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一声巨响,病怏怏似乎没有丝毫力气的李恪,突然如同一只雄狮爆发,一脚踹开了房门。

    四名女子——也就是平日里伺候于李恪床第之间的侍姬,吓得哇声鬼叫都跳了起来。

    “滚!——全部滚!”李恪沉声的厉喝。

    那声音,肃杀!

    “殿下、殿下饶命!殿下恕罪!贱妾实是无心之语!”众女子吓得魂飞魄散,在房间里跪成一片拼命的磕头赔罪。

    “再不滚,就去给王妃赔葬。”李恪也没有大吼,只是用他嘶哑的声音沉沉的说道。

    “呜!——”四名女子吓得屁滚尿流,匆忙爬起抱头鼠蹿的冲出了房间,撒腿跑了。

    待几名女子跑干净后,秦慕白方才说道:“殿下,不必动怒,伤身。”

    “嗯。”李恪轻轻的应了一声,摆了摆手,“走吧,去灵堂。”

    走过了一道回廊,李恪停了一下脚步,说道:“慕白,麻烦你去吩咐一声,让内侍管家给这几名女子都封一点银钱盘缠,让她们回家相夫嫁人去。她们毕竟跟过我一阵,虽无名份亦无感情,但我也不想刻薄了她们。”

    “好。”秦慕白点了点头,心道,这样做才不失厚道。情义归情义买卖归买卖,李恪倒是个重视体统恩怨分明的人。

    到了灵堂,众人看到李恪一片惊讶。

    “吴王来了!”

    众官员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让他往里走。李恪也没有跟谁打招呼,眼睛直直的看着灵堂上的那一樽大棺裹,一步步的往里走。

    齐王李佑已经来了,和高阳公主一起在灵堂中,做为家属帮忙答礼。李道宗站在灵堂外主持大局,看到李恪走过来,他上前阻拦。

    “恪儿,你怎么来了?”李道宗低声道,声音中透出许多的疼惜,也有一丝责备的味道。

    李恪拱了拱手,满怀歉意的道:“真是麻烦你了,皇叔。但我,就是想来看看。”

    “不行。”李道宗摇头,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辩驳。

    李恪的脸皮微微一颤,低下头半晌没说话。

    “回去吧,歇着。这里有我就行。”李道宗又轻声劝慰,转而又对他身边的秦慕白说道,“慕白,带他走。”

    “皇叔。”李恪仰起头,浓眉深拧轻声道:“我求您了。”

    李道宗和秦慕白同时怔住了。

    李恪说——“求”。

    和他认识这么久,秦慕白还从来没有听他说出过这个字眼。

    李道宗一声不吭,朝旁边挪开了去。

    “谢皇叔。”

    满场一两百号人,寂静成一片,目送着秦慕白扶着李恪,一步步走进灵堂中。

    二人进去后,高阳公主与李佑都一起迎上前来似要安慰李恪,李恪摆了摆手,二人不好吭声,只好站到了一边。

    李恪走到了棺裹边,伸出一手轻轻的抚摸着冰冷的新漆棺椁,怔怔入神。

    “开棺。”秦慕白出声道。

    李恪一怔,转眼看向秦慕白,目露感激。

    主持礼仪的司仪急忙上前来,说道:“法师说了,合棺之后再行开棺,不宜。”

    “开棺。”秦慕白加重了语气重复一次,司仪骇得身上一弹,急忙退下,唤来几句僧人上前来,打开了棺木。

    棺木是用上好的香木打造,里面王妃的尸身也用香料做了防腐处理,天气亦不炎热,因此王妃的尸身保留完好,脸上仍然留着那一抹笑容,化着彩妆戴着漂亮的珠花头饰,依旧雍容华贵美妙动人。

    “她睡得好香。”李恪低沉的说了一句,伸手入棺,亲亲的摸到了王妃的脸上。

    高阳公主顿时失声痛哭,李佑急忙将她抱住。

    “安心去吧,我会好好疼爱照顾我们的女儿。”李恪轻声的说,就如同情人相拥时在耳鬓诉说的蜜语,缓缓的道,“今生缘浅,来世,我们再续。”

    说罢,李恪俯下身,在满场一片惊悸的眼神注视之下,在王妃的额头花钿之上,轻吻了一口。

    “盖棺。”李恪起身后说了两字,转身朝灵堂外走去,经过秦慕白身边时说道:“慕白,替我上一柱香。她认识你,你跟她说,她会懂。”

    “嗯。”

    李恪点了下头,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抬步走了。

    至始至终,李恪没有流泪。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一股至伤至痛的气息。

    原来,痛到极深之处,眼泪就会忘却了流淌。

    李恪走了。

    可是现场的气氛仍是凝滞,大家仿佛都还没有回过神来。最后还是李道宗下令继续祭丧,灵堂这里才恢复了过来。

    秦慕白燃起香,给王妃敬上,心中叹息道:经历过失去,人才会懂得如何珍惜。吴王,王妃,希望你们来世,真的能够再续前缘。

    这时,秦慕白不禁回想起王妃生前说过的那些话,心中更是叹息一片。至死,王妃仍在操心李恪今后的生活。她深解他心,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什么人才是他需要的,他适合的。

    “如今王妃尸骨未寒,我又怎么会厚颜无耻的跟他提起霜儿?……还是让他们随缘吧!这样的问题,我现在想都不应该想,简直就是罪过!”

