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那一字一句,待至最后一句,轻轻念来,“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赵妧搁笔、落章。

    而后,她的眼滑过那一株桂树与那无际蓝天,轻轻一笑。

    四惠上前,递了一块新的帕子,她的眼划过那纸上几句,声很轻,“主子当真放下了?”

    “放下?”

    赵妧接过帕子,仍带着笑,她的眼亦滑过那一纸一句,而后是一句,“前尘往事,岂是说放下就放得下的。”

    “那主子…”

    “我不过是终于肯放手了。”

    她的声很淡很轻,可传至旁人的耳里,却还是起了几许涟漪。

    而赵妧看着那个日头,面上带着几许少见的明媚,“这一段情,我与他各占一半错——我错在最先的不问,他错在后来的不说…才至得如今局面,不堪收拾。”

    “我恨他薄情寡义,不信于我。可在他的眼中,我本就是那皇权霸道,是坏了他一段姻缘的人…”

    这些往先她不愿想,不愿说的事,如今却一件一桩说出了口…

    她以为她会难受。

    可她的心里却只余一股怅然。

    怅然那花灯下的那一眼,原以为是一眼定终身…却不曾想,是一眼误情。

    误了他,误了她。

    也误了她。

    赵妧负手在身后,她的眼仍看着那碧海蓝天,潋滟晴日,声很平,“既已如此,我堂堂大宋长公主,又何必再与他纠缠不清。”

    二月的天,日短夜长…

    如今只近申时,日头却已落了大半,透出一片红黑来。

    赵妧负在身后的手,慢慢蜷了起来,而后…她看着那弯落日,良久才道,“备车,去…徐府。”

    四惠一怔,看着她的面色,忙应一声是,往外派人吩咐去了。

    ———

    徐府。

    赵妧由四惠扶着走下马车,她抬眼看着那门匾上的“徐府”两字…

    是久违不见后的怔然。

    “长,长公主?”

    门口小厮见她,是先一愣,又擦了擦眼睛,瞧见果真是人,便忙上前朝她行了礼,恭声一句,“您回来了。”

    赵妧垂眼,轻轻嗯了一声。

    她迈步往里走去,一路碰到的小侍、奴仆瞧见是她,俱是一愣。

    而后是一声又一声恭声问候,与一个又一个的大礼。

    赵妧未留步,也未出声。

    她的背挺得笔直,而她的步子在这二月春里,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往东堂走去。

    东堂留着的几个奴仆早已侯在一处,见她进来忙福下身,而后是一句带着几许哽咽的话,“您回来了。”

    赵妧步子一停,她的眼滑过她们的眉眼,而后滑至这东堂里的一树一景。

    一别经年,这处摆设却未改变。

    她负手在身后,良久才滑至那扇紧闭门,那门里门外曾有过许多事。好的,坏的,高兴的,不高兴的…可如今,却尽数化为一声叹息。

    赵妧迈步,不曾让人跟来,只身推门而进。

    屋中摆设与往日一般无二。

    唯有美人瓶中插着一枝旧日的梅花,如今已略显颓败。

    她往前走去,临窗的塌上摆着一只木箱,是她离于徐府前未拿走的那一只。箱子被擦拭的很干净,一丝灰尘都无,她的指腹滑过那箱子上头的纹路。

    而后,她伸手打开木箱。

    入眼的依旧是那根金钗,两只荷包,一座琉璃灯…还有那一纸灯谜。

    她未取,也不再看,合上了箱子。

    赵妧站起身,看着窗外的景致——

    那座秋千正随着风轻轻拂动。

    她未说话,只是看着那景,不知在想什么。

    ———

    而徐府门口。

    徐修正走下马车,他着一身紫衣官服,面色是素来的淡漠。

    小厮朝他拘了个礼,而后是恭声一句,“驸马,长公主…她回来了。”

