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庲子外表鲜艳,极具欺骗性,像熟透了的小樱桃,除却竹安本地以及附近的城镇,倒是罕见,也难怪大师会误认它为无毒的野果。”提及此处,陆宴初紧绷的面颊略放松,说到家乡,哪怕是有毒的野果,也倍感亲切,一股思乡之情更是油然而生。

    道徵和尚颔首:“正因如此,老衲才会结识心善的首辅夫人。”

    “看来她对大师非常信任。”陆宴初扯唇,眸中划过一丝伤感与亏欠,“我赴京那年,她留信,说去扬州潜麟寺等我,可惜……”

    对他们之间的过往十分清楚,道徵和尚便跟着喟叹一声,感慨造化弄人。

    话寒暄到这里已足够,蓦地转移话题,陆宴初眯了眯眸子,突然单刀直入直奔主题道:“敢问大师,我与福宝之间究竟存在什么联系?”

    微愣,道徵和尚垂眸,思忖半晌:“首辅这问题……自然是父与子。”

    “大师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浅笑出声,语气变得严肃,陆宴初无比诚恳道,“还请大师为晚辈解惑,她曾说带福宝上京就是为了寻我。那时我当她纯属糊弄敷衍罢了,时至今日,我却好像有种不安的直觉,虽然这种直觉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又没有依据。”

    缓步徘徊在厢房内,道徵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摇了摇头,望着他道:“首辅何必着急?恐怕再等上几日,夫人自会如实以告。”

    “但我想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无论事情时好时坏,至少别当着她的面手足无措。”嗓音压低,陆宴初无奈,他心底介意的是,哪怕他对她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可也会害怕那个未知的真相,害怕它会影响到现在所有的一切。如果早些知道,无论它是什么,他势必要好好守住彼此的位置与关系,不容改变。

    第75章

    天色渐渐昏沉,到了点儿,府内亮起盏盏灯笼。

    豆苗儿让小厨房送来碗熬得糜烂的南瓜粥,以及易消化的一碟炒青菜。

    这便是福宝的晚餐了。

    眼神示意来香照顾他用膳,豆苗儿出去找陆宴初,他额上伤口到了晚上,也该换药了?

    说起来,她最近的时间倒是有些不够用,慕春那里不能再拖延,明早务必亲自走一趟!还有道徵大师提出的建议,她也得抽空向各府夫人们旁敲侧击地打听。

    书房漆黑,内寝更是空无一人。

    豆苗儿蹙眉,在他平常逗留的地方找了个遍,却不见踪迹。

    召来奴仆细问,得知首辅并未出府,豆苗儿面色略沉地挥退他们,打着灯笼出了绿韶院。

    天都黑了,他人呢?

    难不成躲在什么地方赏月?豆苗儿仰头,今夜月色的确皎洁,可她不信他会有这等闲情雅致,近段日子他不是一直都在怀疑她?倒因为他今日突然受了伤,才生出契机,让他对她的这份怀疑暂时搁浅,只不过……

    叹了声长气,豆苗儿走到府邸中心湖畔,驻足逡巡。

    湖畔南面种了几棵桃树,树下被她埋了几坛桃花酒,此时枝叶在月色下颤动,罅隙里隐隐透出几缕薄光。

    有人?陆宴初?

    豆苗儿拎着灯笼匆匆上前,定睛一瞧,树下石桌旁的身影可不就是他?

    靠近时,能闻到空中漂浮着淡淡的一股泥土腥味,才埋不久的桃花酒被他用小锹挖出一坛,招摇至极地摆在桌面。

    豆苗儿按捺住怒意,上前站定在他身边,俯首攫住他身影。

    两人一站一坐,一动一静。

    掀眸望向她,旋即收回目光,陆宴初沉默地往空杯里斟满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喝酒的动作不快,举止优雅,显而易见,理智尚存。

    豆苗儿就这么看他慢悠悠饮了三杯酒。

    到第四杯,她忍无可忍地一把夺过他酒杯,两人争抢时,酒水四溅,豆苗儿将剩了半杯的桃花酒一口气喝下,而后直直盯着他被夜色覆住的眼眸,试图寻找出那么点他反常的线索。

    目目对视,须臾,陆宴初率先移开视线,从她手中接过空空如也的酒杯,再度斟满。

    豆苗儿憋着气抢过来,仰头饮下。喝得太快,呛了个正着,引出一连串咳嗽声。

    陆宴初拧眉,语气不由加重:“别喝了。”

