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琰掐指算了算日子,“七月初八,最晚七月初八,本神医定能只好太子的病。”

    “七月初八?”太子呢喃,“还有三日便是七月初八了。”

    “你可敢保证?”侍卫的剑往下压了压,锋利的剑锋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红痕,沁出些血迹。

    花琰翘起兰花指,小心翼翼的捏着那冰凉的剑身,自己躲开两丈远,“本神医向来说话算话,七月初八便是七月初八。”

    第33章

    这几日祁烨一直心神不宁,心里似是装了什么事情一般,七月初六这一晚,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平日里情绪内敛,很少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可是这几日江阮明显察觉到了他不同以往的焦躁。

    祁烨在床上辗转反侧,江阮也无法睡眠,不知到了何时,江阮迷迷糊糊睡着了,一睁眼时发现身边没有人,而此时天尚未亮,窗边一人只着中衣负手而立。

    他站在那里,窗子大开着,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让那个形单影只的人看起来更加的孤寂。

    江阮起身,拿了他的外衫走到他身边给他披在身上,轻声道,“天虽热,却也有风,莫要着凉了。”

    祁烨不知是否听到了她的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过了良久,突然伸手握住了江阮的手,那手冰凉的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块,从手冷到了心。

    天气闷热,平日里站着不动都热得慌,而今日江阮一点儿没有察觉到热,因为祁烨浑身冰凉,似是从冷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七月初七是乞巧节,天际只微微泛起一些白意,街上便已经有了人声,又过了片刻,街上开始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祁烨不言语,江阮便陪他站着,她知道他心里一直背负着很沉重的事情,他想说她便听,他不想说她便陪着他,总归他不是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江阮突然发出惊奇的声音,正在清扫院子的漓儿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张大嘴巴看着天空。

    从这里听到街上的声音已经乱了起来,人声鼎沸,似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祁烨握着江阮的手倏地握紧,嘶哑的嗓音,“阿阮,发生何事了?”

    江阮震惊的看着天空,“相,相公,这天突然变成红色的了,那云彩变成彩色的,那彩色云彩之间似乎是有个东西盘踞着,像是,像是龙的样子。”江阮只在话本上看到过龙的模样,所以有些不确定。

    祁烨闻言,阖了阖眼眸,还好,他没有算错。

    一步错,满盘皆输。

    *

    崇华殿被人推开,崔铨跌跌撞撞的跑进去,声音颤抖着,“皇上,皇上...”

    因着太子的事情皇帝这几日一直睡不安稳,一闭上眼睛便是前尘往事,心神不安,至此时方闭上眼睛,便被惊呼声扰醒,不由有些愠怒,“何事如此慌张?莫不是太子出什么事情了?”皇帝猛地站起来,看向崔铨。

    “不是,不是。”崔铨气喘吁吁,“皇上,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什么天降祥瑞,你在胡说些什么?”皇帝听闻不是太子出了事情,松了一口气。

    崔铨走到窗边打开窗子,顿时红光乍泄,将整个崇华殿都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芒当中。

    皇帝看到这番异象,怔愣了半天,缓过神来,抬步便往殿外走,崔铨打开殿门,皇帝站在崇华殿外,望着那天空,半晌说不出话来。

    彩色的祥云被风一吹,朝阳从云彩里露出来,光芒洒在那盘踞的金龙上,这般景象持续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光芒才渐渐散去,天空恢复了原来的湛蓝,风和日丽,阳光普照。

    皇帝立在那里,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二十五年前,大皇子出生时也是这般天降异象,司天监的人说那是祥瑞,于是便取了名字为天瑞,天降祥瑞之意。

    “司天监的人呢?”

    “司天监的刘大人早就在外候着了。”崔铨招手让小太监将刘大人带上来。

    刘大人一过来便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天降祥瑞,必是吉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确是祥瑞?”

    “不知皇上可还记得二十五年前大皇子出生时的景象,那日也如今日这般,彩云绕空,金龙盘踞,那一年风调雨顺,边疆战事连连告捷,可谓天运之年。”

    崔铨上前,小声道,“皇上,方才太子府来人回禀说太子的病有了起色,那身上的斑点已经褪下去了,人看起来也精神了,应该是要大好了。”

    皇帝至此时嘴角才泛起一抹笑容,大笑两声,“好,好,赏,通通有赏,朕要大赦天下。”

    皇帝先是去了太子府看了一下太子,果见太子气色好了起来,心中甚喜,又召见了群臣,拟定了大赦天下的旨意,天运之事,自然无人会有异议。

    从议事厅出来已是傍晚,回到崇华殿,本来心情很好的皇帝突然皱了眉头,“什么味道,如此呛鼻?”