    在王妃的灵前敬完了香,李道宗便要秦慕白去陪着李恪。

    来到李恪的卧房里,不等秦慕白开腔,李恪就问道:“炀帝陵祭礼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秦慕白还愣了一下,点头道:“进展顺利。十天以后祭礼可以正常进行。”

    “那就好。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李恪正坐在榻上,除了声音有些嘶哑和低沉,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异状,他说道,“我听了你的献上玉玺,结果,父皇真的是很高兴,我从没有见过他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他把我留在宫中住了一个多月,让我日夜与他相伴。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没长大,我还从来没有陪伴过父皇这么长的时间。他还破例带我到皇苑射猎,在太液泛舟对弈,甚至让我在御书房陪伴他批理奏折。你知道吗,老四的脸都要绿了,呵呵!”

    笑了两声,李恪又咳嗽起来。日夜赶路奔驰一千里,劳累过度又受了寒气,他看来是着了风寒。

    秦慕白却从他苍白的笑声中,听出了无数的心酸与无奈,以及悲伤。

    李恪是个很要强的人,他轻易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受伤后的懦弱与悲痛。许多男人都这样,身为皇子他如此更甚。此刻,他不过是在故意转移话题,要想分散和掩饰这些东西。

    “对了,我到长安见过武媚娘见次,她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李恪还开起了玩笑,说道,“秦仙阁的生意真不错,重整装修之后也比以前更加气派与漂亮了,日进斗金风靡全长安。我也知会回到京城的郑安顺一起,跟她说了让她到襄州来|经商一事,她欣然应允,并马上着手安排离京赴襄一事。原本我们还约好了一同前来,没想到我去失约,先行一步了。以后遇着了她若是骂我,你可要帮我挡驾啊!”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你累了么?”

    李恪的嘴角轻轻挑动了一下,木然的点一下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累。”

    “那你好生歇息,我不打扰了。”秦慕白说罢,就起身往外走。

    “慕白!”

    “什么?”秦慕白转身,看着他。

    李恪一笑:“谢谢你。”

    秦慕白回之一笑:“多余。”

    走出房间,秦慕白轻轻掩上了门,轻吁了一口气。

    整个房间之中,几乎都弥散着李恪无法挥去的悲伤气息,让秦慕白感觉自己都浸在一池悲痛之水里。走出房间,既有如释重负之感。

    “现在,你想哭就哭,想流泪就流泪吧,没有人会看见。”秦慕白轻叹了一声,在心中说道,“谁规定过,男儿必须无泪呢?”

    第256章 太子承乾

    数日之后,襄州军府的军舰码头。

    秦慕白派出了水军战舰,到上游三十里迎接太子半君銮驾。码头上甲士林立,刺史府与军府的重要官员都已到场,李道宗也在,高阳公主与齐王李佑也来了。

    秦慕白穿了一身戎装,亲自负责码头的戍卫。高阳公主与李道宗站在一起,一双眼睛就从来没离开过秦慕白,脸上始终泛着酡红,还不时发出嘻嘻的偷笑声。

    “傻妹子,笑什么?”李佑问道。

    “哥,你看,慕白是不是很威风?”高阳公主指着前方,正在喝斥军士的秦慕白悄声说道。

    “是是是,他不威风还有谁威风?”李佑没好气的笑道。

    “我最喜欢看男人穿铠甲战袍了!”高阳公主说道,“既英武阳刚,又潇洒帅气。哥,你也是都督,是武官,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铠甲战袍?”

    “你以为穿着舒服?”李佑撇了撇嘴,“几十斤重呢!”

    “哇,有这么重?”高阳公主诧异的转头问李道宗,“皇叔,慕白身上的铠甲很重吗?”

    李道宗微笑道:“他穿的是朝廷精工细作货真价实的明甲战甲,重二十六斤。这是我大唐十三甲之首,既轻巧,又结实,还美观。铁甲之中,最重的鱼鳞甲可重达四十六斤,这还不算头盔。”

    “这种明光甲,要数十名一流的工匠,花费数月的工夫方才制成。”李佑补充道,“可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我听说,秦慕白这套明光甲,是当初他荣掌百骑使之职的时候,由父皇亲赐的,可见不是寻常货色。”

    李道宗也点了点头:“可能比我以前常穿的铠甲还要好几分。毕竟,我的铠甲都是很早以前的东西了,制作肯定不如现在的精良。”

    “咦,你们男人一说这个就来劲。”高阳公主直撇嘴。她对铠甲这类东西全然不懂,说不上话便不乐意了,于是马上调转话题,抢着说道:“要是今天三哥也能就好了!”

    李佑耸了耸眉毛,摇头叹息道:“皇嫂刚刚下葬,近日来,三哥的情绪都十分低落,气色也很不好,估计是不会来了。”

    “哎,我可怜的三哥呀!”高阳公主拧起了眉头,长声的叹息。

    李道宗看着远方,突然眼睛一亮,对二人努了一下嘴:“这不是来了么?”

    果然。

    直通军用港口的官道上,李恪穿一身紫色亲王朝服,一骑当先正策马奔来。到了港口前,他潇洒利落的翻身下马,龙行虎步精神抖擞的正朝这边走来。

    “哇,三哥怎么像是突然换了个人,这么精神了?”高阳公主惊讶的小声道。

    “难道你想看着你三哥,整天期期艾艾的像个病怏子么?”李恪显然是听见了,走上前来嘴角一扬,对高阳公主轻笑道。

    “三哥,你今天气色真不错。”李佑说道。

    “五弟,高阳,这段日子以来真是让你们操心了。”李恪对他们点了一下头,又对李道宗拱手道,“皇叔,我来了。”

    李道宗点头一笑:“来了好,一起迎接你们的太子大哥。”

    “是。”李恪笑而应诺,转头看向了码头边的秦慕白,说道,“我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说罢,李恪便走了。

    高阳公主惊讶的连连眨巴眼睛,喃喃道:“好奇怪呀,三哥怎么突然一下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了呀?”

    “好男儿,就当如此。”李道宗说道,“佑儿,你要多向你三哥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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