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史坐在马车里,神情冷淡的看着老三,见他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轻笑了一声:“怕啊?怕也没什么用处,都到这个地步了,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就是一条性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是?”

    他是一个文臣,向来不说这些粗俗话的,老三挠了挠头,看着薛长史坐直了身体,一脸的视死如归:“先生放心,我都知道,我们跟着王爷的时候就立过誓的,这条命都是王爷的,王爷去了,我们原本便该跟着去的,这次就算是丢了性命,那也不冤。”

    说是这么说,可是报仇正进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被浇熄了一团心里的火,这种时候要是死了,感觉肯定是不那么好的。

    老三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因为紧张攥的有些发白的手,停了停就问薛长史:“先生,您说,我们能不能逃出去?”

    外头已经传来那些女孩子娇娇弱弱却又风情万种的迎客声,薛长史撩开帐子露出一角,看着外头的景色,忽而笑了笑。

    已经进神仙地了。

    “进了这地界,就得靠自己本事了,办的好,能掩人耳目,逃出去也不难。可是若是……真的那么倒霉,那也没什么话好说,大不了便闹个两败俱伤,总不能无声无息的就被人端了。”薛长史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等到老三也好奇的伸长了脖子看着外头,才看了他一眼,吩咐道:“你出去吧,让人留下话,老五他们,让他们找家妓院安顿下来。让他们这回不必顾忌,尽管闹”

    老五平时就爱声色犬马,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从前总得耳提面命让他不要因为女人坏事,可是这回却得让他任由心意肆意去闹了------不能收买老鸨和那些姑娘,因为她们能收他们的钱,自然也能收别人的钱,卫安的人一给银子一打听就问的出来有哪些人不是真正去寻乐子的。

    因此这戏得做的真一些,越真越好。

    而他们的人数又实在是太多了,四十多个人,总不能全部蜂拥去赌场,要是真的那样的话,肯定什么都不必说,第二天就得被一锅端了。

    只能分开来。

    老五他们喜欢女人,那就去妓院寻欢。

    老三答应了,又问他:“那咱们呢?”

    “咱们便去赌坊。”薛长史咳嗽了一声,觉得喉咙里的腥甜有些抑制不住:“你是个知道怎么赌的,弟兄们也知道,就都敞开了劲儿去玩。等到过了今夜,看明天的动静吧。”

    他松了口气,等到马车经过了妓院那条街,拐进了暗处,才轻声道:“既然今夜没事,能进这神仙地来,就说明他们暂时还没发现咱们,进了神仙地,要找我们就更难了。过了今夜,等明天看看有没有人来,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他是被逼得失去分寸了。

    情急之下,他做事根本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而他本来就没有急智,从前的那些计谋,都是他一点一点熬出来的。

    仓促之中做的决定没有多少可信度,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几步路到底走的对还是不对。

    老三却向来是对他唯命是从的,他一吩咐,便探头出去吩咐了车夫,让他留下了几个人混在人堆里,就径直往前头的赌坊去了。

    敲开了门,先给了些银子,要了几间休息的房间,他留了几个人在楼下先赌着,扶着薛长史上了楼便道:“那先生您先休息,我下楼去。”

    薛长史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在楼下久待,他答应了,正要说话,就听见外头小二敲了门,恭恭敬敬的说:“客观,送茶来了。”

    神仙地的小二们都是极为殷勤的,他们并不以为意,老三隔着门看果然是穿了一身跑堂的衣服,就冲薛长史点了点头,开了门把人放了进来。

    “您也该吃药了。”老三想起来之前大夫的吩咐,忙从身上掏出丸药来,让他用水送服下去,便道:“您吃了药先休息着,我先下楼看着。”

    薛长史点了点头。

    那药吃了便容易昏昏沉沉,他不一会儿便觉得头晕,今晚上奔波了一晚上,他也的确熬不住了,很快便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里,他好似听见了门开了,老三他们都回来了。

    他忍不住皱眉-----这么大的动静,该是多少人上来了?难不成是老三的话没交代清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

    只是药效实在是太强了,他想要睁开眼睛呵斥几句,可是却根本没有力气,连眼皮都睁不开。

    而等到他彻底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已经不是他之前进的那个赌场的客房,而是黑暗潮湿的密室。

