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拘对奚娴比一个手势,隐秘的微笑起来。

    等儿子走了,奚娴疲倦的闭上眼,慢慢浸入了睡眠。

    她不知道儿子到底会去做什么,但似乎料想一下,也能想到一些端倪啊。

    她的儿子才这么小,便已经没有那么天真了,就像是她儿时一样,还是很小的年纪,心性已经扭曲了么?

    这样的话,没过多久,他就很厉害了,甚至比许多愚昧无知的长者都要强。

    这都是因为她,无拘才不像别的孩子一样,拥有那样的幼年时代啊。

    奚娴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抓紧了被角,洁白的手背上缓缓浮现出青紫的经络,唇角却一点点弯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真的很高兴呢,无拘成了这样的孩子,这样完美的孩子,拥有铁石心肠,并且知晓前路的话,对于他而言,甚么都不是问题啊。

    隔了几日后的夜里,男人又来了。

    奚娴仍旧被迫躺在床上安胎,甚至不能随意动弹,但她知道男人会来,于是在这之前就精致的妆点好了自己。

    若远山一般的眉,眼若含雾,唇瓣带着些偏裸的粉色,看上去就像未出嫁的少女一般清纯娇嫩。就连双眸之中的天真之色,也被奚娴完美的妆点了出来。

    她知道,男人最爱看她这样了。

    像他这样的人,即便喜欢的东西再肮脏,也要为它过上纯洁无瑕的外皮才是。

    即便她变成像雪一样藏污纳垢的玩意,他也是会很高兴的。

    男人只是冷淡看着她,并没有丝毫亲近,或是怜惜的意思。

    奚娴慢慢睁大眼睛,柔柔道:“您怎么啦,见了妾身都不说话,叫人好生害怕。”

    他缓缓开口道:“娴娴,你现在很糟糕。”

    奚娴困惑道:“我现在感觉极好,怎么会糟糕呢?您真是一点也不懂我。”

    他冷淡道:“你想诱使无拘去做那些事,朕不会允许。你忘了朕警告过你,你只需要安分就行了。”

    无拘还是个孩子,他不能为了母亲做这些。

    奚娴诶了一声,露出一个柔软可怜的神情,纠结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奚娴笑容加深,带了些恶意道:“您是不是嫉妒他呢?”

    男人不语,面上没什么表情,黑色的长发被玉冠束起,面容上的神情叫人不寒而栗。

    奚娴带着跳脱的音调,清纯天真的脸上透着愉悦:“就连夫君您,都没有为我这么做过啊……都没有为了我,而不惜代价的威胁过谁,可是儿子却做到了呀。”

    “唔……那是不是说明,您就是个混蛋?根本没有把我看得这么重呢?”

    他俯下身,挺直的鼻梁几乎触碰到她的,呼吸胶着起来,奚娴却一下脸红了。

    男人在她耳边低沉道:“想要,就自己来争取,不要跟朕玩小手段。这些,你上辈子不该都懂了么?”

    他慢条斯理讽刺道:“我们娴宝,重活一辈子,还是蠢得无可救药。”

    奚娴脸上的红晕褪去,只余一张冷漠冰白的面容。

    她当然没有指望儿子那点小动作有什么用。

    即便他已经有这样的决断了,到底羽翼未丰,她给他的指望,顶多便是能与慈寿宫中的贺氏达成一些交易。反正那个蠢女人不是喜欢和男人做交易么?即便只是卖个人情,贺氏也一定会应承下来的。

    不过光凭贺氏,恐怕还不够,她暂时不知道无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但,这些都不是她的目的。

    那都只是诱饵,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似乎除了被嘲讽意外,甚么也没得到。

    但奚娴认为,知道他的底线的话,这样她才能有下一步的想法。

    她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神情,直勾勾看着男人:“对不住,真是叫您看笑话了。”

    他冷冷审视着她,奚娴想要别过脸去,却被他捏住了下巴。

    半晌,他才平缓道:“朕说了,你想要,就自己去争取。如果牺牲了甚么,那也是咎由自取。”

    奚娴忽然咬住唇瓣,轻声道:“如果我想要杀了你呢?”

    他笑了:“那就自己想办法。”

    奚娴眨了眨眼睛:“开玩笑的嘛,不要生气。”

    男人摸了摸她的肚子,轻柔含有深意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就不要带他来到世间了,这样他会很痛苦。”

    奚娴握住他的手,轻柔胆怯道:“我当然喜欢的,他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想要放弃?您、您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很害怕。”

    男人平淡道:“是么?”

