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四子五女,除随罗延规去往陆府的安宁公主外,其余皆到齐。

    安宁公主是皇后生女,罗延规此次造反, 拖累安宁公主,更连累了张皇后。恰巧这时,苏珍怀经太医院院首把脉,说肚子里头是个皇子, 皇帝大喜,至此, 苏珍怀这个贤妃,重得宠。

    中秋前后, 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

    苏锦萝坐在宴案后, 宫娥端着漆盘,捧来一只只大螃蟹。

    螃蟹用蒲包蒸熟, 附蟹八件, 佐以酒醋而食之。

    宴案旁, 摆置新鲜花卉蔬果, 红彤彤的饱满石榴,以及一些时鲜物。宫殿东侧有一紫檀架子的大理石的大插屏,两侧置放鸡冠花、毛豆技、芋头、花生、萝卜、鲜藕等物。插屏前,是一张红木的八仙桌,上头是一块极大极圆的月饼,四周缀满糕点和瓜果,祭月后用来吃团圆饼。

    宫殿西侧架一戏台,宫里头的戏子,身穿戏服,正在唱一曲,嫦娥奔月。

    正上方主位,坐着皇帝和皇后,太后也在其列,而后是苏珍怀、周淑媛等人。

    因着陆迢晔身份,苏锦萝坐的位置尚靠前,侧边是两位藩王,对面是以太子为首的几位皇子。

    “给四婶子敬酒。”太子率先站起来,与苏锦萝敬酒。

    太子今日除带太子妃外,苏宝怀也霍然在侧。只是一直低着脑袋,一副神思恍惚之相。

    苏锦萝并未在意,起身,回礼,回敬。

    太子、三皇子、四皇子,苏锦萝已有幸见过,所以这是她头一次瞧见传说中的大皇子。大皇子生母虽是淑媛,但其自幼骠勇善战,屡建奇功,性情更是宽厚,善抚士卒,在军中名望极好。

    周淑媛是个美人,年轻时容貌异常惊艳,因此引来地位相差悬殊、贵为帝胄的皇帝的垂幸。大皇子神似周淑媛,貌柔心壮,音容兼美,闻谈吐,亦是个风调开爽,器彩韶澈般的人物。大致是因着常年在外征战,其眉宇间带着的不是太子与三皇子那般养尊处优的高贵儒雅,而是属于军人的凌厉。

    “给四婶子敬酒。”大皇子起身,遥遥与苏锦萝敬酒。

    苏锦萝起身,回礼,回敬。

    大皇子身边坐着的大皇子妃亦起身。大皇子妃长相端庄,出身名门望族,性情温顺,但乍看之下,容貌却不及大皇子。不过瞧的出,两人感情极好,举手投足间,郎情妾意。

    坐在大皇子身边的三皇子侧眸瞧一眼苏锦萝,暗暗摩挲了一把手里的酒杯。

    上次在画舫,这静南王妃脸戴面纱,他未瞧清楚人的模样。今日除了面纱,露出那张上了妆的瓷白面容。眉梢眼角,风情妩媚,那双眼却偏又水雾雾的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纯稚。

    尤其矛盾的两点奇异的融合在一个女子身上,那股子楚楚可怜,又风娇水媚的模样,直教人看的心痒痒。

    有些人的美,或浓艳,或寡淡,但无神韵。论容貌,苏锦萝或许不是在场最好的,但论显眼,她却是最惹人注目的一个。尤其是她的身边,还坐了那么一位霞姿月韵的人物。

    “给四婶子敬酒。”三皇子起身,与苏锦萝敬酒,那双眼盯在人身上,从那一截外露粉颈外下滑落,略过高耸宝地,到一折楚腰,最后凝聚在那一双举着白玉杯的纤纤素手上。

    手如柔荑,泛着凝脂玉色,指尖粉白,触在白玉杯上,恍觉比那杯更白些。

    三皇子看的有些痴,被挨在身边的王氏狠狠拽了拽宽袖。涂着蔻色的尖利指甲掐进皮肉里,深深显痕。

    “嘶……”三皇子一扭身,对上四面看过来的视线,面色微变,坐下摆了摆宽袖,尴尬笑道:“这处蚊虫颇多呀,颇多……”