    崔铨四下看了一眼,走到香炉前嗅了嗅,扬声道,“今日是谁燃的香料,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一个小宫女哭啼着跪下直喊饶命,皇帝摆摆手,“算了,让她退下吧,方才大赦天下,莫要见血光。”

    崔铨对她使了个眼色,小宫女腿哆嗦着走了出去,崔铨亲自将香炉里的香料换了,有些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

    皇帝似还是不满意,“那‘琉璃落’呢?”

    崔铨忙跪下,“皇上赎罪,奴才只寻了那么一盒,这几日皇上睡不好,奴才都给用完了。”

    皇帝叹了一口气,“不怪你,起来吧。”

    崔铨站起身,接过小太监递上的茶盏送到皇帝手边,“天降祥瑞本是普天同庆的事情,奴才怎么觉得皇上并不是很开心呢?”

    皇帝靠在龙床上,半眯着眼睛,“朕这几日总是梦见天瑞,朕最宠爱的皇儿,崔铨,你可记得二十五年前天瑞出生时的景象?”

    “回皇上,当时奴才还小,记不太清楚,但是奴才的师父倒是同奴才提到过,说当年大皇子出生时,整个天空都染红了,一朵一朵的全是七彩的祥云。”

    皇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回忆过往,“是啊,就如同今日这般,今日不过是彩色的云彩,那日,朕的皇儿出生时,天空上方全都是七彩的祥云,就像是彩虹的一般的颜色。”

    “皇儿躺在璃妃身边对着朕笑,也不哭,就看着朕那么笑,出生不过一刻钟,朕便接到了前方传来的战事捷报,纠缠五年的战事以定国大将军大获全胜而告终,朕当时特别高兴,当即便要封天瑞为太子,可是璃妃拦住朕,说孩子小,当不起这般恩宠,现在想来,是不是上天嫌朕给天瑞的恩宠不够多,所以才把朕的皇儿收了回去呢?”皇帝声音里带着苦涩。

    崔铨忙安抚,“皇上莫要自责,大皇子说不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历劫的,劫数过了,便回去了。

    皇帝苦笑一声,“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这璃妃给朕生了两个好儿子,天瑞天资聪颖,心地善良,深得朕的欢心,可惜早早的便走了,这天祁虽说性格古怪了一些,不喜言,不喜笑,却也聪慧的很,习武念书样样都好,可是竟然在同璃妃一起回去省亲的路上走丢了...”

    皇帝说着突然站起身来,往窗边走去,“崔铨,你可听见什么声音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皇帝驻足,皱着眉头细细听着,“是沧澜调,是沧澜调,崔铨,你有听到吗?”

    崔铨面上看不出什么,“回皇上的话,奴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是沧澜族的曲调,只有璃妃一个人会吹奏,这是成婚当日,璃妃吹给朕听得,难不成是皇儿在怪罪朕苛待了他的母妃?”

    皇帝身体有些虚浮,崔铨忙上前搀住他,“皇上,璃妃娘娘在冷宫里已经呆了十二年了,如今天降祥瑞,想来是大皇子在天有灵,想念璃妃娘娘了。”

    皇帝猛地看向崔铨,崔铨垂着眉眼,后背被冷汗浸透。

    皇帝推开崔铨,“摆架去冰泉宫。”

    崔铨抹了一把冷汗,扬声道,“皇上摆架冰泉宫。”

    *

    江阮眼见着祁烨站在窗前就那般站了整整一日,不言不语,不吃饭不喝水,就那般背脊僵硬的站着,花琰不在,宴琨也不在,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榕桓平日里便安静,今日更加安静,只默默的陪着祁烨。

    乞巧节本就热闹异常,因着今日天降祥瑞,官府里放出榜文来减免赋税,大赦天下,自然是普天同庆,热闹加热闹。

    听着外面的欢闹声,江阮将药放在火上温着,坐在院中托着腮望着站在窗前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子的他总是让她的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疼意,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的心疼。

    宴琨是翻墙进来的,满头大汗,却掩饰不住的兴奋,急匆匆的跑进屋内在祁烨耳边轻声道,“主子,宫里传来了消息,璃妃娘娘从冷宫里放出来了,您多年的夙愿终于是达成了。”

    祁烨阖了阖眼眸,身子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两步,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被宴琨扶住,他思来想去细细谋划了五年,等的便是今日,等到今日他羽翼丰满,等到天降异象,等到他有能力把他的母妃从那个困了她十二载的冰冷的宫殿中救出来。

    “阿阮。”祁烨哑着嗓子,“阿阮...”

