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人占得住大义,而我们赵家根本不需要直面内阁的刁难,只要孟皇后态度强硬,儿就不信顾椿他敢以下犯上!”

    “哈哈哈……,好,好!十一,说得好!看来把你留在秉安身边教养是对的,老夫这就授你一队铁卫,护佑你此行平安。”

    “这,孙儿觉得莫不如让大哥的廷尉府调兵护卫,毕竟西郊人马会心存顾忌,眼下京中敏感,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十一此话一出,长房尴尬的情境再深一层,大少爷嗫嚅着嘴唇,低头吞下了这苦果。他清楚,如果再不拿出强有力的证据来洗脱自己,今夜之后,长房势必会被排挤出宗族权枢,除非他彻底与陆家决裂,否则再难被祖父接纳。

    “孙儿愿陪十一走这一趟,如若事败,孙儿即在宗嗣自惩,辞官反省,永不出府!”

    “秉宣……,这又是何必呢。”

    四爷心下发苦,逆子这坑挖得不加掩饰,简直是要把长房往死里得罪。廷尉府那几个松散把式,也就比寻常衙役强上几分,对上战力彪炳的西郊人马,立马立的腿软。再说还有陆家的死士,外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老亲还能不知道吗,定国公府养的那些个杂碎,各个心狠手黑,从他们手下走一趟,不死也得脱层皮。

    秉宣接了这趟差事便是与其母家撕破脸,而且要护十一周全,那长房暗部势力势必会遭遇重创,日后秉宣便连最后一丝与秉安相争的资本都没了。

    原以为是中人之资的幼孙一朝露出了淬毒的獠牙,老侯爷眼神中划过利芒,也罢,既然决定将家主之位传予秉安,那长房原有的势力确实需要打压,秉宣既然开了这个口,他便顺着台阶下了。

    “既然你立下了军令状,那老夫就再信你一回,明日卯时三刻之前,只要你兄弟二人能办成此事,过去的一切老夫便既往不咎,否则,你们就看着办吧!”

    侯府大堂雷霆刚歇,赵忠便从华厦方向一溜小跑赶过来报信。

    “老爷,这是宫中急件!十少爷被困东宫,传信出来,让府上从孟府、宗室着手,立刻着人请裕王妃及奉浥夫人进宫,匡扶中宫娘娘!”

    “秉安可言及兵马如何行事?”

    “少爷未曾提及,太子殿下坐镇东宫,截断了一切内廷来往,此番信件是司礼监层层疏通才渗出来的,少爷如今被顾椿锁在西华文宫,根本接不到圣上恩赐兵权的口谕,故而未来得及做安排。”

    “宫内留守的大头是御林卫,只要皇后立得起来,破开东宫封禁不是难事。”

    “既如此,十一就按原计划行事,以‘姻亲’身份说服孟家出力,记住,事关紧要,你要当着寿春侯的面详述厉害。”

    “至于裕王府,让老三、老五媳妇走一趟,把意思传给裕王妃即可,那位娘娘是聪明人,知道该站哪边。”

    “南郊兵马清晨入京,驻守宫门外墙,老夫亲自披甲,迎皇后娘娘出宫!”

    第253章

    “堂堂首辅,以如此手段对付一个小辈, 太过下作了吧。”

    “如望, 此话出自你口, 倒是让老夫颇有几分难言呐。”

    内阁大帐半敞, 沈炳文撩开一脚,低头钻了进去。

    里面苏袛铭已经坐候多时,脸色极为难看。

    次辅老大人一招手将多年亲随挥斥,有些话他是得好好和沈炳文唠唠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朝上文武的矛盾也不是你掐着一个永安侯府就能了结的,况且,赵家再不济也是你的儿女亲家, 何苦如此苛待赵秉安!”

    沈炳文把京中传来的加急文书随意掷在案几上, 独揽个冰盒纳凉。正惬意的时候突闻老冤家这样一番话, 当即似笑非笑的扫视了对方一眼。

    “怎么,你何时心疼起赵家小儿来了,前几日不还是咬牙切齿的要收拾他吗……”

    “那也该顾忌眼下的时机!大敌当前,你还想着算计顾家小辈, 你就不怕顾相褚在京中撂橛子?!”

