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知接头的是唐家的人,但现在咬出唐家来,谁还在乎细节和真假。

    唐加明狠狠闭眼,张开眼目光扫过杜振熙,嘴角噏合着还没开口,就听陆念稚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安大爷,“唐老太太有句话说得倒不错,总归是十几条人命,因为谁丢的命是一回事,跟着谁出海又是另一回事。

    当年到底是大哥牵头出的海,没能顶住不叫改道的也是大哥。这场海难到底和杜府有关,否则当年也不会心甘情愿赔出许多银钱去。如今……杜府生意的亏损,我们也不和唐老太太计较。另外再送上瓷窑皇商竞标的全部份额,权当是了断两家恩怨了。”

    他们要断的是唐家的祸患,并不想牵连安家,由着两家继续去操持瓷窑皇商的事,柳氏想和他们斗,他们却没有半点和柳氏歪缠的意思。

    陆念稚正想把皇商的事让出去,此时顺手一推,倒做了给安家的人情。

    安大爷即惊且喜,一心细想陆念稚此举的深意,只想不到海禁上头,眼下更加不会再帮唐家出声,只杌自出神。

    唐加明却是惊大于喜,同样想不明白杜府不追究也就罢了,竟然还肯让出瓷窑皇商的全部份额。

    他也无心再把目光放在杜振熙身上,只游移不定的去扶柳氏,柳氏却再听不进去后面的话,仍旧抱着日志拓本含含糊糊的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江氏这才抬眼看向柳氏,眼中怜悯化作复杂神色,开口说了进正堂后的第一句话,“柳氏,外头的事情已经有定论了。内宅的事,我还要跟你再算一算。”

    她一脸“谁要跟你斗”的表情,话说得却不是那么回事。

    安大爷一听“内宅”二字,晓得杜唐两家另有阴私,这却不是他能再留着听的了,深看一眼唐加明,冲杜府诸人抱抱手,知情识趣的无声退了出去。

    唐加明不明所以,柳氏闻言却是一惊,浑浊老眼射向江氏,声音色厉内荏,“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家清楚。”江氏不温不火的怼回去一句,偏头看向厅外,见陆念稚早早安排等在外头的老妪蹒跚着步伐进来,不由冷哼道,“我那三孙子生前虽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子,但最后是怎么死的,想来没有比柳氏你更清楚的了。”

    她口中的三孙子,不是杜府三爷杜振熙亡父还有谁?

    唐加明回转过来心头又是一跳,茫然而惊惧的调转视线,愣愣看向柳氏。

    第142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氏眼中哪里还看得到唐加明,死力盯着江氏不放,等那老妪跪地泥首再抬起头来,看清老妪满是风霜落魄的脸庞,顷刻间就和记忆深处的脸重叠在一起,乍听江氏指摘的短暂惊色过去,竟咯咯的露出笑来,越笑越大声,回荡在只有寥寥几人的正堂里,说不出的渗人。

    连等在外头不曾走远的安大爷听了,都忍不住紧了紧衣领,更枉论满腹犹疑的唐加明,听着柳氏这管笑声,一时竟不敢再将目光落在柳氏脸上。

    那老妪却是早得过敲打和吩咐的,吃柳氏癫狂笑声一吓,虽不敢再抬头直视,却把打好腹稿的话说了个囫囵,“好叫唐老太太知道,当年我家儿子就在杜府三爷身边当差,我也跟着讨了份管事妈妈的差事。

    唐老太太暗地里使坏,把手伸到杜府三爷身边,收买人的银钱财物正是落在我手上。另外还买通了暗门子里的鸨母,诓杜府三爷往暗门子里作耍养外室,勾得杜府三爷一月里倒有半个月都在外室那里,可不就把身子底给掏空了……”

    三堂九巷也是做恩客生意的,但和暗门子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暗门子里的女人使的手段才叫上不得台面,三堂九巷用的药是助兴,暗门子里用的药就是催命的,杜府三爷本就是个男女通吃、荤素不忌的,一月里半个月耗在暗门子出身的外室身上,本来八分身子底也叫掏成了两分。

    又有柳氏恨杜府大爷海难丢了命不够,瞧着东府还剩个杜府三爷,听闻杜府三爷那些风流阵仗就恶向胆边生,捏出条毒计要从女人身上害死杜府三爷,好叫东府彻底绝户。

    偏杜府三爷是那副德性,身边当差的也不靠谱,老妪母子叫柳氏的人暗地勾搭上,还想着自家献上个女人给杜府三爷,勾住人以后母子二人不得大把大把的得好处,等晓得对方是暗门子里出来的已经晚了。

    骑虎难下只得帮着杜府三爷瞒着家里,他们这些身边下人也是做惯这类欺上瞒下的勾当的,竟也没叫彼时还在世大夫人和江氏发觉。

    直到杜府三爷死于马上风,这事都没暴出来,还是三房下人俱都遣散放出府后,老妪的儿子别的不会,倒把杜府三爷的作派学了十成十,好财好物的出府,没几年过不下去了,老妪又腆着脸上杜府打秋风。

