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都给我小心着些!到时甭说公公我不提点,万一得罪了将来的主子娘娘,”胡子花白的老太监老神在在的托着手里拂子,一双刁钻的利眼一刻不停的盯着,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那你们可惨咯!”

    这宫里,陛下说了算,但主子娘娘们可都不是好惹的。他经历了先帝朝的后宫,摸爬滚打当了管事太监,可不是经历的多么?哪个得宠的主子看厌了谁,在宫里头想怎么悄悄打发,还不是小事儿一桩?

    贺瑾瑜起的最早,或者说,她自从昨夜起就不怎么熟睡过。

    她是太后娘娘娘家的外甥女,自从陛下登基,贺氏一族便更是显赫。

    只这显赫却与刀尖儿上舔蜜糖无甚差别,因为太后不是陛下的生母,看贺太后的年纪,或许就连当个长辈也勉强。

    贺家的风光看似煞人,实则便像是泡影一般,素手一拂便散了。

    听她母亲说,姐姐忽然的远嫁,与陛下脱不了干系。

    那时候陛下还是太子殿下,姐姐是家族精细了培养,欲要嫁给太子殿下的女人,而姐姐一向自信聪慧,比同为贺氏贵女的贺瑾瑜手腕强许多,就连心机也深沉。

    只是这样的女人,却被皇帝随手打发了,贺家哪里敢为了一个女儿得罪将来的君主,于是便顺从将姐姐远嫁了。

    贺瑾瑜当时都将要订亲,听到这样的事情,便主动请求母亲,让她代替姐姐入宫去。

    从前姐姐在时,她一向是聪慧沉默的,身为一个乖顺的妹妹,从不与姐姐争抢。

    但姐姐走了,好事总该轮到她了。

    至于原本的婚事,到底肥水不流外人田。贺瑾瑜千求万求,才想法子把婚事儿张罗在自己这一房,嫁给她原本未婚夫婿的,虽只是个庶出的妹妹,却也比留给二房三房要好许多。

    之所以如此自信,那只是因为贺太后一早便与他们通了气儿。

    陛下一向不允选秀之事,但身为皇帝,哪能真的只有皇后一个女人?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事体,而且在贺瑾瑜看来,也和情爱之事毫无干系。

    这件事迟早是要落实干净。所以贺太后无论如何都会想法子,送一个贺氏的女子进来,将来还盼着能诞下皇子,延续贺家的荣光。

    贺瑾瑜只需要耐心等待,并且把自身打磨得完美,那便足够了。

    身边的林家女子叽叽喳喳小声说个不住。这两个是皇帝母族的女子,贺瑾瑜一向与她们交好,但似乎林家的少女却待她有所疏远,而且对于此番选秀,并无贺瑾瑜一般难耐迫切的心思。

    贺瑾瑜侧过身去,闭上眼,对林氏那几个不着调的女子并无甚看法。在她看来,这样头子浅显简单的女人,才是最适合当朋友的,将来在后宫中也有所照应。

    在她看来,这些人之中至少有一个会入选,而且初入宫门时的位分也必不会太低。

    这样想着,贺瑾瑜又笑着凑上前,与她们聊了几句。

    “今儿个人一定很多,也不知能不能见着皇后娘娘。”

    提皇帝是女人中的禁忌,因为即便没有见过年轻的帝王,但他却是许多女人遐想的对象,提起他,气氛总归会变得无比微妙。

    而皇后不一样。

    即便她是本该被尊敬的对象,但这些世家女心中总不会是对那个位置毫无看法的。所以提奚皇后,一定有人乐意讨论,尽管只是小声论道,并且尽量圆融,但也足够贺瑾瑜融入她们。

    为首的林紫云却淡淡道:“皇后是主子,哪里是咱们能论道的。不论见不见,咱们只安分着便是。”其余几个林氏女也点点头,不肯再多话。

    林紫云是她们之中的年长的,但也是最口无遮拦的,似乎对于她而言,得罪了谁都无所谓,看上去并不打算好生交际。

    她对贺瑾瑜道:“贺家姐姐,有这空闲不若补眠,我瞧你眼下有些泛青,眼里发红,想必昨夜歇得不足……若是影响到选秀可是大事儿。”