    “赵明诚是什么样的心性咱们两个心知肚明, 为了邵雍那把老骨头,他敢拼着廷杖闯上老夫的宅邸,要是让他知道挟持女眷这等小人心思是顾裳在御前进的谗言,他不得把整个顾氏拆了。”

    “你别忘了,顾椿现如今与太子生死相依,他可出不得差错!”

    “呵呵……, 如望稍安勿躁,不过是顺嘴的几句话而已,这口谕毕竟是皇帝亲自下的,赵秉安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不会把帐记在顾五这般庸才身上的。”

    苏袛铭自然明白他这一手旨在挑拨离间,可老次辅更清楚赵秉安那小子本就对泰平帝真真假假,没存几分忠心,他倒是不怕赵秉安知晓内阁此番设局,他忧虑的是那小混球手里攥着张顾二人的把柄,若在文武会面的节骨眼上不管不顾的爆出来,势必会对内阁造成致命一击。届时,这朝廷可就真要乱了……

    “如望,如望?你今儿究竟是怎么了?”

    “赵明诚现在不能动。”

    “缘何?”

    苏袛铭叹了一口气,从廠袖中抽出一封官帖,是今年入夏之时太常知府递至京中的问候。

    “顾氏子弟在乡间跑马圈地,数目达千顷之数,泰半是巧取豪夺来的,里面沾了不少平头百姓的血。”

    “这件事,不是早就让通政司压下了吗。”

    “唉……,顾家宗房动了地方的守备田。”

    “什么!”

    “不止如此,那些胆大包天的混账东西伙同地方知州构陷太常守备,强行镇压了闹事的三百军户,这人都杀了一半多,剩下的那些皆被浙江总督府羁押,赵怀珏都插手了,你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沈炳文一扒拉心头的小算盘,立刻想起了当初浙江发来的火漆文书,当时这些地方案件都是交给陈旭宁处理的,那时候他正与顾椿不睦,所以底下几个学生可能就自作主张,直接下手了。

    “嘶……,老夫一时大意,竟遗漏了如此重要的消息!”

    “还有张镜修,你别告诉老夫他心里没鬼,此次秋狩,那老匹夫死都不肯出京一步,怕就是不敢与北疆三大主帅对峙,当初铁河、屯疆、黄沙,三大军团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到了京城,这里面要说没有兵部内应老夫是不信的,只不过晋广原死都死了,皇帝也不再追究,咱们也就糊涂着过去了,可是,此番北疆要是执意要个说法,你我拿什么交代?”

    “师芎不是易与之辈,无理他尚都要搅三分,若是北疆存有兵部调兵的勘合,哼,咱们两把老骨头擎等着被拆吧。”

    “老夫自然知晓此次不能硬来,但是师芎实力雄厚,他背后的黑云一系经过太庙之变更是权势大增,南郊扩充之势内阁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实在不行就分而化之,郭涔与靳啸隶此番也会到场,在军备的问题上户部多偏向这两大军团,借力打力,总不能让军中合成一块铁板。”

    “不行,你这是养虎为患,这三个兵匪养起哪个来都是为帝国储忧,北疆六大军团折戟其三,剩下的都是狠角色,你有这份闲财不若去扶持陆冉,好歹他还撑着铁河的编制,可别让人下了黑手。”

    “唉,早知如此,当初何苦逼迫皇帝!沈一鸣,沈首辅,他既然已经登基,你还能怎样,说破大天,这都是盛家的江山,你我已是耄耋老朽,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江山百代如此,何苦再折腾,你不为自己想,好歹也想想沈栗,想想沈氏一族吧。”

    “服软吧,现在屈膝,他还用得上我们,总能求个善终的……”

    “善终?老夫早就不奢望了。这大朔朝廷从根子里烂了几十年,光宗、真宗两代君主呕心沥血达成的局面不能毁在我手上,世家之乱,皇帝他平也得平,不平也得平!这天下浩劫将至,你我若是袖手旁观,谁来匡扶社稷!士不纳税,整个国家倒成了士族扒皮吸血的供给地,你我世受皇恩,岂能眼睁睁的看着皇朝穷途末路!”

    “呵,怎么,给顾椿绑上一个东宫党还不够,你又瞄上老夫了?

