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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枚9毫米鲁格弹头上有膛线……”

    “这一枪的目标是你。”

    “你在家待的时间越长,惹出来的祸就越大!”

    ……

    严峫打开手机相册,目光沉凝,注视着物证袋中那枚曾经穿透过自己腹腔的弹头。

    弹头上的血迹已经无法用肉眼辨别了,只有扭曲的形态透出一丝狰狞,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黄铜沉重冰冷的分量。严峫已经不记得子弹穿体而过时的痛楚,他当时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击中了,如今闭上眼睛再次回忆,所有能浮现在脑海中的印象都不外乎两个字:混乱。

    刚冒死从河底救出的江停,频临窒息到最后一刻的新鲜空气,惊呼、尖叫、枪响、恐惧……所有混乱的细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构成了鲜血淋漓又光怪陆离的画面。

    当时凶手隐藏在何处?

    他的枪口到底指向谁,江停还是自己?

    如果这事放在三个星期以前,严峫会毫不犹豫地认为,对方很可能来自公安系统内部,而意图趁乱除掉或者说灭口的对象是江停,整个凶杀不外乎是三年前高速公路上车祸的延续。

    但自从那天深夜被跟踪后,严峫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恐怖的可能——

    江阳县袭警案发生的那天,当他湿漉漉钻出水面的那一刻,子弹从暗处飞来,枪口却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对准了江停。相反,正因为江停近距离贴在他怀里,杀手为避免误伤才不得不偏移枪口,致使子弹没能当场贯穿原定目标——严峫的心脏。

    黑桃k并不想杀江停,他的目标很明确,自始至终都是严峫!

    严峫的瞳孔一点点紧压成线,突然只听身后道:“你在看什么?”

    严峫拇指一动,手机屏幕在江停目光投来的同时转到时事新闻,“哦,这个。”

    建宁市年中房价骤涨,疑似与外地炒房团有关——江停目光一扫,又打量严峫片刻,没说什么,似乎觉得他会看这种新闻挺有意思。

    江停习惯于晚饭后喝普洱茶,但第一只老同兴茶饼已经在过去的四个月中被他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掏光了。跟严峫预估的完全相同,他果然没好意思立刻拆第二饼,而是每天装模作样地泡一袋普通普洱茶,据严峫观察应该是从小区门口的茶叶行买的。

    严峫也不催,像头暂时还能耐下性子的猛兽等待猎物慢慢走近,等江停哪天熬不住了,主动跑去偷偷拆开第二饼媳妇茶。

    “今天吕局叫你去市局做什么?”江停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问。

    是了,严峫想。这要是老同兴,他喝下第一口之后绝不会那么快开口说话,而是有个连他自己都未必能注意到的眯眼动作,隐秘又享受,像一只猫科动物回味最美味的小鱼干。

    “没什么,就是对嫌疑人步薇跳河的事要写份报告放进结案卷宗里,叫我去签个字。”严峫似乎不经意地把手机塞回裤袋,同时在沙发上挪了挪,紧挨着江停打量他。

    江停已经洗过澡了,头发乌黑柔软,侧脸上隐约残存着水迹,像是水把皮肤浸得透了似的。他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指尖略微发红,被严峫近距离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然,略微向后仰头拉远了一点距离:“你看什么?”

    严峫突然用掌心抱住他握着茶杯的双手,就这么紧紧盯着他的脸,说:“我今天下午接到医院的电话,申晓奇醒了。”

    江停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什么反应,但眼底浮现出微许欣慰:“醒了?”

    “虽然现在还没法说话,但脑部扫描显示应该没有太大后遗症,如果后续治疗得当的话,很快就能恢复正常智力和行动能力,三个月到半年内应该就能回去上学了。”

    “那就好。”江停轻轻呼了口气,说:“虽然这孩子横遭不幸,但现在至少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人生中的意外和不幸是很多的,”严峫看着他道。

    ——这话听起来非常古怪,尤其当严峫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定定地锁着江停漂亮的眼珠,似乎要透过那瞳孔看进脑髓里,让江停不由又回避了一下,微微笑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们当刑警的也是,日常工作危险性大,各种意外情况更多。”

    “……”

    “如果哪天我遭遇不幸了怎么办?”

