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会意,起身道:“老衲今日叨扰了,姑娘若有决定,可来延寿寺寻我,此乃信物,若是便,也可直入军营。此次大战,乃是燕王殿下亲自指挥。”

    柳娘不接话,只把道衍送的泛黄古籍还给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师请。”

    道衍已经出两步了,突然又回到问道:“姑娘笃定我家王爷一定会输?”

    “不,正好相反,我信燕王殿下必定以弱胜强,中间一二曲折,不过是光明前途上的崎岖坎坷,很快就会过去。”

    “既如此……”

    “大师请——”

    见柳娘如今坚定,道衍突然改了主意:“今日已晚,厚颜请唐姑娘收留几日。我等老的老小的小,实在不适合晚上赶路,还请唐姑娘宽容,容我日后还有与掌教切磋的机会。”道衍厚脸皮道:“姑娘把我们当一般流民便是。”

    得,还开始耍无赖了!

    柳娘心想,这人刚刚进来,不是分分钟想走吗?现在怎么赶都装不明白了呢?

    柳娘扬起礼貌的微笑,请人安排他们休息了。唉,请说瞿能已经快马朝这边赶了,得在瞿能过来之前把人赶走,不然这事说不清立场了。

    田采薇等人走路之后,悄悄问道:“师父,你们说什么了?我站在门口,一句也没听懂。”

    “哦,我也没听懂,装个高深莫测的样子,让他自己去猜吧。”

    第236章 女菩萨12

    “师父, 您可不能冒险留下这里。出发的时候殿下说了, 无论如何保证你的安全, 一个山野村姑, 可不值得劳动您。”道衍的亲随弟子戒贪奉承道, 只想劝他赶紧走了了事。“据说瞿通已经快马加鞭赶来, 若是碰上岂不糟糕。”

    “瞿通还有多久到?”道衍问道。

    刚刚奉承他的弟子戒贪不能答,旁边一位稳重青年和尚拱手道:“还有两日。”

    “那好,我们明日再留一天, 若是这唐柳娘仍旧不肯为殿下效力……为师便先回去了。”道衍叹道。

    “师父, 那村姑虽说粗鄙, 可有有不少村夫愚妇上当, 若是任由她不管, 煽动百姓对抗殿下可怎么好?不如绑……”戒贪正想出馊主意, 道衍厉声喝道:“戒贪啊戒贪,为师给你取的名字,你终究没有顿悟!罚你今晚抄经一卷,退下吧!”

    戒贪不服的嘟囔几句, 刚刚圆场的沉稳青年给他使了个眼色, 戒贪才愤愤不平的退下了。

    “师父,戒贪还小,慢慢教就是。”

    “戒痴啊, 还是你稳重。戒贪顶着大师兄的名头,却担不起这份责任,少不得要你多承担。”

    “师父说哪里话, 都是戒痴该做的。”戒痴双手合十再诵佛号。戒贪身为大师兄,在经文、佛学上的确能折服众人,若是他们的师父仅仅是一位高僧,那这位大师兄名正言顺、最能服众。可惜师父搅进了朝局,戒贪师兄的直便成了蠢,真便成了愚。只有他这般心思深沉的人,才能代替戒贪师兄,担起责任来。戒贪神色晦暗的看着自己的手掌,这一双标榜不杀身的佛手,已经有多少性命,葬于此手。

    “我观唐姑娘质朴纯粹,是一位真正以修行为要的化外高人。为师此来,一是为殿下三顾茅庐,招纳贤才;二是为探望道途同伴,修行大道万千,能有一二可见项背之人,亦为幸事。戒贪身在佛门,却犯了浮躁的戒律,你不许为他求情。为师与唐姑娘虽立场不同,终究是同道中人。你去约束门下弟子和护卫,万不可对唐姑娘无礼。”

    “是,师父。”戒痴应了,问道:“师父不怕唐姑娘与殿下大业不利吗?”