    他并不那样认为。奚娴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也从来不会阻止。

    身为母亲,如果自己都不想生,那么趁早不要生了。

    奚娴却忽然点点头道:“我认定的缘分,永远都改不了。”

    他仿佛笑了笑,没有理会她。

    他将要离去,奚娴乖乖闭上眼,琐碎嘟囔道:“都不亲人家!以前睡前都要亲的,你都不爱我了,不爱我我找野男人,给别人生小孩……”

    她看上去像个柔软天真的孩童,叫人想要心软。

    男人才俯身,在她额上浅淡一吻,身上是沉稳温和的檀木香味,语气像是从梦境里传来的:“睡吧。”

    奚娴一下就抱着被子睡着了,像是无忧无虑的幼儿。

    男人垂下眼眸,一言不发看着她。

    真正到了选秀那一日,已是一月以后。

    奚娴只想静观其变,她一点也不想入宫。

    因为那座宫殿令她害怕。

    倒不是害怕旁的甚么。她大约,只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心中的戾气。

    但是现在,有人想要为她打开那座牢笼,奚娴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甚么,但这样的阳谋,她除了顺从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退一步的话,如果,她无动于衷的话,后面也是万丈深渊,比起诡谲富丽的宫殿,她更害怕那样的结果。

    她不想让自己的小儿子,看见那样戾气可怖的自己。

    真是可笑,奚娴没想到她会在乎别人的看法。

    但如果那个人是无拘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

    无拘,是她的夙愿,也是她的儿子,所以不能受到玷污。

    第81章

    关于男人说的“争取”,奚娴自然比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的争取,并不是利用血腥肮脏的手段,或者是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达成目的。

    这些别人可以用,但奚娴却不能这样做,因为她必然应当是纯洁而天真的,这样的话,一切不该有的阴暗手法,都必然与她绝缘。

    所以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而他已经为她将大门展开。

    那就是承认自己的身份,身为皇帝的妻子,身为太子的生母,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仅此而已。

    奚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使他变得这样,上辈子他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她很清楚,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沐浴在所谓的光明里,通往的却是上辈子禁锢她一生的地方。

    她坐在铜镜前面,沉静端视自己的模样。仍旧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因为生了孩子,有了拜过堂的丈夫,而显得与少女时不同,与前世不同,与从前的自己都不同。

    秋枫为她梳妆打扮,而这次与从前不同,奚娴穿上了珠冠凤裳,青丝梳成繁复而雍容的发髻,天生含烟的眉目被拾掇得端凝,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微蜷的手上戴了一枚碧玉戒指。

    奚娴端详着镜中的人,一双眼毫无神采,而唇角却如沐春风弯弯而起。

    无拘进来时候,便看见这样的母亲。

    小太子穿着朝服,而他的母亲端坐在镜前,对着镜中出现的孩子露了一丝笑意。

    无拘安抚起奚娴:“母亲,您不要怕,无拘会一直护着您的。”

    奚娴却只是摇头,头上的珠翠轻摆,她柔软道:“不是这样的,母亲很高兴。”

    她起身道:“我们走罢。”

    无拘看着母亲纤弱的背影,慢慢提脚跟上。

    自他出生以来,便几乎没有见过母亲走出家门。

    最早的时候以为娘只是懒得走出去,毕竟再怎样珍贵的宝藏,都有他和父亲为她寻找,但是后来才发现,奚娴只是被自己画地为牢,桎梏住了而已。

    父亲从未说过母亲的不是,但也从来不认同她。

    无拘看过母亲给他写的那些故事,一则则小故事连接成阴暗的世事观,如果这是母亲所以为的世界,那么她或许真的没有那样善良贤德。

    但那又如何?

    她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姐姐和朋友,所以奚娴对于无拘太重要了。

    太子陪着自己的母亲上了马车,而奚娴只是撩开车帘,静静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甚至还有白昼下的街市,她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眼里却盛着些晦涩的深意。

    ……

    成喾七年,十二月初一。

    一大清早儿,宫中便比往日繁忙许多。今日是秀女们实实在在面圣选秀的日子,一个个青葱饱满,年轻丰盈的女人垂首而立,眸中或踌躇或镇定悠然。能不能飞上枝头,只看今朝了。

    到底是圣上登基后头一次,到底是意义非凡。

    不看旁的,便是先帝一朝,几个在先帝鼎盛之年得宠的妃嫔,大多是头几次选秀留牌的,在先帝暮年时儿女也早已成年,那几位太妃如今过得滋润风光,可不比没儿子如履薄冰的年轻太后来得强?

    不过旁的也算了,成喾帝一朝已有了一位恩爱得宠的皇后。皇后娘娘出身书香之家,在她坐上后位之前虽则不显,却也是个百年世家,故而即便算不得多么显赫的人家,却也依旧无从争议。

    更遑论,她已为陛下诞下了一子,在小皇子满周岁的时候,便已被陛下亲封为太子。

    不过孩儿尚小,皇后又体弱出身不高,若是有什么得宠的世家贵女,或许将来也不好说。

    自然这样的话,藏在心里,谁也不会说出口。

    宫里的主子谁得宠,谁不得宠,那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子嗣,是算计,还有帝心。没谱儿的话,谁说谁掉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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