    “这是我埋的酒,凭什么不能喝?”肩部伤口隐隐作痛,豆苗儿捂住胸口,冷冷瞪他一眼。

    陆宴初不作声,偏头越过桃枝,望向月光下闪烁着萤星的湖面,夜晚的水寂静,可他的一颗心却跌宕起伏又茫然无措,唯有借酒缓冲这匪夷所思的真相。

    方才道徵大师对他没有任何隐瞒,从头至尾,不过寥寥数句,却解释的清清楚楚。

    这是他求的答案,可远远超越了他想象,最初听到的那一瞬,他甚至觉得荒诞至极,但又如此的真实。

    他心疼她遭遇承受的一切,恨不能立即将背地里害她的人斩草除根。可另一方面,他一时又无法那么快地放下芥蒂。

    原来一次又一次,他对她来说,只是需要,而不是想要。泖河村里所有甜蜜而青涩的回忆,那些被他镌刻珍藏在心底的美好,竟然都是她营造给他的假象。曾经的心动与倾慕,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她对他的关切与示好,背后都是别有目的。

    甚至此次上京,也是因为他们可怜的福宝需要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陆宴初用手撑住额头,垂低的眸中生出一片薄雾。

    不愿去深想,但他无力控制自己的意识。

    她前阵子毫不犹豫为他挡下那一剑,他以为是爱,但此时此刻,却不那么确定了,她或许最爱的只有福宝,他对她来说,可能一直都没重要到他想要的地步。

    他离不开她,也不会就此放弃。

    终会释怀的!哪怕她不够爱他,至少,福宝还需要他不是吗?

    但今晚,他不想为这些事情烦忧,唯有借酒消愁,等到天亮,就让一切都随风而逝吧……

    “怎么了?”不安地蹲下身子,豆苗儿主动握住他手,她感受到了他低落的情绪,像只受伤的小兽,这是前所未有过的。

    “你在生我的气吗?我是不该对你那么凶。”埋头反省认错,豆苗儿抿唇,嗓子眼儿有些灼烫,“可你不懂我的煎熬,在那一剑之前,我从未想过你有一天会遇到危险,是啊,你身在这个位置,有很多事情都是职责之内,但我只是个困顿在后宅的妇人,你和福宝就是我的一切,我不能失去你们。我由始至终想要的只是你的一个保证,在遇到危险时,你能不能为了福宝,能避则避?”

    微醺的双眸定定落在她柔和的面庞,陆宴初伸手抚摸她脸颊。

    “好。”他若早知他的生命如此贵重,他怎会容许自己有任何的闪失?

    “对不起。”陆宴初扯唇轻笑,“是我鲁莽,从今往后,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你别怕,千万别怕!”

    忍泪颔首,豆苗儿贴住他留在她脸颊的手背,闻声询问:“那你告诉我,为何心情不好?”望向桌面的那坛桃花酒,她略带嗔责道,“我才封存埋入地底,味儿都没发酵出来,你倒是心急,明明额上受了伤,却浑然不顾身子。福宝还小,日日让我操心尚且说得过去,你难道也要让我操碎心吗?”

    陆宴初扯了扯唇,对于她的关切,他不知为何好像有些怕了。怔怔收回手,突然道:“你可知,圣上近日心情不大好。”

    “嗯?”

    “大选在即,他却毫不上心,他身边的杜丁隐晦向我透露了些蛛丝马迹,但……之前我并未放在心上。”

    “圣上怎么了?”尽管不懂陆宴初为何突然转移到这个奇怪的话题,但豆苗儿还是十分配合的提出疑问。

    “圣上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之际,他登基后围绕在身边的无非国事学业。可数月前圣上频繁出宫几次,不恰好与沈家小姐有了过节?”陆宴初略有深意地望着她,“我们成亲那日,圣上亲自登门,因我醉酒神志不清,并未入府。后来听门口守卫描述,我猜测,他似乎是与沈家小姐一道离开了。”

    豆苗儿一愣,惊愕的目光撞入他若有所思的眸中。

    她听出了陆宴初的别有深意,难道圣上竟是对慕春生出了男女之情?

