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照捂住头,任打任骂。

    等窦绿白骂够了,他往后面看,问:“小结巴呢?”

    窦绿白吐一口白烟,“回南城了。”

    齐照大惊失色:“什么?”

    窦绿白指了指对面街道:“看你急成这样,妈会让她回南城吗?去便利店买热饮了,这不,出来了。”

    齐照抬头,隔着马路,便利店玻璃门前,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正从门里走出,低头看购物袋里的东西。

    车辆驰骋,齐照等不及,直接奔过去。

    便利店旁边的小巷。

    路灯一闪一闪。

    温欢将剥好的卤鸡蛋递过去,齐照喝完热牛奶,嘴里嚼鸡蛋,往袋子里找其他东西。

    她赶紧将加热的速食饭拿出来。

    齐照将脸凑过去:“啊。”

    寒风瑟瑟,一碗盒饭吃成了山珍海味。

    齐照捂住嘴打个饱嗝:“真好吃。”

    一天没吃东西,关得他都快饿晕了。

    女孩子一言不发,拿纸巾踮脚为他擦嘴。

    动作温柔,问:“去车里吗?”

    齐照搓搓鼻子:“再在这里待会。”

    谢恺也来了,车里加上窦绿白和司机老李,总共三个人。

    都是跑过来接他出局子的。

    但他现在不太想面对其他人的问候。

    外面冷得很。

    齐照身上披着从窦绿白那抢来的大貂,弯曲手臂,将温欢揽过来。

    他疲惫冻僵的身体挨了她,跟近了暖炉一样。

    从内到外,烘得舒舒服服。

    “冷不冷?”

    “不冷,你呢?”

    “我有点冷。”

    她捞起他,小手贴上他的宽厚的大手,试图为他搓热双手。

    齐照盯着她圆润的头顶发呆,忽然开口问:“我凶吗?”

    她细声答:“不凶。”

    齐照想说“我没有家暴倾向”,说出来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不说又担心她以后害怕他。

    拳头都打出了血丝。

    但他不后悔。

    再来一次,他可能会揍得更狠。

    一想到丁源余,齐照浑身不自在。

    他问:“去医院看了吗?“

    “没有。”

    齐照松口气:“别去看,他要告就让他告,怎么样都行。”略有停顿,缓声强调:“天塌了有我顶着,我自己动的手,我自己负责,不关你的事,明白吗?”

    他语气坚定,因为太过决绝,听起来像是在立生死状。

    她久久未曾回应。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差一厘米。他手痒,想将她彻底抱进怀里,刚抬手臂,女孩子从大衣下抬起瓷白细腻的脸:“你……你抽烟吗,我去买一包。”

    买了烟,两个人重新走回巷子。

    大貂盖着,像连体婴。

    齐照侧头,昏暗的灯光下,温欢撕开烟盒塑料包装,迟疑几秒,挑了最里面的烟。

    手指夹了烟,没往他嘴里送,她自己含着。

    走回原来的地方,温欢掀了大貂往旁挪几步,两个人一下子隔远。

    破墙又脏又凉,她整个后背抵过去,含湿烟头,重新放回去,又抽出另一支烟。

    见齐照盯她,她晃晃指间的烟:“我……我妈妈的习惯。”

    齐照“嗯”一声,从烟盒里挑出她刚才含湿的那根烟,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一口。

    太久没抽烟,差点呛住。

    她看着他笑,笑两声,敛神舒眉,声音轻缓:“我……我以前有个好朋友,第一次学人抽烟时,呛得差点连肺都咳出来。”

    齐照止住咳嗽,仰起身体:“是吗?”想起什么,好奇问:“以前的好朋友?都没听你提起过。”

    她语气淡淡的:“他……他已经死了。”

    齐照愣住。

    温欢仰头看天上黑色幕布。

    无星无月,只有寒风。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情无绪,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是……是个体弱多病的男孩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丁殷然。我和妈妈定居南城,他是我的第一个邻居,我们俩都拉小提琴,后来他不拉了,陪着我到处比赛。”

    齐照心里有点酸:“嗯。”

    温欢:“他……他话不多,但是很爱笑,有时候做饭阿姨请假,他就接我去他们家吃饭,从初中到高中,基本上所有重要的日子,都是他陪着一起。”

    齐照更酸了:“嗯。”

    温欢:“我……我记得初二那年过年,南城到处都是雪,车辆不通行,妈妈的航班取消回不来,家里就我一个人,丁殷然在雪里走了两小时,走到我家门口接我去他们家过年。”

    她扭头看齐照,语气轻快,像是在分享什么值得回味的趣事:“丁……丁阿姨包的饺子馅肉很好吃,丁殷然抓了一大把烤花生,我们坐在暖炉前看他收藏的漫画。那一晚除夕守夜许愿,我许的愿望是,要和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齐照红了眼,听到最后好朋友三个字,才勉强将醋意收回去。

    她还有话没说完,他呼口闷气,问:“后来呢?”

    温欢没声,嘴里的烟头抽出来,嚼得稀碎。

    齐照挠挠脸,等了一会,没等到她说话。

    天气冷,他准备牵她回去,刚搭上她的手腕,她忽然甩开他,双手插进兜里,乌发垂下,遮住她大半张脸。

    她语气平静:“高二……高二上学期,丁殷然陪我参加金弦赛,庆功宴上,他喝了酒,回酒店房间的时候,他忽然抱住我哭。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的病最多撑到二十岁,他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在仅剩的人生中,他不想再和我做朋友。”

    齐照意识到什么,紧张地看过去,女孩子一双大眼睛黯然无色,脸上佯装淡然:“他……他喝得很醉很醉,朝我扑过来的时候,一直哭一边喊我的名字,我第一次发现他的力气那么大,要不是桌边有烧开的水壶,我可能根本推不开他。”

    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事终于说出来,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冷静,甚至都能平和地回忆。

    第二天丁殷然认错,说他喝醉酒加上当天得到病情检查结果,才会一时冲动差点犯下大错。

    她没有原谅他。

    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直到——

    巷子前几辆出警的警车归队,滴呜滴呜的声音打断四周宁静。

    车上的红灯一闪一闪,从女孩子白玉般温润的面庞晃过。

    她眼里映着红光,像是又看到那天满目腥红:“直到他……他从我面前跳下来,连同我的琴一起,摔得粉碎。”

    警车驶进派出所。

    警钟不再响。

    周围回归寂静。

    温欢在齐照跟前站定,笑比哭难看:“说完了,我们……我们回车里吧。”

    夜风吹过她皎洁的脸,她双唇颤抖,整个人仿佛一根绷紧的弦,只差最后一点力道,就要彻底断开。

    齐照跟过去几步,一把将温欢拽回抱紧。

    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包围。

    “有告诉过别人吗?”

    她摇头。

    “因为曾经是朋友,所以不想他死后被人指点吗?”

    温欢不说话。

    齐照收紧怀抱,暗哑的声音一字一字说:“他喝醉酒,会对他亲妈图谋不轨吗?错了就是错了,任何理由都是借口。”

    温欢愣住。

    数秒。

    她颤抖地贴在他胸膛,声音哽咽:“可……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选择结束生命。”

    他皱眉:“死了就死了。”

    她轻声说:“一条人命。”

    “嗯。”

    人心是肉长的,割一刀流出血,血止住了还会结痂,痂掉落了还会留下伤疤。

    他不再说多余的话,他试图和她一起难过。

    他知道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人的感情不是非黑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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