    想杀身成仁,你自个儿往死路上奔去,甭扯上老夫。江南上千年的底蕴,就是再来三个首辅党你也杀不绝,何况你也老了,镇不住底下那些人了,真到了撕破脸那一天,说不准谁会鸡飞蛋打,一败涂地,老夫已经输了两个儿子,赌不起了,再撑上个几年,只要苏燃的火候到了,老夫就能安心闭眼,至于你们之间的你死我活,老夫不掺和了。沈一鸣,斗了大半辈子,老夫给你掏句心窝子——”

    “好歹长些良心吧,咱们两个黄土埋半截儿,怎样的下场也都无所谓,但你总要给这朝廷留点火种吧,当初赵秉安尚能割舍湖湘权益为你治河让路,如今你却算计他府上内眷,人呐,不能太无情,会遭天打雷劈的。”

    苏袛铭说完也不看人的脸色,扭头就走了。他为赵秉安说情,不是释怀了两家的仇怨,只是他已经太老了,在朝上斗不动了,而赵家叔侄皆处壮年便已位居要职,日后苏家恐要仰人鼻息,他不能再树敌,皇帝,赵家,该跪的他都可以跪,只要能保住家族延续,苏袛铭没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老爷,沈首辅松口了吗?”

    “不需要他松口,京中风云已动,顾椿是拦不住那个小家伙的。”

    “那您……”

    “哼,苏家这么大一块肥肉惦记的人不少,苏燃与赵秉安的来往迟早会大白于世,届时江南那些老戚恐不会善罢甘休,老夫今夜来,为的也只是给沈一鸣提个醒,局要是布好了就得赶紧往下走,我们都已日薄西山,等不了太久了。”

    “你让苏燃去给顾裳绊绊脚,别再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蹦上蹦下,顾家这个跟头不能现在栽。”

    “是,老爷。”

    行营中达官显贵遍地,六部九卿诸位权擘齐聚一堂,各个心怀鬼胎。

    明日午时,北疆兵马即会抵达围场,乾清宫已下了恩旨,要办犒军宴,百官都清楚泰平帝的招揽之意,他们也明了三大主帅不会不识时务,关键就是新帝如今表漏出来的态度让人坐立难安。

    大朔延绵国祚一百四十余年,除了太祖,高祖,就没有好武事的君主,君子执器,仁善为本,凶穑驽马,非盛世兆,而新帝即位以来,大肆屠戮朝中重臣,一味倚重勋贵,这种种不好的征象早就埋在百官心中,直至此次秋狩彻底爆发。

    他们可以侍奉如光宗一般的昏聩之君,却不愿俯身于桀纣之后,若此番新帝执意引武勋入朝,那六部势必会抛弃成见,携手抗击,五军都督府虚置百年,绝不能在他们这一届文臣中重新崛起。

    唐耀山捋过花白的髯发,眼神透过帘帐望向御前行营,新帝到底有何等依仗敢行如此险招,师芎等人皆是虎狼之辈,他就不怕盛家江山丧于莽武之手。

    军政不安,山河动荡,但愿朝廷能平平安安的度过此劫。

    雄心,壮志,权倾朝野,这些对于唐耀山来说,俱往矣,他要的是朝廷恢复孝英宗时的平稳安定。沈炳文追求他的报负已成执念,熟知现如今的大朔朝廷早就经不起动荡了。老尚书思忖着是否该给新帝牵马执蹬,反正到了他这个年龄,外头那些虚名早就不看重了,朝廷需要休养生息,只要他凝集举朝寒门之力助阵保皇党,那就可暂时与沈炳文麾下的江南世家维持平衡,而且御前得了有志英才辅佐,总好过如今这般昏招迭出。

    随行的四位阁老,如今只有邵文熙龟缩不出,礼部人马在外走动也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而此刻,这位端重沉稳的礼部尚书正被自家侄子堵在一间小小的营帐内问罪。

    第254章

    “伯父,我说过, 不管你们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我都可以不在乎, 唯独媛馨, 谁也不能碰她!”

    “阿博, 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邵文熙已经恼了,这行营中日益紧张的气氛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此时他寄予厚望的子侄却还沉湎在儿女情长之中。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内阁与北疆军团这一战若是输了,邵家也少不得伤筋动骨,别忘了,陇西岭南可都圈在河北境内, 面对玉楼以北的军方动作那是首当其冲。

    “呵, 伯父如此疾言厉色, 可是心虚了吗?”

