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焘这些日子不知在兵部里忙活些什么,已经接连几日未进内阁议事了,沈炳文清楚指定是北疆那头出了岔子,张镜修(张焘字)着急填补呢,他叹了口气,屋漏偏逢连夜雨,内阁这次是真的遇到难关了……

    “冬至的献俘大典与太子加封东宫的盛典一同举办吧,俭省些,现如今朝廷可不富裕了。”

    唐耀山与邵文熙对视一眼,眉头都拧紧了。沈炳文这个借口给的合情合理,可乾清宫那边却未必愿意让太子喧宾夺主,抢了皇帝的风头。

    而且,由工部、礼部开这个口,不是明摆着让他们去讨嫌吗。

    大敌当前,唐邵二人不甘不愿的领了命,他们想着先打个佥条报上去,就说是沈炳文的意思,皇帝要是不乐意,自然会去找首辅大人扯皮,工部、礼部不过是跑腿打杂的,只听命办差就是了。

    七月最后一日,秋狩的圣谕终于颁了下来,举朝沸腾。

    大大小小的官员,泰平帝钦点了近千人,都是五品以上的要缺,此次秋狩殊外加恩,特许家眷同去,京中大小宅门都清楚,这是要为十月的秀选提前寻觅人选了。

    而此时,永安侯府中门内却是鸦雀无声,乾清宫大总管亲自搀扶小赵夫人起身,笑得弥勒佛似的脸盘上闪过一丝怜悯,“圣恩浩荡,夫人即刻随奴才进宫吧。”

    “这——”蒋氏扑挡在儿媳身前,脸上满是抗拒。

    坐胎九月有余,不日就要生产的孕妇去侍什么驾,中宫自己都挺个大肚子,俩人坐一车上,谁能照顾得了谁。

    “伯夫人且安心,行銮中圣手如云,围场那边也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出不了什么差错。再说,圣上一片诚心,您可万不能辜负了啊。”

    “公公误会了,天恩浩荡,赵家岂敢不识好歹。只是,这圣意来得太突然,府上一点准备都没有,小儿内子又是头胎,万不敢累及中宫啊。”

    三爷强撑着笑脸打圆场,他递出厚厚一沓银票意图让这位御前大太监松口,不料半途被挡了回来。

    “忠义伯爷,御帐已与昨日开拔,小赵大人暂领南郊、骁骑营三万兵符滞留京中,您该知晓这里面事关重大,少夫人入中宫行銮势在必行,任谁出面都推托不得!”

    “奴才说这话已是僭越,但看在与公子多年的情分上,荣宝多嘴,您还是赶紧让少夫人登上马车吧,明日百官家眷一同出京,届时府上诰命若是挂念,多往皇后娘娘那里坐坐就是了。”

    老侯爷大步踏上前,将三爷夫妇扯到了身后,“怀珺蠢昧,不晓得将门行军规矩,公公既携圣意而来,赵家必当奉命而行,不过,秉安媳妇到底是身子不便,公公可否稍待片刻,让府中略作准备。”

    “侯爷自便,奴才就在府外候着。”若非圣上被各大军中巨擘逼得进退两难,也不会出这个昏招,荣宝很不愿领这趟倒霉差事,可念及圣上日益加重的惶恐,他又不得不来。

    五军都督府原就是个空架子,十三省总兵听宣不听调,卫叶两家又在军中沉寂多年,现如今根本顶不了事。定国公府那边倒是日日想在御前露脸,可陆家嚣张跋扈之名传遍京畿,泰平帝十分不待见那冷若冰霜的便宜丈人,景王一死,他对陆妃更是弃如敝履,北郊兵马雄厚又如何,早晚是要被贬出京城的。

    御前寻不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泰平帝不得已只能寄希望于赵秉安再度力挽狂澜,此次秋狩,御林军只调动了一万兵马,禁军却在三日前吞并金吾卫的编制,蒙喆更是全军出动,四万大军坐镇行营,妄图以兵力压制住北疆三大主帅的气势。

