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了几句,粟特商人道明来意:“郞主已经离开江州,他命我们给娘子送一样东西。”

    侍婢上前接过商人捧出的匣子,送到罗帐内。

    匣子不大,是常见的黑漆嵌钿螺样式,九宁托在掌心掂了掂,很轻。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小瓷瓶,拔开塞子,瓶口溢出一股芳香。

    粟特商人道:“这是治伤的药膏,效果很好,搽了以后不仅好得快,还不会留疤。”

    九宁轻笑,粟特商人都以伶牙俐齿、擅长忽悠人著称,不管是什么货物,经他们一番花言巧语、天花乱坠,立马摇身一变成了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再小气吝啬的人也会被说动掏腰包,怎么周嘉行的属下嘴巴这么老实?

    这时候他们不是应该按照套路编造一个什么“西域古国秘药”、“活死人、肉白骨”之类的传说吗?

    九宁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粟特商人吹嘘,收好匣子,问商人们下一程准备去哪儿。

    商人们答说:“自然是南安王的鄂州,鄂州不收取过路商户的税费,每年这个时节南北客商都会齐集鄂州。”

    藩镇割据,烽烟四起,传统的几条商路都被战火割断阻绝,唯有海路还算畅通。从海路抵达中原的商人往往会长期居留广州、扬州等地,然后定期走水路沿运河北上。南安王地盘狭小,只有鄂州小小巴掌一块地方,为了吸引客商,他公开宣布绝不从途经境内的商队身上收取任何税费。这几年涌入鄂州的商队越来越多,其中包括那些远道而来的海商。

    正好九宁也准备让自己的管事去鄂州看看,她叫来管事,让他代自己款待几位粟特商人,顺便向他们打听一下行情。

    管事应了,领着粟特商人下去。

    衔蝉拿走那瓶药膏,“九娘,婢子让郎中看看这药怎么用?”

    九宁知道她这是不放心,怕药膏有什么坏处,笑了笑,没管她。

    周嘉行以为她额头上的伤是昨晚滚下台阶的时候摔的,觉得责任在他身上,才会让人给她送药膏来。

    同时也是借这几个粟特商人告诉她,他现在是商队的副首领,他昨晚没有骗她。

    他那人看起来不好接近,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真的细心起来,当真是心细如发。

    衔蝉出去一会儿,回来时一步一个脚印,慢悠悠往里走,姿势古怪。

    她出去的时候是单手拿着匣子出去的,这会儿回来改成双手捧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九娘,这可是好东西!”她一脸兴奋,“郎中说这药膏叫什么五色膏,可稀罕了,一瓶外面要卖一百金!而且有市无价,没处买。”

    九宁咋舌,一百金足够买十几个吃苦耐劳的健壮男奴了!

    看不出来,周嘉行还挺大方的。

    ……

    周嘉行的离开不代表风波过去了。

    虽然那晚在场的都是周家人,家丑本不该外扬,但那么多张嘴,连周刺史都知道消息瞒不住,不出众人的意料,两天后,周百药的丑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荣升江州百姓茶余饭后最热衷探讨的新话题。

    周百药知道自己颜面尽失,每天闷在房里不出来。

    周刺史忙得脚不沾地,还是抽出时间去开导他,那天伯侄俩关在房里谈了一下午,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下人只能依稀听见屋里时不时传出周百药的痛哭声。

    九宁懒得关心周百药,找来下人问:“那晚谁去郎君院子报信的?”

    下人们仔细回想,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是个小婢女,不过忘了是哪房的……想不起来。”

    “对,想不起来了,她没说她叫什么。”

    九宁不动声色。

    那晚多弟觉得周嘉行形迹可疑,一路跟踪他,亲眼看见周嘉行和他的属下围着她,赶紧去周百药院子报信,可能自以为立了桩大功,没想到事情的后续发展竟然变成这样,周百药不仅不会奖赏她,没赶她出去就算好的了。

    多弟也聪明,知道这时候绝不能邀功,也不能冒出来引起众人的注意,干脆躲回藏书楼,反正认识她的人不多,周百药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最近她安分不少,能不出藏书楼就不出藏书楼。

    九宁暂时没动她。

    两天后,阿三托人送回口信,说周嘉行带着商队去鄂州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暴露了,问还要不要继续跟。

    九宁立刻回信,让阿三继续跟着周嘉行,即使被抓个正着也没关系,总之千万别把人跟丢了。

    她有种预感,她很快会再次见到周嘉行。

    接连几天落雪籽,北风狂卷,池子里的莲叶卷曲枯萎,只剩半池残荷。

    半夜扑簌扑簌落了场大雪,第二天早上九宁起来的时候,窗前一片雪亮。

    侍婢支起窗子让她看庭前厚厚的积雪,“今年初雪来得早。”

    周嘉行送的那瓶药膏货真价实,九宁额头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她和十一郎他们约好今天去斗鸡场,歪在窗前赏了会儿雪景,起身梳洗,头梳螺髻,遍施珠翠,穿一件绿地泥金锦袍,腰束玉带,手缠金钏,底下踏一双不怕雨雪的蛮靴,高高兴兴出了门。

    十一郎和其他郎君早就在过道等着她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她的身影出现,忙一拥而上,“九娘,你总算能出门了,这些天我们一次都没赢过,一次都没有啊!”