    “你这小东西,倒套起为师的话来了。唐姑娘乃是化外之人,这凡间纵有千变万化,与她何干?唐姑娘的修行路,与我等不同。这样妄自揣测的话日后不要再说,戒痴,你可不许痴了。”

    戒痴再次双手合十,谨记师父教诲,出门叮嘱了其他几个庆寿寺门下僧人和燕王府随扈的侍卫。

    重新回到屋中,道衍让他在炕桌对面坐了,道:“今日冒犯唐姑娘,亦是佛法不提倡之恶行,你与我来抄经文,抄好之后烧了,给唐姑娘祈福,算做老衲微不足道的补偿吧。”

    “是,师父!”戒痴恭敬领了纸笔,坐在道衍对面,开始书写。

    “一切俱已安排妥当,屋外无人监视。”戒痴在白纸上龙蛇走笔的写下这一句。

    道衍看了颔首,添了两个字“戒贪”。

    “抄经。”戒痴微笑点头,示意大师兄无碍。戒痴不知道什么事佛性灵性,大约像大师兄戒贪这样的就加有灵□□。把世间一切都摊开来说,黑白分明,于佛法上的造诣高深,于世间规则犹如小儿。

    “唐柳娘。”道衍写下这几个字。

    “权欲淡薄,可争取。”这是戒痴的回答。

    “你试试。”

    戒痴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道衍,道衍仍是古井无波的模样,轻轻点头应下。问道:“若是不通?”

    “兰芝当庭,不得不除。”纸上只有道衍这浓墨重彩的八个大字。

    戒痴身子微微一颤,沉默收起两人书写对话的纸张折叠好放在炕桌上,另起一张白纸,低声颂扬佛号,正式开始默写经文。也不知心里念叨的是什么,不过笔端流淌的的确是劝人向善、平心静气的好经文。

    等到两人抄经完毕,戒痴寻了一个铜盆,把所有有字迹的东西,都焚烧干净了。一边焚烧,一边对着火焰默念经文。

    第二天早上,用过简易的早饭,道衍又与柳娘进行了更深入的谈话。

    “我并不渴求赫赫皇权的庇佑,为我增添光彩,不管是谁,我都不会靠拢。我此生只愿躬耕于乡野之间,造福世人,积德行善。”柳娘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为捷径。”道衍最后劝了一句。

    “捷径、远途,只有走过的人才知道。不如大师走一走便利捷径,我走一走这崎岖远途,到最周到了终点,再回过头来看一看,到底远途与捷径如何区分辨别。”柳娘微微一笑,丝毫不带烟火气的说道。道衍去走他的上层路线,留那过就愿意从平民百姓入手,结果终将能够证明,谁是正确的。

    “大善,那就如此约定了。”

    “敢不从命。”柳娘笑着应下。

    道衍见她意志坚定,无法再劝,吃了午饭之后,由柳娘送出村口。柳娘静静站着,见他背影远去,才回到茅屋中。

    “先生,我们何时动身。”乔榛进来禀告道。

    柳娘不答反问:“采薇呢?”

    “田姑娘昨晚已经连夜给预定好的病人诊治完毕,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那好,走吧。”柳娘在乔榛等信徒的护持下翻身上马,抬头看了看正在当空的日头,好烈的太阳,必须用手遮着阳光,否则看不清前路。

    道衍一行也在这样到了烈日下赶路,十多匹战马齐齐狂奔,一路往北平而去。春日的太阳,早晨太冷,中午太热,当真不是个赶路的好天气。等到入了草丛,笑路都被新发的茂盛草叶遮挡一半,越发显得荒凉了。

    “吁——”被护卫在中间的道衍突然勒马停下,护持在他身边的戒痴问道:“师父,怎么……”

    话音未落,道衍已经一个鹞子翻身跳下马背,马鞍上一支长箭端正立着。道衍坐骑吃痛,悲鸣一声,撞开道衍身前两名护卫,发足狂奔而去。

    这只长箭就是发起进攻的信号,原本埋伏在草丛中的士兵,掀开身上的伪装,站起来大声呵斥,为前排的箭兵助威。

    能护持道衍千里奔袭之人,自然不是易与之辈。只见那几人飞快组成阵型,把道衍护在中间。被视为“蠢、真”的大师兄戒贪耍得一手好大刀,在人群中几进几出,飞快扫倒一大片箭兵。