    原本这里面并没有赵秉安什么事,可内阁借着筹措北疆过冬军备的名义,将人扣在户部已有两日,圣驾一拖再拖,就是见不到赵秉安的身影。

    沈炳文想让泰平帝乖乖听话,不要在文武对峙的紧要关头弄出幺蛾子,所以他神来一笔,在御驾开拔前把赵秉安困在了京城,张焘、顾椿两大阁老坐镇京中,将人看得死死的。

    从昨夜到今晨,户部里头已经接了好几道行銮中发来的御诏,全被两位阁老挡了回去。顾椿手握太子,有临时监国之权,只要不是玉玺加盖的明旨,他一律驳回。

    泰平帝不给内阁颜面,这些个老狐狸也不打算和颜悦色的装下去了,新帝就那几分胆气,放他独自面对师芎等人,撑不了几日定会“迷途知返”,届时内阁再去收拾局面,岂不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赵秉安被扣在了内阁,日日在张顾二人的眼皮子底下,什么动作都做不了。而泰平帝眼见内阁油泼不进,大为光火之余又十分惊惶,他设定好的计划里大半运筹是要靠赵秉安来完成的,旁的不说,光黑云一系的交际以及与师芎的私下接洽,御前就寻不出第二个可以接手的人。

    邵柏博确实精明能干,可他办事太过油滑老辣,泰平帝对于这位“心腹”一直都是将信将疑,亲厚不起来。

    御前几位保皇党侍读这几日直面军中各股势力的试探,个个心力交瘁,焦禄等人眼见皇帝一刻比一刻暴躁,恨不得立时能把这烂摊子甩出去。也不知是哪个起的头,竟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把忠义伯府那临盆在即的少夫人诏至围场,赵秉安势必会不顾一切的奔出京城,而且圣谕给了赵秉安南郊驻军与骁骑营的统兵之权,三万多人,豁出去干怎么也能把人从内阁抢出来吧……

    打眼扫过府外那长海般的宫灯,老侯爷的眸光淬出火花,他冷声吩咐赵佑,调集族中最好的谍卫随人入宫。

    第252章

    宫嫔行帐滞留京都,全因皇后胎气不稳, 将满八月的龙裔屡屡翻身, 凤仪殿中圣手如云, 可谁也不敢放言这未来的荣王殿下到底能否安然无恙。

    孟氏羸弱, 空有中宫之尊却无母仪天下之气概,泰平帝执意要她在此次秋狩中拉拢重臣家眷,为之不惜对年幼的太子甩脸,当着一室宫人的面公然咆哮,吓得孟氏转身就见了红。

    顾椿巴不得孟氏死胎,御驾刚开拔,他就以辅政阁老的名义将太子强硬的从凤仪殿中夺出, 随即扣在外三所, 不准后宫任何奴才近前。

    荣宝身为御前大内监, 身份特殊,九城兵马不敢唐突,老永安侯死盯着外面那渐行渐远的五百御林卫,眼缝里都快蹿出火星子。

    盛家小儿能有今日这番际遇全靠他老赵家鼎力扶持, 爱孙几番出生入死, 到头来竟被如此折辱,这腌臜皇室,还保他个球!

    “秉寅,调集五城兵马司全部兵力,冲击户部府库,一定不能让南郊武勋抢在前面动手。”

    “秉宣, 你持老夫的玉牌去各勋府走一遭,不管旨意为何都让他们暂且按捺,南郊绝不可擅动!”

    “让赵佑安排车马,尔等小心行迹!”

    永安侯府家眷未散,老侯爷便火速拿了主意,可这几句话却听得所有人胆战心惊。府上世子代父侍驾,二老爷五老爷又是朝上重臣,头一批带去了围场,三老爷原本身份最是贵重,可为了藏拙,便被老侯爷以侍疾为名留在了府中,此刻他脸沉如墨,伫立在门廊下遥望宫灯远去。

    “户部从昨日起便一直在加增库兵,张焘亲自坐镇,小七去,必败无疑。”

    “本伯爷领爵数月还未出门抖擞过身份,今夜我倒要看看他张焘敢不敢对我这个超一品勋贵下手!”

    “三哥,你是想……”四老爷直觉这里面不对,他望着老父若有所思的脸色,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我亲自带兵去,让秉寅随旁号令。有圣意在前,情理在后,今夜就算我闹出些乱子来,内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最多就是革职查办,正好我也该给秉安让路了。”

    老侯爷眉头郁结,他是打算事后把小七推出来顶锅的,这个孙子文武不修,折了也不碍事,可老三说得也在理,指望小七这个软面疙瘩去内阁叫嚣,那不得被人忽悠瘸;再者,相较老三那鸡肋般的工部侍郎,确实是兵马司这五千军马更实惠。尤其是经过方才那一遭,老侯爷愈发觉得爱孙坚持在军中布局十分明智。

    刀剑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不会受制于人,非是他们赵家不臣,只是人心不古,提防着给自个儿留个余地罢了。

    “好,就由得你去。不过老三你记住,咱们赵家人从不是打碎牙和血吞的主,谁敢呼你一巴掌,你就用手里的刀狠狠捅下去,功名利禄皆可抛,唯独嗓子眼的那口气,你不能咽!”

