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这话说的,我不都是为了你考虑吗?你说你现在连个名分都没有,万一以后我变心跑了,连家产都没得分,多可怜啊。”

    江停笑着不理他,径自往卧室走,严峫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叨叨:“等领证后你就有保障了,出轨生子算事实重婚罪了,婚后收入也算夫妻共同财产了。万一哪天老公不幸光荣,你还能拿一笔抚恤金,省得以后……”

    话没说完,突然江停站住回头,严峫差点没撞上他,只见他眼神已经沉了下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

    两人对视半晌,严峫眨巴着眼睛,终于讨饶般举起手:“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

    江停沉着脸钻进卧室,严峫还没来得及跟进去,啪一声门板就在眼前重重拍上了,险些撞上他挺拔的鼻子。

    严峫怀疑江停只是借题发挥,因此并没有放弃,从那次吃了闭门羹之后,每天都要把“咱们领证吧”这话提个一两次,每次提出的聘礼也都芝麻开花节节高。从“给你大办婚礼买大鸽子蛋”到“婚前房写你名分你一半”,从“将来代孕生三个可以有一个跟你姓”到“好好好第一个孩子就跟你姓行了吧”,甚至最后连丧权辱国的“只要结婚以后每天我做饭”都提出来了——作为一个生下来就没进过厨房的直男癌,严峫深深感觉到自己已经放弃了最后的尊严。

    但尽管如此,他好炮友的地位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改变。

    “结婚有什么不好——”严峫无精打采地趴在购物车后,拉长语调抱怨。

    江停戴着防霾口罩,站在超市冷藏柜前看了一会儿,拎起一罐酸奶放进了购物车,笑道:“我是单身主义者。”

    严副支队长把停职审查过成了婚假,一晃三个星期过去了,除了每天晚上对着旧案卷宗例行学习之外,其他时间都花在休假、睡觉、睡觉和睡觉上,连以前一放假就兴冲冲出门飙车打球打游戏等娱乐都没兴趣了。

    江支队长深深觉得睡觉这种低俗趣味不能发展成长期爱好,首先年轻人应该把剩余精力奉献给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其次他虚弱的身体情况也接受不了。江支队长是个做事很讲究策略的人,打定主意后就成天要求在家吃饭,要求两人一块在厨房做饭,终于温水煮青蛙,一步步开发出了严副支队长在烹调方面的兴趣。

    “不要这盒鸡蛋,从里面拿,里面的新鲜。”严峫推着购物车指挥:“对对,里面那盒。”

    江停问:“今晚还吃西红柿炒鸡蛋?”

    严峫满意地点点头,五秒钟后又叨逼叨上了:“单身主义有什么好的——”

    江停穿过超市货架,来到生鲜蔬果区买西红柿,笑问:“我单身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这是在拖着我这个大龄男士跟你一道单身,做人怎能这么不替别人着想?”

    “你大龄?”

    “嗯哼,”严峫煞有介事点头。

    江停戏谑道:“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严峫立刻反唇相讥:“昨晚你在床上也不像现在这么冷淡啊!”

    江停被结结实实堵了回来,耳朵微微发热,但面色镇定如常。

    “咱俩待会呢,出去上隔壁老凤祥买三金,二两一个的龙凤镯给你买三对,够不够当订金?然后再加上什么项链,耳环,戒指,吊坠,你说这心意表达得可够诚恳了吧……”

    “今晚蒸条鱼吃?”江停问。

    严峫立刻:“蒸蒸蒸。”

    江停挑了尾鲈鱼,严峫险些被鱼尾溅上一脸水,慌忙避开了,推着车继续跟在后头,苦口婆心地教育他:“做人不要这么固执,其实我都是在为你着想。你说咱俩都已经睡过这么多次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纯打炮么?”江停头也不回调侃道,一不留神没注意压低音量。

    身后陷入了沉寂,过了会江停自己觉得不对,一回头。

    隔壁摊上卖虾大妈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俩,目光慢慢停留在了江停平坦的胸部上,满脸都写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的年轻人真会玩等等等等。

    严峫:“……”

    江停:“……”

    江停反应过来,一把拉过严峫,面红耳赤地赶紧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停一手按着额角:“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哈哈哈——”