    埋伏着的后续士兵源源不断,喊杀声声震云霄,戒贪打前锋,戒痴护着道衍飞快往后退。戒痴清扫赶紧身边士兵,护着道衍上马,从旁拉出一匹没受惊的马,护着道衍,冲出包围圈。随着道衍出来的十几个人,在短短一瞬间,默契的分为几个小队,有殿后的,有做前锋的。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面无惧色,悍不畏死。

    戒痴护着道衍一路狂奔,跑过这段青草遮掩的小路。后面有追兵的马蹄声,前面就是一片树林。

    “师父?”戒痴征求道衍的意见。

    “进!”

    道衍一声令下,他们突围出来的一行四人冲进树林。俗话说逢林莫入,那是对好人家而言,对他们这种被人追杀的来说,树林反而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四人都是骑马奔行,山林中马匹难以行走。走了一段之后,道衍一个手势,跟来的两名护卫,一人领着两匹马,从左右两个方向跑开,道衍和戒痴反而从中间步行疾走,直往深山里去。

    戒痴身上有些功夫,道衍亦在壮年,山林中走路尽量不破坏植被,两人走的颇为辛苦。走着、走着,后面的喊杀声慢慢听不见了。

    说时迟那时快,从被人伏击到突围遁入山林,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在这一刻钟里,当真是性命只在方寸毫厘之间。暂时安全之后,戒痴忍不住说话了。

    “师父,徒儿认识居中指挥的将领,是瞿能,瞿通未至。”戒痴小声道。

    “有事儿子服其劳,正常。若是瞿通来了,我可就跑不出来了。”道衍喘着粗气道,自成名之后,他已经多年没有这样的狼狈经历了。

    “师父吉人天相,殿下真龙之气庇佑!”戒痴这话说的又急又快,万分肯定,仿佛这就是真理。

    “瞿能到的这么快,还能在半路伏击,若说没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老衲不信。看来这位唐柳娘倒真是个人物!”

    “师父以为是唐柳娘通风报信?”戒痴难以置信。戒痴生得一副好模样,在庆寿寺做讲经师傅,常与女眷打交道,颇受欢迎。这倒不是私相授受,只是男女异性吸引,谁都喜欢看美好的东西不是?戒痴受女性欢迎,对她们的心理、神态揣摩也十分精准,他与唐柳娘交谈的时候,分明能感觉到这是一位脱俗出尘的女子,一心向善,绝无参与朝廷斗争的趋势。连师父也在一旁看着,难道他们师徒两双洞悉世事的眼睛,还被这样一个小姑娘骗了吗?

    “不是她,有能是谁?”道衍嗤笑一声,“你还不忍心除这当庭兰芝,兰芝已经举起宝刀,要取下我等项上人头了!”

    第237章 女菩萨13

    也许是人在危机时刻会爆发强大潜能, 也许是引开追兵的两人太过卖力, 道衍和戒痴两人居然靠两条腿翻过了大山, 甩掉朝廷追兵。

    “师父, 您歇一歇, 大难不死必后后福, 远处有炊烟,肯定有人家。借宿修整后再与殿下联系,安全必定无虞。”戒痴安慰道。

    两人在山脚下歇了一阵子缓过气来, 略微打理了一下, 往炊烟的方向走去。

    山脚下只有五六户人家, 组成一个小巧玲珑的村子。每户人家都是大院子十几口人聚居。戒痴快步上前说明情况, 只说他们师徒传道弘法在山中迷失路途, 请求善众收留。戒痴在身上扒拉了几遍, 大军追击中,什么值钱东西都当累赘丢了,最后只能把手上的佛珠递过去。佛珠结绳的坠子是两粒金珠。若论价值,自然是庆寿寺开光的檀木佛珠价值更高, 可戒痴也明白, 和乡野山民说庆寿寺的名气、说檀木开光,他们是不能理解的,还是金子最实在。

    果然, 那山民接了金子,态度顿时好了起来。也不嫌弃他们师徒一身破烂,更不担心他们是匪徒了, 一个劲儿往家里请。

    到了家中,还把最好的房间腾给他们住。

    晚饭的时候,这两个光头果然真的只吃素,一点儿荤油都不沾。知道他们农家没有素油,干脆吃了些麦饭和水煮菜混个肚皮饱。看在金珠面子特意为他们杀的鸡都没动一筷子,便宜了那家几个小孙子。

    “我就说两位大师肯定不是坏人!”肯给金子,又不吃肉,这样的好人肯定不是光头,那是大师啊!