    “严峫你这是……”

    “要是我不在了,殉职了,你会想念我吗?还是过一阵子就把我忘了?”

    “严峫!”江停强行抽回手,挣扎中热茶洒在了沙发上:“你这是犯了什么病!”

    严峫却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力气大得近乎固执:“我们订个婚吧,万一出了什么事至少还有个婚约,等所有事情平息之后就可以去国外注册了。或者我们在父母家人面前坦白也行,至少给彼此留下一个曾经好过的证明,至少这世上有人知道你跟我才是真正的……”

    “你先放开我!”江停从沙发上站起身,皱眉道:“好好说话!”

    严峫置若罔闻,紧抓着江停的手背青筋暴起。这力道就近乎于粗暴了,江停想强行把手挣脱出来,但仓促中茶水哗啦全部泼了出来,洒在江停光裸的脚和地毯上:“放手,你烫着我了!严峫!”

    客厅一下恢复安静,严峫粗重喘息着,眼底光芒如同困兽,在静默中死死盯了江停半晌,手臂精悍的肌肉绷起。

    “……”

    江停拧着眉头回视他,不知过了多久,严峫终于像勉强克制住自己那般,在彼此注视中一点点松开了铁钳般的手,然后掉头径直进了主卧。

    紧紧数秒后,只见他走出卧室又进了厨房,从冰箱中取出冰块,回到客厅里来,半跪在江停面前的地毯上,用包裹着冰块的毛巾一点点擦拭他烫红的脚背。

    江停不太习惯这个姿态,想抽回脚坐下来,刚一动作就被严峫抓住了脚腕:“别动。”

    “你……”

    “别动。”

    江停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睁睁望着严峫把他烫到的皮肤冰敷完,松开毛巾,就着这个半跪的姿势从裤袋里摸出一只戒指。

    那是三个星期之前曾戴在江停手上的那枚铂金素圈。

    “这是我爸当年跟我妈结婚时戴过的对戒,我出生后,他们重新换了一对纪念戒,当年的婚戒就留给我了。去年我闲着没事把这两枚戒指拿去翻新打磨好,当时还以为再过个三五年都未必有机会为什么人戴上它,没想到转眼就遇到了你。”

    窗外夜色深沉,客厅明亮的灯光下,那枚素戒闪烁着拂去岁月后温润的微光。

    “你能接受它吗,江停?”严峫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低沉地问。

    “……”

    “如果你接受的话,我就照自己的尺寸再定一枚,权当我们之间有了未来可以结婚的约定,你说好吗?”

    第94章

    江停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短短片刻却漫长得像过了一生。

    “你还是先收起来吧, 严峫。”他终于轻声道,眉目低垂着看不出丝毫情绪:“父母留给你的东西非常贵重,不要轻易送给别人。”

    江停把空茶杯放在茶几上, 转身想走,紧接着严峫霍然起身拧住了他的手:“为什么?”

    “我们已经说好了……”

    “不,那是你单方面这么认为, 我从来没觉得我们之间只是身体关系而已。”

    “跟终身大事有关的承诺不是像你这么轻易就能决定的, 你根本没想清楚……”

    “如果我没想清楚的话,这几年来不知道都已经随便包多少个小模特小演员了, 我上赶着追在你后面干吗,犯贱吗?!”

    江停皱了皱眉, 没有吱声。

    “……”严峫生硬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气氛艰涩紧绷, 江停打量严峫片刻,突然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江停在逻辑思维方面的敏锐简直是压倒一切的,严峫背肌僵硬一瞬, 随即矢口否认:“没有。”

    但江停拧着的眉心没有放松:“听着严峫, 这不是开玩笑的,今天吕局把你叫到市局到底是因为……”

    “你是因为怕把我拖下水才不肯答应的吗?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事实上已经是配偶关系了,不论你是否愿意走这个形式,在外人眼里看来其实都没什么不同?!”