    “你们也都给老夫听好了,赵家子不养孬种,谁敢出门矮人半截,老夫锯了他的骨头!”

    “是!……”

    百年勋门,延至怀字辈断了武道传承,老侯爷压抑着纵马疆场的欲望学习着如何勾心斗角,他膝下五子,看重的都废了,散养的却都成了英杰,狗屁世家教养,教孩子还得是他们勋门老一套,弱肉强食,搏杀出来的就没有不成器的!

    十一偷偷摸摸的跟在七堂兄身后,想旁听他们布局,可无奈他人小言轻,赵秉寅根本不搭理他,搪塞着把人塞给四叔,七少爷便同闻询赶来的磨坊街众人出了府。兵贵神速,张焘现如今还是兵部尚书,他若是得了消息早做提防,那到时说不定多么棘手呢。

    “哼!兵马司围得了户部府衙,你围得了禁宫吗,各个都是榆木脑袋,气死我了!”

    四老爷正要上手抽打这个不省心的孽子,可一听这话,他扬起的手赶紧变换了方向,一把把人抓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张焘又不蠢,他是兵部尚书,怎么可能久居户部看管。户部库兵满打满算不过三百,能顶什么用,这明显就是个局!”

    “等等!局?十一的意思是秉安不在户部?”

    “当然,我十哥入主河南清吏司至今已数月有余,根基稳健,若他在户部,根本就不会让张焘调来库兵,就算上面有内阁施压,那何荪等人势必也会传出消息来,可现如今户部就像从朝上隔离了一般,密不透风,明显就是有人在掩藏些什么。”

    “确实,内阁委任秉安料理北疆军备本是正大光明的事,有什么好遮掩的,除非他们一开始的盘算就是趁机算计我们赵家。”

    “……不止,若非十一,老夫今夜险些酿下大错啊!”

    “父亲?”

    “不论是南郊武勋还是兵马司,都与咱们永安侯府关系匪浅,现如今我们无兵符无勘合,只要敢擅动兵马,势必会被内阁套一个聚众作乱的罪名,届时,南郊驻军好不容易得来的勤王功绩只怕又要烟消云散了。

    而老三,你只要在户部动武,便会落下一个嚣张跋扈、目无法度的声名,别看吏部现如今是蛰伏着,可你若是今夜被人抓住把柄,那内阁势必会朝武勋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扑,别忘了,这次秋狩为了对付北疆三大主帅,苏次辅可是连户部的掌柄权都暂且放下了。

    呵,也不知是哪位的手笔如此毒辣,他倒是真看得起我赵家!”

    满堂儿孙倒抽一口凉气,皆为这一环扣一环的算计心惊。

    五城兵马司整装待发,而侯府那边却搁置了质询户部的计划,谍卫一批批的遣出去,不过两刻钟便有消息传来,护城河南,小九城的墙角潜伏着西郊五千兵马!

    哐当!

    “祖父,孙儿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啊!”

    赵秉宣此刻恍如晴天霹雳,他再没想过母家如此阴险,竟伙同内阁对赵家设局,他们都是疯了不成!

    “你爹去了行营,你四叔又是个不争气的,今夜赵家但凡要人出面,你三叔都是不二人选。”

    “秉宣,你好大的狗胆!”

    老侯爷形肃色厉,侧身拔刀出鞘就架在了大少爷的脖颈上。若非念在养育多年的情分上,他这一刀就该入骨见红了。

    “爹!……”三爷、四爷飞扑过来,死死抱住了老爷子的双腿,不让刀锋再进。

    二房三位少爷眉眼交叠,上前把大少爷给拉扯了出来,不过三人环面,围成了一个圈,也不会让人有逃掉的机会。

    “祖父,祖父,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陆家是怎么跟内阁勾搭上的,我怎么会要害三叔呢,我是冤枉的……”

    “还敢狡辩,张焘不是将帅,他若要调兵,需得兵部层层审核勘合凋令,你说你毫不知情,那你在兵部那些势力都是摆设吗!”