    “还是防范些好,终究是两个大男人。我看他们衣裳不是山里倒刺勾坏的,倒像是什么尖利东西割开的,小心为上,还有孙孙们呢!”当家老爷子抽着旱烟叮嘱道。

    “爹放心,这一晚上我和弟弟们都不睡了,轮流值夜,等送走了两人再补上。”大儿子拍胸脯道,取下墙上的猎刀和箭支,道:“就算真是强人,也奈何不了我们几兄弟!”他们都是猎户,可不是那么轻易被拿下的。

    “媳妇儿一定看好孩子们,一晚上不睡也不是大事儿,等人走了再说。今晚孩子们都到大炕上睡,我和弟妹们边上坐一坐就行!”大儿媳也代表媳妇们发表的了意见。

    老太太一看家里人都有了分工,笑道:“我去求求菩萨,菩萨知道了,也保佑我们呢!”来的是和尚,拜菩萨正是拜对门了。

    主家一大家子人提心吊胆的,道衍和戒痴也不放心,这荒郊野岭的,山民真起了什么歹心,他们双拳难敌四手,也危险。为此,戒痴服侍道衍歇下之后,暗自戒备,悄然起身去想去探个究竟。

    戒痴走到窗边,矮下身子听屋里说话。农家灯油宝贵,柴火也是有数的,平时不会在夜里浪费照明光源。

    戒痴趴在窗户根底下,听着里面老夫人神神叨叨念什么“菩萨”,语速快话音又含糊,听不太真切。戒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怕是白莲教作祟,悄悄捅破窗户纸一看,好家伙!房里供的可不正是白衣菩萨庄严站与白莲之上吗?旁边还提了字呢!

    不他们这是刚出狼穴又入虎窝啊!戒痴小心翼翼掩藏行迹,跑回卧房,心想,怪不得要把最好的房间腾给我们住,还以为是山民好客。现在才明白,最好的房间就在正中,刚好被包围在中间。

    戒痴叫醒道衍,把这紧急情况说了。道衍道:“可看清了,别重演魏武与吕伯奢旧事。”这是说曹操投奔有人吕伯奢,疑心病太重,把人家磨刀宰羊款待他误以为是磨刀杀他,误杀吕伯奢一家的旧事。

    “师父,绝不会错,这家孩子全部集中到一个地方,男人们枕戈待旦,那老妇人正在求白莲娘娘保佑呢!”戒痴低声道。

    “敌不动我不动,今晚不睡了,警醒着。”这家正直壮年的男人就好几个,硬拼不是办法,道衍心想,若是他们要向上回报消息,肯定会耽搁一段时间,打个时间差跑掉才是最好的办法。

    凌晨,鸡叫三遍,天还没亮。一夜没睡的双方都有些撑不住了,当家的老爷子起身,准备去山上割草喂牛,农家日子长,通常天没亮就起了。

    “两位师傅,可起来了?”老爷子敲门。

    “师父,他身后藏着弯刀。”戒痴小声道。

    道衍下令:“先下手为强!”

    “老丈,来了!”戒痴扬声答道,抽起墙角的竹竿,心想不过一个山民,还懂点儿谋略,居然用老人来降低防范心理。若不是自己若丸警醒去转了一圈,说不定就被糊弄过去了。

    戒痴推门发难,刚好老丈也不是全然信任,虽被砍翻在地,但还是惊呼出声。

    本来就戒备着的儿子们自然听到了声音,举着猎刀、菜刀、锄头嗷嗷往前冲。女人们顿时惊叫起来,整个小村子都被惊动了!农家女人也不是吃素的,见着个空隙,举着铁钉耙趁机下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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