    严峫压低了的怒吼震人发聩, 在客厅反复回荡,连凝固成冰块般的空气都为止久久颤栗。

    半晌江停才轻轻呼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确实是不同的……我没法跟你解释。”

    如果仔细听的话他每个字都说得很勉强,似乎那话里隐藏的含义让他内心深处有些难堪,只是暴怒让严峫忽略了这一点:“哪里不一样?我劝你最好别自以为是江停,有些事情一旦发生过就不一样了,你以为嘴上否认有用?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你自己不知道什么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江停这人的涵养在于,就算情况再艰难窘迫,表面上都能把情绪克制得非常好,直到严峫风卷野火般的暴怒发泄出来之后,才静静地道:“是我的错。”

    “江停你!”

    江停表情麻木,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力气被抽干了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天才苦笑了一声:

    “是我的错。”

    他绕过直挺挺站着的严峫,脚步竟然还控制得很平稳,一步步走进客卧去反手关上了门。

    那是他们三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分房睡,可能因为半夜醒来碰一碰江停的手、确定他还在这件事已经成了习惯,直到凌晨严峫都没完全睡着。恍惚间他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大多数没有具体的画面或色彩,但平时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某种负面情绪却被无限放大了,甚至生出了暴戾的触角,导致他只要一进入深层睡眠,便会立刻汗流浃背地清醒过来。

    凌晨五点,严峫几乎是用意志力把自己从阴暗的噩梦中硬生生拔出来,猛然坐起身,粗喘了片刻,翻身下床。

    镜子里映出他轮廓俊朗坚硬的脸,头发焦躁地凌乱着,下巴上已经星星点点冒出了胡渣。严峫挑剔又不是很满意地打量自己,深吸一口气,内心默数了十秒才彻底呼了出来,终于感觉到那种火烧火燎般的焦躁被摁回了心底。

    “江停?”

    严峫敲了敲门,客卧里没有回声,他按捺着脾气沉声道:“江停?开开门,咱俩好好聊聊。”

    严副支队成熟世故又收放自如的脾气可不是从小养成的,他十八岁上警校前,那就是个三天打架没见血就要犯病的主儿。多亏警校毕业参加工作后这十多年来,人民民主专政和各位犯罪分子彼此密切配合,给予了他全方位的严厉打击和镇压,到了三十多岁时,严峫已经修炼得好似活生生换了个人,除了他自己以外已经没谁能记得他当年有多凌厉粗暴了。

    “江停?”严峫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你在里面吗?”

    咔哒一声严峫推门而入,霎时太阳穴直跳,只见客卧床上被褥整齐、空空荡荡,昨晚不知什么时候江停竟然已经离开了。

    砰!

    主卧门被撞在墙上反弹回来,刹那间严峫已经闪身大步而入,拔下了床头柜上正充着电的手机,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铃响刚到第三声时被接了起来,对面传来江停标志性沉着的声音:“喂。”

    “你在哪儿呢?!”严峫劈头盖脸道。

    “……”手机那边传来开车打转向灯的滴答声,少顷江停说:“杨媚在我旁边。”

    话刚落地,严峫连个顿都没打,直接转身换衣服穿鞋抓车钥匙,就要出门去追。

    “你别过来,来了我也不见。”江停就像长着千里眼一般稳稳提出了警告:“冷静点,严峫,咱们都是成年人了,做重大决定之前要先仔细考虑几天。你跟我都需要给彼此一点空间好好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否则仗着一时冲动仓促行事,如果再后悔的话,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严峫攥着大门把手:“你需要多少天?”

    “什么?”

    “你需要多少天才能答应我?!”

    “……”手机那边只能听见车辆行驶时的杂音,过了十多秒,正当严峫快要克制不住一股邪火的时候,突然只听江停沉静和缓地道:“可能要考虑一个星期吧。”

    他语气中竟然完全没有一丝嘲讽或无奈,像是经过了非常谨慎的思考。

    严峫快将门把捏碎的手松开了,半晌才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冰冷的哼笑:“行。我等你一个星期。”

    紧接着他一把摁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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