    九宁白众人一眼,一个个欺负自家姐妹时挺能耐的,怎么出了门就成了软骨头?

    十一郎羞愧低头,“我们都改了!改了!”

    欺负自己的堂姐妹算什么本事?

    他们现在跟着九宁欺负别人家的孩子,这才是男人!

    一群本来应该长歪,被九宁一忽悠,莫名其妙往另一个方向长歪的少年郎们跟在九宁身后,昂首挺胸,趾高气扬,朝着斗鸡场杀去。

    当少年郎们前呼后拥,簇拥着宝带琳琅、装束富丽的九宁出现在斗鸡场的那一刻,其他世家郎君脸色一沉,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接下来,九宁开始一个个挑战这些天趁着她不在欺负她小弟的人。

    十一郎哭诉:嘤嘤嘤,我的斗鸡被他抢走了,说好大家只赌钱的,他把我的斗鸡也抢走了!

    九宁一拍长案:“把我十一哥的斗鸡还来!”

    对方眼角一抽。

    两边拉开阵势开赛,将军依旧坚持昂着脖子的姿势,绝不后退,也不跑圈,尖利的喙一下一下狠啄对手。

    周家的少年郎们揎拳掳袖,手舞足蹈,等比赛结束,他们兴奋地抱成一团:终于赢了一场!

    十一郎赶紧找对方讨要自己的斗鸡。

    对方这回不敢耍赖,还了他的那只斗鸡。

    这只是第一场。

    第二场九宁换下将军,另换上一只毛色纯黑,全身如一匹黑缎的斗鸡。

    众人心中窃喜,将军是只神鸡,场场必赢,小九娘怕累坏了将军,三天才肯比一场,现在她换上来的这只黑鸡看起来瘦条条的,肯定不如将军!

    “我来,我来!”

    齐家三郎主动要求比第二场。

    九宁微微一笑,一口雪白贝齿晃得齐三郎直发愣。

    铜锣敲响,齐三郎的斗鸡伸长脖子,猛地前攻。

    黑鸡似乎吓了一跳,羽毛高竖,张开翅膀,咕咕叫了几声,掉头就跑!

    “哈哈!”

    围观的少年郎们哈哈大笑,这只鸡毫无斗志,还没被啄到就满场转圈,也配当斗鸡吗?

    眼看黑鸡满场乱窜,都快飞出斗圈了,十一郎瑟缩了一下,笑容凝结在嘴角,捅捅九宁,“九娘……”

    正要开口劝九宁认输,场中情势突然逆转,跑得晕头转向的黑鸡遽然一个转身,鸡大腿轻轻那么一踢,“嘭”的一声,羽毛乱飞。

    没等众人看清那一脚踢在哪儿,黑鸡又咯咯几声,转身开始跑圈。

    咯咯咯,好怕呀!

    跑了几圈后,趁对手不注意,又是一脚横踢。

    然后赶紧收拢翅膀跑圈。

    咕咕咕,好怕呀!

    众人:……

    十一郎:……

    周家郎君:……

    这只鸡……真不要脸!

    很快,不要脸的黑鸡凭借他不要脸的战术,取得了胜利。

    众人一阵无语。

    周家郎君对视一眼,拍掌庆贺:管他呢,反正他们赢了!

    九宁双手抱臂,对乖乖站在自己身边、眼巴巴等着她□□的堂兄们道:“斗鸡有很多种斗法,将军的那种打法最威风、最好看,不过那种打法太难了,只有将军才打得出来。小黑力气没将军那么大,只能用这种跑圈的打法,打一下赶紧满场跑圈,等把对方转晕了再赶紧打一下,对方进一步,它就退一步,对方追上来,它就跑,虽然不好看,也能赢了比赛。”

    堂兄们点头如捣蒜:总结经验就是,力气大的就撸起袖子正面刚,力气小的,采取迂回战术,把不要脸发挥到极致。

    正说得高兴,旁边传来一声嗤笑:“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斗鸡场里安静了一瞬。

    连咕咕咕咕的鸡叫声都没了。

    周家郎君登时变色,怒视温小郎:“你说什么呢!”

    温小郎嘴角斜挑,手中软鞭挠挠脑袋,大声道:“我说有其父必有其女。”

    嗡的一声,围观的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周百药的事不是秘密,又过了这么些天,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十一郎挡在九宁面前,“温小郎,你别在那儿指桑骂槐,有本事咱们比一场!”

    温小郎翻个白眼,“比赛赢了又怎么样?我可没有那样虚伪的父亲。”

    十一郎气结,刚要开口,身后的九宁猛地一把推开堵在自己跟前的堂兄们,上前几步,直视温小郎:“你父亲很厉害?”

    温小郎轻笑:“我父亲饱读诗书,言行如一,是个君子。”

    九宁瞟他几眼,“那这么说,你也饱读诗书,也言行如一,也是个君子?”

    温小郎一噎,这种话自然不能当众承认,不然会让人笑掉大牙。

    他重复一遍:“我父亲!”

    九宁做了个挖耳朵的姿势,“我知道是令尊,令尊饱读诗书,不代表你也饱读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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