    超市外停车场里,严峫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笑得差点连车后箱盖都打不开:“完了我的名节被你毁了,我只能嫁给你了。要不我娶你也行,一夜夫妻百日恩,对面金店过马路右转一百米现在还没关门,咱俩赶紧过去了解一下……”

    江停忍了又忍,终于决定开口训人,但刚张嘴就扑哧一声也笑了起来。

    他那张面部肌肉总是自然放松、平时表情冷淡疏离的脸,一笑起来眼角就弯了,连忙偏过头去,侧面轮廓俊秀得让人心动。严峫看左右没人注意这边,突然揽着他肩膀迅速凑过来,强行摘下半边口罩,借着车身的掩护在唇角印下一个亲吻,然后飞快地缩了回去,笑着打开了车后箱。

    江停匆忙捂着脸戴上口罩,怕再被公然袭击,三步并作两步转到了车身另一侧。这时严峫已经把几个购物袋放进后箱,笑嘻嘻起身瞧他,夏末的夕阳穿过停车场大楼,映得他们瞳孔深处都闪烁着微光。

    “我说你这人……”江停刚要笑骂什么,突然严峫手机响了。

    “哎哟,你老公中头彩了。”严峫一看到来电号码就立刻认了出来,略微走远了两步,按下接听键,首先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吕局?”

    建宁市局物证办公室,技侦主任黄兴坐在仪器前,略带忐忑地皱着眉头。吕局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物证袋,声音除了沉郁之外听不出丝毫其他情绪:“你现在哪里,严峫?”

    “在家附近。怎么了吕局?”

    “明天早上七点来局里一趟。”

    手机对面严峫微愣,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三个星期前那天晚上遭遇跟踪的事情被发现了?

    然而紧接着吕局低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们从六一九连环绑架案里发现了一些新的重要线索,经鉴定后发现,可能跟你有关。”

    严峫瞳孔骤然缩紧!

    “明早过来后,直接来我的办公室。”吕局吩咐完这一句,没再多说什么,径直挂了电话。

    办公室再次陷入安静,黄主任似乎还有点疑虑,斟酌再三后还是忍不住道:“吕局,您看这件事情……”

    但他话没说完就被吕局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淡淡道:“这个线索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

    “……是!”

    吕局转过身,背着手,一言不发出了物证办公室。黄兴出了口气,眼睁睁目送着他带着那个装着一枚子弹壳的物证袋越去越远,消失在了电梯里。

    第93章

    翌日清晨, 七点。

    建宁市公安局。

    ——啪!

    局长办公室里没有拉开窗帘, 天光暗淡模糊, 彻夜未熄的台灯却还亮着,映照出被扔在桌面上的两只透明物证袋。

    严峫久违地穿着浅蓝色制式衬衣,三督肩章, 深蓝警服长裤和皮鞋,罕见地有种严肃的气质,伸手拿起那两只物证袋皱眉端详着。

    那是一只略微生锈的弹壳和一个扭曲的子弹头。

    “能认出它来么?”吕局背着手站在办公桌后, 声音沉缓地问。

    刹那间严峫心中掠去了无数个念头, 犹如电脑cpu瞬间过滤大批数据,最终画面定格在了数月前江阳县下属村庄那个深夜, 范五等亡命徒即将扑来的危急关头,江停毅然决然扣下扳机的那根食指。

    “……认不出来, ”严峫抬头回视吕局,平静地吐出四个字。

    台灯能映亮的空间有限, 吕局站起来的时候,上半身几乎是被笼罩在昏暗里的,圆乎乎的脸上那双眼睛就格外精亮, 定在严峫瞳孔深处:“连你都认不出来?那我提醒你个地点, 江阳县——有印象了吗?”

    严峫放下物证袋,似乎有点歉意地笑了下:“实不相瞒吕局,您说这话我确实听不懂。可能是我当年在警校成绩一般吧,枪械子弹的理论知识这两年已经还给老师了,实在是……”

    “我还以为这世上哪怕只有一个人能认出这颗子弹, 这个人就一定会是你呢。”吕局打断他,终于呵呵地笑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笑面弥勒的模样:“六一九连环绑架安中你们去江阳县提审李雨欣,回来路上遇到范五那群人持枪袭警,你、小张和李雨欣都中了弹。事后老魏亲自带黄兴他们去现场勘察,这枚9毫米鲁格弹壳就是当时带回来的物证之一,也是现场八枚弹壳中,唯一一枚底火与撞针痕迹都与其他弹壳完全不同的。”

    严峫表情微微发生了变化。

    “而弹头则是江阳县派出所民警从河底起出警车后,从车后座缝隙里找到的。初步弹道分析显示,弹头在击中目标后入水,恰好钻进破碎的车窗,卡在了后座里——如果它没有打进车厢内部,也许警方一辈子也没法从河底淤泥中打捞出这枚弹头,但因为这个巧合,它竟然能被我们发现,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难道这枚弹头有什么特征?”严峫谨慎地问。

    “有两处。”吕局顿了顿,说:“第一,它有膛线。”

    膛线?