    她这么一说,贺瑾瑜便僵了僵,扯了扯嘴角道:“谢妹妹提醒。”

    林紫云不理她,一转眼笑眯眯对着两个妹妹吐舌笑。

    老太君一早就交代过她们,林家女子不会入宫为妃,这次选秀下来,皇帝会为她们各择夫君赐婚。

    相比贺家急功近利,林家却在湍急的水潮中隐没下来。

    待一宫室的秀女收拾妥帖,也不过半个时辰。

    教习嬷嬷肃容瞧着一屋鲜嫩或美丽的少女,心里盘算着或许将来能出个主子娘娘,于是面色也难得和蔼了一些。

    即便如此,教习陈嬷嬷仍旧挨个检查了行头,又着重嘱咐了一些事宜,因着是在御花园里选秀,又叫小宫女挨个查了个人的衣着,把不合规矩的几个都拉下去重新着。

    冬日里冷得很,但着装却不能过厚过薄,不然容易显得臃肿蠢钝,或是轻浮愚昧。

    皇帝乃先皇元后之子,一出生便被先帝封为太子,自小便通达儒术,恭谨严明,只先皇后去世后沉寂好一段时间,传说是病入膏肓,差一些便见了历代先帝。后头便渐渐调理,好了起来,比起先头几位作乱的王爷更杀伐果断,严谨而内敛,身为太子时也从不出错。

    当然,至于究竟如何,谁也不好说甚么,各大世家更是缄默不言。毕竟这位是玩弄权柄的个中高手,先帝时其他几位王爷皇子压根不是对手。

    或许他最为人好奇的事迹,便是娶了奚皇后。

    有人也猜测过,可能陛下在太子时便遇见过奚皇后,并钟情于她,但更多的便都认定是皇帝想要重用奚家,或者说,是与奚家同样地位的中流世家,如此不过是放饵罢了。

    这头秀女们五人作一排,低眉顺眼守在御花园外头,成列的往里头送,前头去了十几列,瞧着能留下的亦不过是三五人。

    听闻陛下不在,是太后娘娘在里头拿捏把关,贺瑾容心里头略松了口气。

    冬日里明晃晃的大太阳下,气氛庄严而肃穆,贺瑾容偏头看了眼林紫云,见她有些紧张,却是微微一笑。

    待她们将到殿前,全传来太监尖利嗓音,高亮道:“——皇后娘娘驾到。”

    第82章

    贺瑾瑜与一众秀女哗啦啦跪拜在地上,眼前是宫女们的紫色裙角整齐滑落,皇后的随从们浩浩荡荡,气势高贵而威严。

    这位奚皇后近乎默默无闻,但却无人敢小觑,毕竟她生了太子,又独宠多年,若妃嫔能得皇后的钦点,那往后的荣华路会顺畅许多。

    过了半晌,上头才传来清浅的声音,出自年轻的女人:“儿臣请母后安。”

    贺太后显然也愣住了,不过良好的素养使她面容端凝,倒是和善轻笑道:“倒是不常见你,原以为今儿个只有哀家一人了,不成想倒是有了伴儿。”

    她也是头一次这样近的瞧见奚氏,心中不觉赞叹,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那一双杏眼含了雾,说话时轻声细语,不急不缓,却叫听的人不由耐心十足。

    皇后叹息一声,端庄道:“本是有些疲乏,奈何是陛下的旨意,儿臣也是无法。”

    贺太后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奚氏到底是落魄世家出身,怎么说话也没个把门,场面话都不会讲。当皇后的女人,不说一定要做楷模,至少说话得秉着贤良淑德去。