    徐修步子一停,他朝小厮看去,见他又重重点了点头,忙迈了大步往里走去。一路上,小侍、奴仆还未来得及朝他行礼,只瞧见他远处的身影…几个奴仆打了个照面,各自笑了。

    直到东堂那处。

    徐修才缓了步子,他低头理了理衣摆,往里走去。

    院中女侍朝他行了个礼,打首的四惠也与他一礼,却未说话…徐修的眼转向那一道合着的房门,他步子未停,却在离房门一步之处,停下了步子。

    他的手撑在房门上,良久却还是轻轻推了开。

    赵妧仍站在窗前,闻声是侧脸看来,与他一句,“你来了。”

    徐修看着赵妧,竟如出神一般,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像是在看真的,还是那虚的。如今听她这句,才回了神,他合了房门,走过去…他看着窗外的景,与人说起话来,他的声很轻,带着几分不可多见的柔,“如今天气好了,再过几日等冰雪消干净了。我便陪你去坐秋千,你往日最喜欢的——”

    而后,他低头看着赵妧,“妧妧,我很开心,你能回来。”

    赵妧抬眼看着徐修。

    她看着他眉眼含笑,轻声与她说着话,这般小心翼翼…竟让她无波无动的心,泛起了几许涟漪来。

    赵妧的眼滑过他的眉眼,听着他细细说着几许安排…“徐修。”

    徐修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

    他仍看着她,而后是含笑一句,“怎么了?”

    赵妧垂眼,指腹磨着那一方半折的纸,良久才递予他,连着一句,“我今日来,是来给你这个的。”

    “这是什么?”

    徐修的面上仍含着笑,他垂眼打开那一方纸,看着最前三字“和离书”。

    他握纸的手一顿,而他面上的笑也凝了住。

    他抬头看着赵妧,嘴唇有几分颤抖,“你…还在怪我?”

    赵妧摇头,她看着徐修,声很轻,“若说怪,怪自己的要多些。”

    她看着他,缓缓说道,“我爱过你,也恨过你,有过不甘,也有过怨恨——你固然有错,我又何尝没错?徐修,这其中的孰是孰非,早已无法定论了。”

    “不如就此别过,往后各生欢喜罢了。”

    “各生欢喜?”

    徐修抬眼看着她,声有几分哑然,“赵妧,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有没有问过我,问过我…同不同意?”

    “徐修…”

    徐修的心里仿佛窒息一般,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撑着最后的力气与她说,“你不是要困着我吗?那就困着我,困着我一生一世。”

    赵妧看着他。

    看着往日风光霁月的徐修,丰神俊秀的徐齐光。

    如今…

    如今,他的面上却只余遮不住的疲惫,与那不可避免的伤痛。

    赵妧看着他,心下也有几许沉闷。她的声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可我如今,却想放手了。”

    “我该与你好生说句抱歉…最开始,我不曾过问过你的意思,便嫁给了你。而如今,我亦不曾过问过你的意思,要与你和离。”

    徐修仍看着她,声有几分哑然,“你可是为了秦清?我与她...”

    赵妧摇了摇头,她轻轻笑了下,而后是一句,“徐修,阻拦在你我之间,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一个信字——”

    赵妧低头,看着那段被徐修握住的手腕,“我们啊,对彼此都不信任。”

    “因无信而生质疑,因质疑而生埋怨——这一回事,你我都有错。”

    “这七年时光,好的坏的,都已经这样过去了。而往后的年岁里,我望你…”

    她原想说,望你重获如花美眷。

    可这话,赵妧终归还是没说出口…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愿与他说这样的话。

    她选择放手,只因他们再无可能。

    可她不愿说这话,却是…她的心中尚还有他。

    赵妧轻轻笑了笑,她如今已不想再计较什么了。如阿珂所言,这原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她还记着他的好。

    她想,她往后也还是会记着他的。记着她曾喜欢过一个人,她与他在元宵佳节相遇,那日灯花甚是好看,却不抵他眼中的璀璨。

    那些美好的回忆徘徊于她的眼前,让她每每想来,都不禁扯唇轻笑。

    可他们,终归还是回不去了…往事就如一根刺,鲠在她的喉间。

    让他们不得安生。

    赵妧看着徐修,她的眉眼仍含着笑。而后,她轻轻挣开他握着的手,声很平,“徐修,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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