    王氏冷哼一声,直接就将白玉杯里头的酒水泼到了三皇子的衣摆上,艳丽面容上显出嫌恶。

    众目睽睽之下,三皇子却也不恼,只笑盈盈的握住王氏的手,偏头温柔的说着什么。外人都知三皇子宠妻之名,如今一见,更为确信,这三皇子真是宠妻无度啊。

    “四婶子。”四皇子起身,目光灼灼看向苏锦萝,说话时喉咙里有些哽咽。

    苏锦萝自是识得四皇子的,只是不知面前之人还识不识得自己。

    “四皇子。”盈盈起身,苏锦萝端起白玉杯。

    “酒多伤身,四婶子还是以茶代酒吧。”四皇子想起自己将人送进文国公府的乌龙,咽了咽喉咙,终归是没说出口。

    幸亏是乌龙,若送回的是静南王府,她怕是要遭人诟病了。

    纵使静南王再风度翩翩,怕也容不得自己的王妃失踪一夜,却被别的男子送回去,身上还带着药……

    听到四皇子的话,苏锦萝面上一讶异,身旁宫娥端来清茶,她换过清茶吃了,与四皇子略略含蓄片刻,便提裙落座,偏头时看到陆迢晔撑着下颚靠在宴案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顺着男人的目光往前一探,只见对面坐着三位皇子,一位太子。四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苏锦萝跟着看一圈,将目光落到大皇子身上。

    这位大皇子虽是个男人,但长相却美似妇人,已有不少宫娥状似无意驻足旁观。难不成陆迢晔看的,是这个大皇子?

    “皇帝,祭祀的时辰差不多要到了。”太后提醒道。

    太后今日穿蜀锦制宫装,水脚刺绣处缀千万颗珍珠,金银丝线交相辉映,梳高髻,戴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簪,高高端坐在那处,贵不可言。但看向皇帝的面色却有些冷。

    太后一向宠静南王,因着城阳郡主一事耗费心力。自上次陆迢晔被关进大狱后,数次与皇帝交涉,但皇帝却像是铁了心似得要定罪。

    太后知道,皇帝与静南王虽说平日里关系看着不错,但人在高位,难免多谋,有一个处处比自己风光的胞弟,皇帝的心里是不欢喜的。帝王多无情,即便是胞弟,若是触到了利益,心狠一贯是帝王的风格。

    城阳郡主一口咬死陆迢晔,太后无奈,为保陆迢晔,只得提出让其纳娶城阳郡主一事,却不想陆迢晔不依。正当太后焦头烂额时,城阳郡主病去,留下遗书。这份遗书无异于是拨开云雾见白日,让太后心头阴霾顿扫。

    其实先前,太后也想过这个法子。虽然她疼爱城阳,但自然比不上一手养大的陆迢晔。失了城阳,换回陆迢晔,这法子虽狠,但能治根治本。如今局面,于太后来说,是皆大欢喜。

    但对皇帝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不仅没将陆迢晔治住,还将自己最宠爱的臣子方淼关进了大狱。若非恰逢罗延规造反,还不得将人弄出来戴罪立功。

    此次,是太后与皇帝这么多年来首次交锋。这次交锋,让皇帝更加明白到了陆迢晔对他的威胁。

    心存芥蒂,导致皇帝对陆迢晔越发疏远,连自己的病都交给了太医院,只到迫不得已时,才请了陆迢晔进宫诊治。

    可当陆迢晔身穿常服,提着药箱,面无表情的拨开明黄帷幔时,躺在龙床上的皇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他觉得,眼前的人,比他这个天子,还要气势迫人。

    这感觉只是一瞬,眨眼间,他的胞弟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副偏偏君子之相,声音清冷的让他伸手。一切如常,皇帝却将这股恐慌留在心底,嵌进了魂里。

    首位之上,皇帝穿一身明黄龙袍,面色红润,唇色微白,双目也有些浑浊。虽都说皇帝身子已好转,但苏锦萝怎么瞧,都觉得这皇帝……怕是大限之期不远了。

    “什么时辰了?”皇帝话罢,朝皇后看一眼。

    今日皇后穿凤袍,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的十分规矩,髻上戴九尾凤钿,两边流苏垂肩。面上虽上了胭脂水粉,但明显气色不佳。

    “近戌时了。”话罢,皇后呐呐起身,却被皇帝呵止道:“贤妃随朕去就罢了。”

    秋至禾熟,中秋月圆之时,天子需以白服白絻,搢玉揔,带锡监,以完成祀於。

    着服穿戴之事,一向由皇后准备,今次皇帝却唤了苏珍怀陪同,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皇后的面色十分难看,她重新端坐下来,眼睁睁的看着苏珍怀扶着皇帝,袅袅而去。

    攥着绣帕,皇后下意识往陆迢晔那处看一眼,见人正轻嘬着白玉杯中酒,连个眼神都未望过来。

    皇后心中有些凄凉。她想起那时,陆迢晔落难,她以一副施恩之态前去白梨殿,说出那番话,作壁上观,如今得此结局,就似陆迢晔刻意为之。

    那人仿佛在说:你想要的东西,我随时都能给你,可若我不想给了,我随时都能收回去。

    陆迢晔能轻而易举的给她皇帝的宠爱,又能风轻云淡的收回去……想到这里,皇后心惊异常,她霍然抬眸,又往陆迢晔那处看去。

    皇家之内,谁人心思单纯。风光霁月如静南王,原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偏偏世人都看不透。