    “阿阮...”祁烨推开宴琨的手往门口踉跄的走去,江阮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相公...”

    祁烨听到她的声音,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头埋在她脖颈处,在她耳边呢喃着,“阿阮...”似是哽咽的嗓音,让江阮的心都揪了起来。

    “阿阮,阿阮,...”祁烨抱着她不住的唤着她的名字。

    江阮回抱住他,“我在...”

    “阿阮...”

    “相公,我在这里,我在。”

    ‘砰’的一声,绚烂的烟花在天空炸开,五彩缤纷,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嬉闹声。

    江阮却是红了眼眶,她的脖颈处一滴微凉的清泪灼伤了她的心。

    第34章

    夜深了,街上却笑闹依旧,江阮躺在床上,透过半开的窗子,可以看到烟花绚烂了整个夜空。

    江阮直起身子把祁烨身上的薄被往上扯了扯,天虽然热了,她却总怕他着了凉。

    “阿阮,有些事情我想是时候要同你说了。”躺在她身侧一直没有说话的人低低开口。

    江阮手一顿,缓缓躺了回去,轻轻应了一声,“嗯。”似是早已料到一般。

    又沉默了片刻,祁烨方又启口,“阿阮,我就是当初你要嫁的那林家三公子。”

    祁烨阖上眼眸,叹了一口气,想了许多种开口的方式,要如何告诉她这件事情,等真的要开口了,却发现千难万难,最后不过一句毫无修饰的事实。

    她这些年受的苦受的难,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这种事情无论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要气恼的吧。

    “我知道。”江阮轻轻说出这三个字,语气里无悲无喜,仿佛两人只是在谈论着晚膳吃什么。

    “你知道...”祁烨苦笑一声,“我早就该想到,你这般聪慧想来也早已知晓,只是不问不说而已。”

    江阮睁着眼睛看着帷帐上的流苏,似有若无的叹息一声,自从祁烨与榕桓住进来以后,林家牌位前的香火就从来没有断过,起先她以为只是因为榕桓住在那间屋子里,再加上存着对逝者的敬畏之心,所以日日供奉。

    直到后来有一日她不经意间看到榕桓跪在那里给牌位磕头,而林家三公子的牌位却是被合倒扣在桌面上的,那时她便疑惑,为何榕桓会对着陌生人的牌位磕头,而且还独独不拜祭林家三公子?

    除非那个人还活着,而他正好有认识他,还是非常亲近之人。

    “你来我铺子前算命卜卦一个多月,我曾邀请你进来饮茶,你拒绝了我,说是不想坏了我的名声,可是后来我邀请你到家里来住,你只沉吟了片刻,便应允了,那时我想不通你为何前后会有如此大的差别,现在想来一切的改变便是在那个雨天。”

    江阮忆起那日的情景,眸子里染上一抹温情,“我为你送伞,你却执着的问我是否是江家二姑娘,问我夫君是哪里人,想来那个时候你便已知晓我便是当年嫁给你的那个女子,所以才会应允住进来的吧。”

    她此时所言确是祁烨当时所思所想,若她不是当年那个要嫁给他的江家二姑娘,他们之间怕也只是她曾经为他烹过茶的缘分,他狠了心,断了情,却在知晓她这三年都是在为他守寡之时轰然倒塌,一念之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同了。

    “那我另一个身份你可猜到?”祁烨的声音略显僵硬,带着些冷寂与些微不易察觉的忐忑。

    江阮静默了片刻,侧眸看向他,他躺在那里,烟火的色彩在他脸上闪闪烁烁,隐约可以看到他眉间的沟壑。

    “若我没猜错,相公的另一个身份便是早些年间宫里走失的那位三皇子。”江阮说完这些话身体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这个答案缠绕在她心头已有几天,却从来不想去承认,此时此刻她多想他能够反驳她,斥责她大逆不道竟敢妄加猜测,可是她等了良久,身边的人却毫无要反驳她的意思。

    江阮只觉自己的心直坠云霄。

    “这你又是如何猜到的?”他知她聪慧,有些事情也没有刻意躲开她,可是他还是有些惊讶,她竟然猜的丝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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