    “老夫原以为你至少心思纯净,胸襟开阔,没想到你与你那个不争气的爹一个德行,你就是容不下秉安,老夫当真对你失望透顶!”

    老侯爷悔叹自己一时大意被人钻了空子,仰头深吁一口气,看着长孙的眼神愈加冰凉透骨。

    “不,不是……,孙儿真的没有参与其中,我真的是不知情的。”大少爷不知道是谁在算计他,可他明白眼下若是无法解开祖父的猜疑,日后长房一脉就完了。

    仓惶的爬过去,顾不及是否会被利刃所伤,赵秉宣不停的磕头。

    “孙儿自知才疏学浅,难堪大任,从不敢有非分之想,今夜之事,是,是孙儿疏忽了,但绝非是孙儿有意设计三叔,如若祖父不信,孙儿愿领兵马司赴户部试探——”

    “呵!让你领兵,我赵家只怕今夜就要改了门庭。”

    “爹,儿子看秉宣不像是说谎,他也没这个胆子敢这么干,张焘要是故意设这个局,那他肯定会瞒着秉宣的,再者,秉安十分信任他长兄,儿觉得咱家兄友弟恭,秉宣不会有那些龌龊心思。”

    “三哥说得是,您别被气晕了头,做出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秉宣什么样的人咱们心知肚明,绝做不出吃里扒外的事来,您且消消气,听他说两句。”

    十一躲在诸多堂兄弟之中,眼神冷漠的看着痛哭流涕的大少爷,他根本不信方才的说辞,堂堂四品要职,距离侍郎不过一步之遥,却连西郊调兵这么大的动静都被蒙在鼓里,那这个人不是有意的就是太过无能!

    定国公府使惯了两面三刀的功夫,十一不知道大堂兄到底对十哥有几分真心,但他绝不能放任嫂嫂和未出生的侄儿成为其他人要挟十哥的筹码,所以,他得把宫外的消息传给十哥,让十哥在此次秋狩提防陆家使坏。

    “让南郊与骁骑营的兵马在宫门外待命,大哥携廷尉府的府兵入宫一趟请皇后娘娘的懿旨把十哥调出来不就可以了吗。”

    “皇后?”

    “对啊,有圣上口谕诏十哥伴驾,那娘娘顺道钦点十哥督领兵马护卫京中贵眷,不是合情合理吗。”

    十哥是奉命领兵,这可不是僭越。虽说携皇后不能以令诸侯,可对付一个话都说不全的太子,那就是稳赢了。

    三爷今日对四房这个侄子可谓是刮目相看,这抓起关窍来比他们几个官场老客都厉害。

    四爷瞧着自家那个逆子也是止不住的恍神,他老觉得这孩子的眼神让人有些发毛,尤其是方才不经意扫过秉宣那一眼,那袪着的小眼睛就像是要剜肉一样锐利。

    刀柄调转方向,老爷子将刃口压在四房幼孙的头上,四爷脸色煞白。

    “若是孟皇后不答允呢?”

    “那就让人劝她答应,中宫娘娘性子和善,最是能听进去话了。”十一嘟着一张圆脸,说出的话却让人无端胆寒。

    “哈哈哈……,好,这才是我赵家的种,不枉你十哥栽培你那么多年!”

    “老夫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煽动中宫,下一道调兵懿旨,日后四房便不再约束你的行径,那关家女子由得她进门。”

    “孙儿明白了,孙儿即刻出府,亲自赶去寿春侯府游说奉浥夫人。”

    “胡闹!深更半夜,你是什么身份,能让国丈府开门,莫要胡作非为,平添笑柄!”四爷根本不信自家这个小崽子真能有什么本事,他还当自己是秉安呢,上天下地的。

    “爹,关家宗妇与奉浥夫人乃是五服近亲,儿与关家同姻同盟,救族之恩让他们出点力难道不应该吗?”

    “再说关家现在根基尽毁,正是招揽的大好时候,原本这就是十哥交给我的课业,现如今,不过是把铺子多往外摊开点罢了。”

    “顾椿狼子野心,欺侮中宫仁善,裹挟太子殿下,其心可诛,我们赵家奉圣命领兵戍卫皇室幼主,难道孟家有脸干看着,爹,孟希来已经不是软弱可欺的市舶司主事了,他是文昌伯,领宗人府掌刑印的外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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