    他环顾了一圈,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可是一触及到冰凉的地面,就猛然发现了不对。

    不是之前的地方了,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喊了一声老三。

    可是并没有人来回答他,他咽了口口水,苦笑了一声就知道是出事了。

    神仙地乱的很,什么人都有,也多的是黑店劫人的,莫非是被人劫了?他在心里不断的想着如今的处境。

    就算是被黑店打劫,那也比被卫安抓住要强的多,他在心里暗暗希冀是第一种可能,可是等到门响,看见了进来的人,希望便霎时破灭了。

    完了。

    他心里一时只有这两个字,看着面前站着的雪松和何斌,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吃过临江王的苦头,他知道临江王府出来的人折磨人的手段,到了现在,只要看见临江王府出来的人,他还觉得后背发毛。

    而雪松正是临江王给了沈琛的心腹,他睁大了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雪松好整以暇的欣赏着他的表情,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拉过了一把椅子便坐下了,看着他悠闲自在的道:“薛长史,好久不见,您可真是给我们添了不少事啊,为了找您,我们也算得上是费尽了心思了,真是叫我们一通好找。”

    薛长史目视着他,心里闪过穷途末路的逼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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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1章 折磨

    “你们想怎么样?”他已经知道事情不对,尽管心里害怕,可是他早就知道卫安的能耐,所以尽管这么快就被抓住,他也仍旧还能保持镇定。

    外头闷热,可是这不知在何处的密室里头却阴风阵阵,地上又潮湿的厉害,到处都是乱窜的老鼠和不知名的虫子,他缩了缩脚,看着何斌和雪松,寸步不让的昂着脖子:“要杀便杀,别妄想我会说什么!”

    他看着面前的何斌跟雪松,忽而又志得意满的笑了:“怎么?是要逼供,让我给你们主子脱罪吗?”

    论理来说,如果卫安跟沈琛真的破了他的局的话,来抓他们的就是官府的人了,可是现在官府的人却并没动作,反而是卫安跟沈琛不远千里的派人来了这荆西抓他们。

    难道是,他的计谋成功了,在京城卫安跟沈琛束手无策,所以从哪里得了线索,因此要把他们弄回去当证人么?

    可是这样也不对劲------如果京城那边成功了,知府也不会被抓了。

    他想的有些头痛,却笃定卫安还有需要用他们的地方,一时有恃无恐。

    见楚景行见的多了,雪松很了解他们的为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着楚景行跟的久了,薛长史他们这些人也都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他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原本没怎么想开口的,却忽然开口了,他笑完了,才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戏台上的丑角,问他:“你以为我们要你说什么?逼供?逼什么供?像你们这些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会说人话吗?”

    薛长史便涨红了脸,他平生最受不得被人羞辱。

    当初就算是到了绝境,被人羞辱,他也冒着会被发现身份的险境,愤而怒起,将那些人给杀了。

    那还只是普通人。

    而面前的,却是货真价实的仇人的心腹,他冷笑着咬牙切齿:“少得意,你们会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四个字,总是被他们这么轻飘飘的拿来威胁人,什么人的性命在他们眼里都不是性命,除了他们自己。

    雪松根本不为这个动怒,他甚至连看也不再看他,拦住了何斌,低声道:“不得好死?我们会不会不得好死你怕是看不见了,可是你那些兄弟,却真正的会不得好死。而他们会这样,都得拜你所赐。”

    他观察着薛长史的表情,见他似乎不可置信,就看着他:“暗地里杀人,折磨人,不是只有你们会,也不是只有你们做的出来。”

    薛长史就有些怕了,他现在摸不清楚卫安他们的底细,不知道他们究竟打算做到哪一步,就出言试探:“缺了我们,你们那位郡主和郑王爷的罪名洗的干净吗?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想从我嘴里榨出些话来……”

    何斌抱着胳膊,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惹人厌恶,不像个正经的读书人,反倒跟街上那些拐子牙子没什么两样,嘴脸都是一样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只把人命当成生意,当成跟人谈判的筹码。

    他跟雪松不一样,懒得跟这样的蛀虫废话,笑了一声引得薛长史看过来,就道:“你怕是想多了,罪名?什么罪名?郑王爷好端端的,虽然在山东失去了消息,可是圣上已经下令让山东官府尽力寻找了,而我们郡主,那更不必说,刚跟平西侯定下了婚约,婚期临近,礼部正奉旨准备婚礼,何来什么罪名不罪名的说法?”