    制造专业枪管需要国家管控的高端装备,因此弹头是否有膛线,是辨别土枪及制式枪的关键依据之一。范正元、范五那批人用的土枪土子弹都是没有膛线的,而现在物证袋中的这发子弹有膛线,这说明什么?

    ——那天现场曾出现过一把制式手枪,甚至有可能,是军警枪!

    “第二,”吕局盯着严峫,缓缓道:“这枚弹头上验出了你的血。”

    严峫耳膜轰地一响,有好几秒时间乱糟糟的,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

    “经过审问范五,供词证明了我的猜测,现场这发子弹并不是从他们的枪管中射击出的。也就是说当天现场除了被汪兴业雇佣前来灭口李雨欣的范五等人之外,还有另一批——或者说另一个持枪者,这个人只开了一枪。”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还不到早晨上班的时间,市局大楼尚自笼罩在宁谧之中。

    吕局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一死寂:

    “这一枪的目标是你。”

    严峫紧抓着物证袋的手缓缓松开,向后靠在椅背上,半晌终于低沉道:“那天我完全没注意到……”

    “刑警工作可能会结下很多仇家,但敢往副省级公安支队领导身上报复的犯罪分子,我从警这么多年来还真没见过几个。当然,少并不代表就不存在,你出身好、底气足,平时行事风格就非常硬,曾经做过什么导致别人恨你欲死是有可能的,自己心里有什么猜测吗?”

    严峫沉默很久,说:“我不知道。”

    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别过了目光,吕局似乎从这下意识的微动作中看出了什么,眯起眼睛问:“确实一点线索也没有?——严峫,你不是那种做了招人恨的事情,自己心里还没数的人呐。”

    严峫沉声重复:“我不知道。”

    他连语调都没有变。

    吕局点点头,似乎知道严峫嘴里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便不再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从江阳县回来后你生活中是否有发现过任何异常,例如被人窥视、跟踪、监听等?”

    刹那间严峫眼前浮现出那辆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银色现代伊兰特,但这个念头刚一产生,就被他自己谨慎地按了回去,说:“这个暂时也没什么发现。”

    吕局不置可否,“唔”了一声说:“你自己务必要千万小心,如果能证实这发子弹来自于某支制式枪,甚至是公安系统内部登记过的警枪,那情况就会变得相当复杂——话说回来,我已经让老黄去对比膛线数据了,凡是军警枪支都必然有膛线记录,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发现吧。”

    严峫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指指那两只物证袋:“我能拍几张照片吗?”

    吕局示意他自便。

    这其实这基本没什么用,弹头已经扭曲得不行了,膛线及弹道分析也是要借助电子显微镜来做的,但严峫还是摸出手机拍了数十张图片,尽量把图像的每个细节都放大,仔细拍得清晰可辨。

    “江阳县枪击的这件事情,我会让他们再次进行广泛摸排,争取找到现场那个神秘持枪者的线索。在此之前你的人身安全并不是百分之百能保证的,依我看,你还是从明天起就回来上班吧。”吕局用余光瞥了严峫一眼,突然哼笑一下,慢悠悠地端起大茶缸:“我总有种感觉,你在家待的时间越长,惹出来的祸就越大!”

    严峫霎时一愣,敏锐地从吕局这话中察觉到了某种若有若无的暗示。但当他抬头望去时,却只见吕局已经喝起了茶,大茶缸挡住了那张圆圆胖胖的脸,完全看不清任何表情了。

    是他真发现了什么?

    还是自己心虚?

    “去吧,”吕局放下茶缸,摆了摆手:“这件事我会去跟老魏解释的,你就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了!”

    严峫迟疑数秒,起身点点头,迫使自己平稳注视着吕局,随后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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