    “放肆!”

    “邵子让,你这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这算什么,侄儿连皇亲都该杀,大伯您觉得自己真压得住我吗?”

    “你——”

    “我不动邵家的根基不是因为我惧怕几位伯父的威压, 只是念在我父亲与诸房的情分上一再隐忍。家主之位我可以拱手让出, 可要是有人敢打四房任何一人的主意,我势必让他死无全尸!”

    “大哥不是一直在追查苏煜的死因吗,不必麻烦了,就是侄儿做的,剥皮塞草,挫骨扬灰, 呼……,一口气,烧的连渣滓都不剩了,呵呵呵……”

    “——邵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败类!”

    邵文熙头一次见到侄儿的真面目,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原想借苏煜及其妻室的罹难来抓住永安侯府的马脚,却不成想弄巧成拙,惊醒了自家门第里的毒蛇。

    “我走到今天这步不是大伯你们一手造就的吗,我的婚事,我的前途,不过是你们掌中盘珠,肆意摆弄!过去我傻,以为掏出了真心就一定能得到回报,可大伯你用事实教会了我,世家唯权至尊,亲爱友朋,无以匹敌。当初你用我换了岭南宗房的太平,怎么,现如今又想用我妹妹来献媚政敌吗!我告诉你,趁早收起这些腌臜把戏,否则我不介意大义灭亲,邵家,可不像您想象的那般纯白无暇。”

    “当年之事早已盖棺定论,老夫与你解释过了,那只是公主殿下的一时忘形,你身为堂堂男儿,为何就是放不下呢。”

    “放下?榕月她疯了!在冷宫里被生生逼疯的!她的女儿,堂堂皇室血脉,连沉都皇陵都进不去,一节枯木棺椁丢在了北邙山!我邵柏博堂堂男儿,却被瑞嘉一个婊子玩弄于床第,大伯,若是您的儿子被如此折磨羞辱,你还会如这般云淡风轻吗?”

    “我咽下了这苦果不代表我认!您欠我的,邵家欠我的,都要还!谁设计媛馨我都可以坦然面对,唯独邵家不行!”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媛馨已入赵氏,与邵家再无利益瓜葛,日后,大伯若还敢利用她,那侄儿只能选择鱼死网。邵家百年传承何去何从,大伯你,好生思量吧!”

    邵柏博很久不碰这伤疤了,今夜情绪激荡之下倒将多年怨愤吐了个干净,说来也可笑,他前一二十年做了糊涂傻子,把挚爱至亲败了个干净,如今卷土重来,以为自己终于在宗族中夺下一席之地,可邵文熙对妹妹的见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又将他对家族的最后一丝奢望碾碎,旁支就是旁支,纵使出类拔萃又怎样,该利用你的时候还是毫不手软,他对长房等人的退让皆被当成了理所当然,既如此,邵柏博也不愿再做那循规蹈矩的“孝子贤孙”,他是真小人,就该阴险给这些人看!

    “嘭……”

    对于身后营帐中长房大伯的暴怒,邵柏博嘲讽的笑了笑,这就受不住了,那等他发现几位兄长皆入了自己的圈套,是不是要气死过去。邵家家主之位他是不争,但他可以推举一傀儡上位,逐步蚕食邵氏底蕴,二十年的时间,足够妹妹的孩子长成了,也足以让他完成皇室的布局,哼,瑞嘉让他断了后,他便让盛家皇室绝嗣。

    御前行营,泰平帝用力扯下外袍,狠狠掷在地上,“人呢,怎么还没有到!”

    愠怒的帝王如同发狂的狮虎,毫无节制的在大帐中咆哮,一班侍读匍匐在地上,汗如雨下,抖若筛糠。

    “张阁老锁死了户部,无人可以进出,口谕,口谕传不进去——”

    “废物!”

    太多遍了,这无力的说辞早就让泰平帝丧失了耐心,他从御案后面走出来,一把拽起了顾裳的衣领,“因为你信誓旦旦的保证,朕才依言行事,现如今陷入这困局,你说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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