    那时候陆念稚已是东府嗣子,全然当得东府大半个家的时候,听门房报是原来三房放出去的管事妈妈,头一回念着杜府三爷生前脸面打发了银两,等到第二回第三回就觉得不对来。

    好声好气放出去的旧仆,总不至于过得这样落魄,他起了疑心,随口吩咐明忠去查,查到老妪儿子养的外室身上,就拔出萝卜带出泥,那外室和原来杜府三爷勾搭上的暗门子外室,原来竟是隔着道门一起做过皮肉生意的,等老妪再找到杜府求救济时,就将人扣了下来。

    陆念稚起心想套话,老妪哪里招架得住,竹筒倒豆子的全吐了出来,只不知道当年收买她的是柳氏的人。

    柳氏敢做首尾自然收得干净,陆念稚一时查不出背后指使,到觉出唐家有异时就想起这老妪,命明忠暗地里关押起来,再到库房一行拨开迷雾后,对这事的背后指使已有八成把握。

    如今领这老妪来柳氏跟前指正,根本连诈都不用诈,单看柳氏的反应就知道没跑了。

    柳氏不仅不辩白不否认,反倒指着老妪利声大笑,“我只恨老天不开眼,怎么没把杜三爷的遗腹子也给气死,倒叫你们东府留下一个嫡长孙又一个嫡次孙,还扶起个陆四爷来!”

    “你还真当我那三孙子的死全是你一手促成的?别太把自家当个人物!”江氏半点不气,跟着柳氏笑起来,笑得却是嗤声连连,“牛不喝水你也不能强按头。我扯出三孙子的死,是说给安大爷听的,可不是真要和你扯这笔陈年旧帐。”

    安大爷听这一耳朵,越是半藏半露就越是叫外头人猜疑,何况老妪一路造谣进来,不知多少双眼睛看到了,转头又会有多少张嘴巴说出去,只要叫人知道唐家老太太出手害过杜府三爷,也就够了。

    至于这笔旧账,江氏还真没想过和柳氏算。

    如她所说,杜府三爷自家是颗满是缝的蛋,就怪不得被苍蝇叮,江氏原本对杜府三爷这个长歪了的孙子是又心痛又气恼,等他死了带着妻子也走了,留下嗷嗷待哺的杜振晟,还有一落地就得抹去女儿身的杜振熙,心中就只剩下痛悔和厌恶了。

    杜府三爷的死一多半是自己作的。

    不仅是陈年旧帐,还是翻都懒得翻的烂账。

    江氏不追究,两句话倒说得兀自得意的柳氏神色又灰败了几分,才接着道,“有这一节在,小七再没有娶唐家女的道理。恩然做主把瓷窑皇商的份额赔给你,我没有二话。只两家亲事对外如何说,就轮不到你唐家做主胡咧咧。”

    说着不再看柳氏,只将目光落在唐加明身上,“好聚好散,左右两家亲事只是口头说定,莫说下定婚书连信物都不曾交换过。这事要怎么了结才好看,我就等着看三少怎么办了。”

    她此时也顾不上叹息唐加佳,唯一图的就是不能因此伤了杜振熙的名声。

    唐加明岂会听不明白,同样不去看喉咙咯咯响似哭似笑的柳氏,只用力一闭眼,应承道,“杜老太太放心,是家妹配不上七少,也是家祖母无颜面对杜府,这门亲事我自会做主,和外头说道清楚。”

    江氏不管他怎么放这个风声,此间事了半点都不想再多留在唐家,扬手扶住杜振熙,挺直腰板就出了正堂。

    杜仁和杜振熙服侍江氏离开唐家,正堂自有明忠料理老妪、管事等后事,陆念稚停在正堂外,冲安大爷一抱手,“皇商竞标的事,只看你还愿不愿意和唐家搭伙,要是有什么需要,还可来庐隐居找我。”

    安大爷杵在外头早将心思转了十几转,闻言半点不带犹豫的点头道,“既和唐家做了亲家,我就没有抽身的道理。年后竞标,只怕还有许多事要请教四爷。”

    他要是因着杜唐龌龊就转头不认这门亲,或是解除儿女婚事,只怕陆念稚更加看不上他,反正商人求利,买卖不在交情在,他与其丢了这头去巴结另一头,不如事事按着规矩大义来,只要他自家不落下错处,杜府和唐家都能照样走动。

    无非是刚上手时人脉和门路艰难些,再难也是全握在自己手里的股份,总有理顺的一天。

    唯有一点不明白,“四爷,凭着我们俩的交情,您也好给我透个底,您肯让出瓷窑皇商的事,究竟是个什么成算?”

    他信陆念稚言出必行,绝不会拿虚话糊弄人,怕的就是陆念稚此时轻轻放过唐家,另外还有后手。

    陆念稚确实另有后手,却和海禁有关联,此时自然不会明白答复安大爷,只无声一笑,再一拱手就转身离去。

    安大爷无法,转头看一眼正堂,想着大花厅还有男宾未散,后院里的席面久等不回江氏和柳氏,这下走了一个剩下一个半疯不疯的回去,又是一番热闹可折腾,尚在犹豫要不要留下帮着坐镇,就见唐加明失魂落魄的跨出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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