,口鼻里呛进的水,更是让我难受不已。背囊起了很好的作用,如果没有它的缓冲,恐怕背部遭受的几次撞击,就没那么轻巧了。

    直到最后再无异石撞身,已记不起是多久之后的事情。我猜想,后面的水路,应该是石顶升回了高度,使我们再也触碰不到那些石笋。如果高度一直保持在那里,我想,各位就没机会看到这些字句了。

    不停的冲撞,会把咱们个个撞出内伤,也会震碎肺,搅停心,口吐鲜血,骨头散架。

    再次睁开眼,发现胸前的手电筒,已经在冲撞中丢了出去。眼前,是隆隆如雷响的水声,以及无尽的黑暗。

    我本能般的在急水中游稳了身子,以避免凉水呛鼻。清吐着口里的水液,听着回声,我能感觉到这里的水道比以前更加宽大。但水流的速度并未减缓,身体在水中沉浮不断,时起时伏。伸手摸了摸绳子,能感觉到绳索还在,两头也还是紧绷着的,说明大家都还在身边。

    可是无论眼睛睁得有多大,视野里都是一片黑。那真的是失明了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仅有的物体,便是那模糊急涌的水流。但是,我都不知道是自己真的看见了,还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在急水中摆转脑袋,我总算在无尽漆黑中,看到了一团手电筒的散光。散光在我的左后方,有一定距离。

    “黄班长!黄班长!”我顶着晕沉沉的脑袋,用仅有的力气吼了一声。

    绳索是有距离的捆绕在每个人的胸前,看那样子,五个人现在应该是呈着一个条形,在地下河里竖漂。

    但,耳边的水声隆隆,几乎盖过了一切声音。吼声一完,我似乎听到了应答,也好像没有。但转念一想,这也不重要了,身边没有人,与身边有一百个人,实质上都是一样的——人在水中,唯有听天由命。

    身上压着重量,即便是顺水而漂,也相当费劲儿。稍不注意,水面就会盖过仰起的口鼻。

    游过石笋群,可不就代表我们安全了。要知道,这里是地底下,这是地下河。不仅有水,也还有凸生怪异的岩石。要是带着水流的冲力,撞到了哪片岩石上,结果自不用我赘述。大货车撞上肉体,也不过如此。

    就这样,急漂了一段时间。虽然目力不够,但能猜到,我们应该是浮在地下河的中间。否则,河道边缘的那些乱石,早就把咱们撞成肉泥了。

    被撞得晕沉沉的脑袋,在急剧的沉浮中,得以恢复。我不禁开始想,这条不知其头,不知其尾的地下河,会把咱们冲到哪里去呢?这幽静的地底下,地下河道又会有多长?我们,被彻底冲乱了线路,又该如何走出这里?

    当然,这些疑问,个个都是后话。目前来说,并不重要。河里的暗岩,以及冰凉的河水,才是我们的最大威胁。岩石可以撞死人,同时,环浸身体的、冰凉的河水,也可以冻死人。即便就这样一路无碍的冲下去,咱们也会被这些水,一点点的耗尽身体热量,然后溺水而亡。

    带着重量在水中浮游,不仅考验水性,更也耗费力量。力量若是耗光,便就沉入暗水,再无法捞起。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分岔口

    一路上,水声盖耳,视野彻黑,别说是交流了,大家连彼此的位置都看不清楚。仅能做的,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吼叫。至于说队伍里的其他人是什么情况,我根本无法知晓。挣扎呼吸中,脑袋里不停重复着负面的情绪,我想,逃过了那么多次劫难,这一次,该是久行夜路,万中有一——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速水急推,浮浮沉沉,那感觉很奇幻,很不真实。无尽的黑暗,伸延了无尽的想象,我似乎觉得,这里并不是在地底下,也不是什么地下河,而是一路涌流进地狱的深海水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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