    皇后自嘲一笑,垂眸,看向自己已显老态的一双手。她的太子已长成,皇帝时日无多,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她必须要尽快扫除眼前的障碍。而陆迢晔,无异于是那柄利剑,只是这剑太利,两头尖刃,伤人伤已。

    用的好,成功之日可待。用的不好,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便是她。

    皇帝一去,在座男子皆要出席,去参加祭祀。待祭祀回来,才开家宴。

    苏锦萝看陆迢晔吃完几杯酒水,拢袖随众人一道出去。太极宫内,独留女眷。

    殿外设祭坛,皇帝着白服白絻,携文武百官、藩王皇子进行祭祀。殿内,损箎吹风、金石凿动之音绵绵不绝。直至祭祀结束,苏锦萝的耳朵还是嗡嗡作响。

    祭祀罢,正式开宴,皇帝迈步入太极宫,走至殿中央,正欲抬脚踩玉阶时,突然身子一晃,头朝下的摔了下去。

    众人一阵恐慌,随在身后的太监、宫娥七手八脚的上去搀扶。

    “传太医,快传太医啊……”苏珍怀面色焦急的喊着。

    在场所有人,最担心皇帝的,便是苏珍怀。苏家无势,她腹中孩儿尚未出生,若没了皇帝庇佑,新帝登基,她呆在这宫内,势必举足艰难。

    陆迢晔上前,撩袍蹲身替皇帝切脉,皇帝神思恍惚间,突然一把将其推开,然后埋脸在苏珍怀心口,声音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身子竟微微发颤。

    陆迢晔双眸一暗,拢袖起身,往后退一步。

    苏锦萝踮着小脚,被拦在最外围。眼前一个个人头攒动,根本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皇上吐了……”离得最近的,除了早早退开的陆迢晔,其余人皆遭殃,尤其是一直搂着皇帝的苏珍怀。

    苏珍怀看着自己心口那黏腻一片的秽物,忍着恶心,替太医将人扶至偏殿。

    一众皇子、藩王跟着涌进去,个个站在珠帘外抻着脖子看。其中尤以太子最为焦灼。

    皇帝一倒,他便是新帝,也不用舍身冒险的让苏宝怀来“借刀杀人”了。

    只可惜,皇帝又熬了过来,不过这次病的太重,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即便是陆迢晔,也回天乏力。

    众人跪在龙榻前,凄凄切切的抹泪,太后握着皇帝的手,也红了眼眶。

    皇帝半张着嘴,双眸耷拉下来,眼神定定的毫无焦距,面色苍白微泛青,一副病入膏肓之相。

    苏锦萝跪在中间,她觑眼一瞧,觉得方才皇帝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更像是回光返照。

    “都回吧,陛下需要静养。”太后放开皇帝的手,起身道:“有事哀家会让人传唤你们的。”

    众人没动,依旧跪在地上。

    太后面色一沉,“怎么,哀家的话这么不中用?”

    太子伏跪上前,叩拜道:“太后,请让儿臣服侍父皇左右。”

    太子此话一出,其身后众人皆你一眼我一语的说开了,都不愿离去。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谁肯离开。

    太后沉着一口气,道:“先前侍疾的留下。”

    三皇子面色一喜,朝王氏看一眼。王氏装模作样的抹着眼泪起身。皇后与苏珍怀也往前站一步,守在了皇帝身边。太子妃低着脑袋上前,身后跟着苏宝怀。

    苏宝怀着宫装,立在太子妃身后,细看,能发现她的身子竟在微微发颤,面色也白的不像话。

    “晔儿。你也守在这处吧。这些太医院里头的东西皆不中用,哀家不放心。”

    “是。”陆迢晔应罢,扶着苏锦萝起身,叮嘱道:“明远正在宫外候着。”

    “嗯。”苏锦萝对皇帝并无多大感情,但毕竟是陆迢晔的胞兄,她生恐陆迢晔情绪不好,也未多问,径直先退下了。

    第76章

    回到静南王府, 苏锦萝还没坐下吃口茶,便听到朱翘怜回了文国公府的事。

    朱翘怜在静南王府内逗留多日, 苏锦萝未曾见过她, 只让大夫好生保胎。如今方淼得救,朱翘怜胎像已稳,她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王妃,吃个月饼吧?”雪雁替苏锦萝端了一盘月饼来。

    苏锦萝摇头,透过槅扇看到外头明晃晃的大盘月亮, 起身道:“走, 咱们去理国公府。对了,那盒酥皮月饼送过去了?”

    “已经送过去了。”雪雁面露犹豫, “王妃,现下时辰太晚了, 您若是想去理国公府,还是待明日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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