    九五之尊势必乃人中龙凤,福运岂是一般人可比?圣上年幼,身边尚无妃嫔,况且也中意慕春,无非是个绝佳的机会。

    面色几变,豆苗儿陷入思索。

    将军府与晋阳候侯府的亲事已在暗地里传的沸沸扬扬,碍于慕春突如其来的病情,进展虽停滞不前,但这事儿基本敲定,哪能轻而易举就罢了?

    再者,终归还是要看慕春自己的意愿。

    “不知这算好还是坏?”凝视她出神的模样,陆宴初低声呢喃。如果当初他知道她接近他的目的,事情又会是怎样的结果?他会愿意吗?会的吧!

    “嗯?”没听清他呢喃的话语,豆苗儿反应过来的询问。

    陆宴初摇了摇头,低眉深深吻在她眉心。

    比起芥蒂,他其实更加心疼她。她生病时的恐惧,福宝生病时的绝望,她体会了一次又一次,他却一无所知。这些年,她承受的远远比他了解的多得多,这不是她该经历的。

    或许他悲哀的同时又该庆幸,至少他是那个她所需要的人,至少他不用看着她主动投向别人的怀抱。

    “记住,你要一辈子都需要我。”额头抵着她额头,陆宴初哑声道。

    他的温度一点点过渡到她血液,豆苗儿愣了愣,今日的他格外反常又脆弱。藏在喉咙口的话慢慢咽下去,豆苗儿决定再积攒些勇气,或是等他心情平复些,她会告诉他真相,但愿那时,他依然能对她说出这句话。

    默默温存了会儿,两人回寝房。

    时辰已晚,豆苗儿亲自给他涂抹药膏更换纱布后,便同时躺下就寝。

    被他紧紧搂在怀中,豆苗儿不敢乱动。他很安分,没有太多情欲的色彩。

    伸手环住他腰,豆苗儿缓缓睡去。

    耳畔细微的呼吸声绵长而安稳,陆宴初睁开清醒的眼睛,适应昏暗后,他低眉望着她柔和的轮廓。

    那个藏在背后的人始终是个隐患,他必须竭尽全力将此人找出,哪怕掘地三尺。

    亏欠了她的,亏欠了福宝的,他绝对不能姑息。

    翌日早,陆宴初起身上朝,豆苗儿迷迷糊糊被他亲了会儿,隐约仿佛还听到他贴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

    是什么话来着?

    一边擦着脸,一边拼命回忆,奈何总是想不起来。

    莫可奈何的放弃,豆苗儿简单梳洗打扮一番,坐马车匆匆赶往将军府。

    不过短短几日没来,将军府内的气氛陡然压抑许多,豆苗儿早叮嘱过学成,若慕春病情恶化,一定要差人给她递个口信儿。想来或是他忘了,又或是担心这个亲姐姐,竟没有给她传信。

    豆苗儿自责不已,是她过于独断。

    原以为“夺福”会遭到反噬,那人不该如此放肆,怎知……

    沈临邑请了许多大夫聚集在府内,有民间神医,也有宫中御医。

    但显而易见,他们并未诊断出什么确凿的病症。

    为人父母的心情她十分理解,看沈临邑眼下那两团暗青,便知他已有许多天未曾好好休息。

    任何宽慰的话都苍白无力,豆苗儿对着他叹了声长气,请求他让她与慕春单独聊聊。

    这不是个无理的请求,沈临邑没有心情反对。

    接过婢女手上托盘里黑乎乎的一大碗汤药,豆苗儿几不可察地蹙眉,是药三分毒,慕春不该再喝下去了。

    踏入门槛,掩上门落栓,豆苗儿掀开纱帘,望向床榻上面色苍白的沈慕春。

    当着她面,豆苗儿将满满的汤药浇入一盆富贵树中。

    “慕春,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听起来荒谬至极,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定定望着讶异的沈慕春,豆苗儿神色严肃。

    “赵夫人请说。”哪怕病了,沈慕春依旧比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多几分活力,“实不相瞒,我早就受够了这汤药,夫人此举委实爽快,我喜欢。”

    哭笑不得,豆苗儿走到床榻边坐下,面上轻松很快变得慎重,褪下左腕上的木念珠替她戴上,她低声道:“慕春,感受到了吗?”

    眸中接连晃过愕然震惊以及不可思议,沈慕春盯着看起来普通的这串念珠,又仰头望着豆苗儿:“它、它在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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