    贺太后从前也是这样,在先帝跟前,嫔妃面前,从来不说不该有的话,即便年轻,却老成持重。

    除了多年前吃醉了酒,在年轻冷峻的太子面前有些不端,往后从来没有犯过一丝错处。

    贺太后倒是不曾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奚娴。

    从前瑾容远嫁前,倒是也与她提起过,这个奚家六姑娘,未出嫁时便已是妇人身。

    瑾容出嫁前与她说过那些话,她看似没放在心上,实则一向苦苦煎熬。她于人前穿着艳丽,身材丰满似蜜桃,却行止端庄不出错,故而也无人可指摘她分毫。

    其实她大可把自己打扮得素净些,只是偶尔梦回时,也不能遏制对皇帝的心思,故而时常抱着侥幸的念头,只盼着他有一日能对她的身体感兴趣。

    她正当熟龄,有时难耐了,也不是没找过小太监纾解,但那点心思却没法止住,反而深深扎根下来。

    她还记得自己刚当上皇后时,见到年轻的太子,他从先帝的御书房里出来,逆着光时鼻梁高挺,冷淡而雍容,只是对她略一颔首。

    打那日起,贺氏便常来先帝的书房,只是甚少见他,也甚少能有机会抬头看他。

    可她没想到,陛下登基后,便封了奚氏为皇后,而她的日子顺风顺水,很快便有了一个儿子,如今儿子当了太子,她又怀上了一胎,地位早就稳了。

    她冷眼看着,从不插手。

    奚家到如今也只寻常落魄,实在动不了贺家的根基,即便她未来入宫,即便取得高位,没有母族的支持,也不过是如履薄冰,万分艰辛。

    奚氏如今靠着容貌和那点恩情维持低位,难得也却不稀罕,选秀过后她又如何,便不好说了。

    皇帝不是个会专情的人,有后宫可以钳制朝臣,他不可能白白放弃。奚氏这样心胸不广的女人,早晚是有苦头吃,到时还不比她这个皇太后好多少。

    皇后落座后,便开始翻看名册,捏着茶盏轻声细语道:“母后先头都选了几个?”

    身后的宫人回禀道:“回殿下,六位。”

    皇后点头道:“叫她们近前来。”

    贺太后顿了顿,肃然道:“那几位都是好的,样貌出身无一不佳,哀家瞧着喜欢,都留了牌,倒是不曾定位分,依哀家看,不若随后再行定夺。”

    奚皇后的手指纤细漂亮,指尖粉润划过一串名字,温柔道:“母后说好,自是极好。只陛下说叫儿臣定夺,免不了须得再选一趟。”

    贺太后不欲与她争辩。

    她不是皇帝的生母,年纪又不够辈分,和太子的生母争执太过,明面上再是占上风,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大理寺卿王茂之女,王雪,年十五。”

    奚皇后看见一个女孩上前,对她恭敬叩拜,才轻声细语道:“都读过甚么书?”

    王氏女答道:“回娘娘话,《女则》、《女训》,还有四书五经略懂些。”

    奚皇后微笑,双手优雅交叠,端庄轻缓道:“不错。撂牌子。”

    前言不对后语,但叫她说起来,却一点也不矛盾。

    贺太后深吸一口气,缓和道:“皇后,你这又是为何?”

    奚皇后偏头,抿了口茶慢慢道:“臣妾的眼光,便是陛下的眼光。”

    这话说得慢条斯理,温和又中肯,就像是事实如此,无可辩驳了一样。

    她继续含笑道:“那么,儿臣看着不随缘的,到了陛下跟前亦是如此。与其在深宫里无宠无爱,不若嫁人生子,一声顺遂……”

    她一边说,对着贺太后时笑容加深,明明是明媚大方的笑容,却无端端叫人觉着嘲讽。

    贺太后胸襟微敞,里头嫩滑的果实隐隐露了些,皇后倒是穿得暖和,捧着手炉笑盈盈的,却总是比她有底气。

    贺氏不由恼火。

    前阵子宫里不是没有过贺氏的传闻,不过都是谣言,皇帝不会轻易动她,最后不过是不了了之。

    但贺氏自己也明白,有些事当真沾不得。如此她便把那一个太监都偷偷杀了,另一个自行了断,从此谁也寻不到她的把柄。

    贺氏微微皱眉。她不明白奚氏为对她怀有敌意。即便她对这个女人心存一些轻视,但也从没有做过甚么。

    奚皇后随后用差不多的说辞,把另几个秀女全撂了牌子。

    贺氏先头还劝说两句,心中虽有些不甘,但却摆着点看戏的心态。

    横竖她是劝说过,奚氏到底年轻,奚家更不能给她良好的教养,仗着自己生了嫡长子,又生得美貌动人,便做出这样离谱的事。

    皇帝是个严谨严厉的人,奚氏如此作为,他定然不能容忍。

    太子的生母失去了宠爱,对于其他妃嫔的孩子却是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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