    薛长史冷笑着不肯相信:“如果真的没有,那千里迢迢的来荆西找我们?这么大动干戈,来平西侯的心腹都出动了,啧啧啧,那可真是大手笔啊。”

    图什么呢?

    来荆西一趟,人力物力不说,银子花费不说,京城的耳目不说,光是荆西这边打点干净,不让消息传出去,就得费去多少力气?

    要说什么都不图,怎么可能?

    何斌就不屑的露出一个冷笑:“你能为了一个楚景行就费尽心机的布下这么多局,我们便不能奔赴千里来捉拿始作俑者?少自作聪明了,你那点小心思就别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你也别以为我们是为了让你回去脱罪,用不着你,因为我们压根就没有落进圈套里过。你们这样的人,就是阴沟里的臭虫,我们找你们,当然是要把你们弄到太阳底下晒一晒,看看你们这张披着的人皮,是不是爬满了数不清的虱子!”

    薛长史被他骂的有些懵,想要后退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绑住了。

    他还不是很怕雪松,却不知道为何,很怕时不时有个笑意的何斌。

    何斌这么冷言冷语的一通讥讽,他便觉得不好,警惕的盯着他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到底想干什么?

    何斌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我听你的手下老三说,你们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了报仇?都是为了当个忠仆,为了你们那个旧主子楚景行报仇?”

    薛长史不说话,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怎么回事?!别人还就算了,可是老三却是个极为精明也极为忠心的人,怎么连他也说了?

    如果老三说了,那么,京城那边除了陆元荣的关系呢?

    那么……还有那些绝不能让卫安和沈琛知道的秘密呢?

    难道他们也说了?!他一时心乱如麻,瞪大了眼睛看着何斌:“你少诈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不知道?

    何斌哦了一声,轻声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是一起从晋王之乱里逃出来的,听说你们受尽了苦难,听说你们一路上相依为命?”

    薛长史咬着牙不说话了。

    他已经发现,何斌就像是一只正准备戏耍老鼠的猫,正跟他玩文字游戏。

    他不愿意陪着他发疯,再这么回答下去,他很可能会顺着何斌的思路走,被他引着说出许多不该说的话来。

    不能上他们的当。

    何斌啧了一声,拍了拍手掌,悠闲自得的望着薛长史笑起来了:“怎么,怎么不说话了?怕我是在引你说话啊,怕露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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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2章 上京

    “你真是多虑了。”何斌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好像自己的手指甲是这世上他唯一关注的东西,等到看够了,看的薛长史都觉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如同绷紧了的一张弓,好像随时就能弯折,他才慢慢慢慢的抬起了头:“这回你可猜错了,我是真不想从你嘴巴里听见什么有用的消息,你们这样的人,我知道你们的性子,宁愿死也不会说实话的。”

    “梁子既然已经结下了,就该如同你们这样,快刀斩乱麻,一刀下去,不管是仇人还是神恶魔,一刀了结了就全部完了,你说是不是?”何斌脸上带着笑,整个人却显得阴气森森的,在这寂静的密室里,显得更加的渗人:“也不对,我说错了。你们杀人,通常都是要先玩耍一通,把猎物给玩的奄奄一息,玩的再也没有逃跑的能力,才会下手。”

    薛长史皱紧了眉头,被何斌这样阴鸷的眼神看的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很能察觉别人的情绪,从而找出令人恐惧的地方并且加以利用,可是现在看来,眼前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个中高手。

    他很能从语言上看出人的软肋,从而加以利用来挑动人的情绪。

    他不再说话了,讥诮的看着面前的何斌。

    要是真的不想从他嘴巴里听见什么,那么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

    说到底,还是觉得他有利用价值,还会留在这里说上这么久的话。

    而只要他们还用得着他,他就更不能开口说话,只有不说话,才能活的更久一些,才能得到更多活着的机会。

    何斌看着他,似乎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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