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时候形势还远没有这么紧张,因为在这个时代打一场大规模战争真的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虽然此刻大汉朝廷已经放出了风声要大举攻取山东,但实际上就这出兵的事情还没有商量妥当,现在摆在林风面前的难题就是派谁为将,另外调动多少部队。

    攻取山东和出兵驱除准葛尔当然大不相同,就现在的政治状况来看,蒙古和大汉基本上属于两个国家,所以和葛尔丹开战那就属于“国战”,从这一点来说林风御驾亲征是很有道理的,但若是打山东都还要林风亲自出马的话,那就很有点说不过去了,而且如果这么做的话在政治上也会有很大的负面效应——一方面是林汉帝国承认山东赵申桥是同等级的对手,而在此之前大汉朝廷的官方宣传中是认为山东政权是和直隶、奴尔干等地方一样,属于地方政权,不能和北京相提并论,而山东方面自己也默认了也个说法;而另外一方面,如果林风真的御驾亲征,那这次出征就是“帝王之狩”了,不论是声势上还是军队数量上都恐怕不能太小,如此一来军费开支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更为令人担忧的是,这种“杀鸡用牛刀”的做法很可能激发山东军民的恐惧,逼迫他们拼死抵抗。

    现在盘踞在鲁地的敌军约莫七万出头,其中算得上能打的精锐部队满打满算不过两万五千人左右,大多驻防在德州一线,照这个敌情来分析,根据总参谋部的估算,出征的部队大概控制在三个军左右就足够了,当周培公的奏章递上去之后,林风拟定圈选的是近卫骑二军、近卫第四军和第五军,总兵力约三万六千余人,步、骑、炮一应俱全,而且因为近卫第五军是纯炮兵军种的关系,火力可谓是空前强大,估计攻克山东境内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碉堡要塞不成问题。

    但是领队出征的主将人选却成了难题,这里当然不是汉军之中缺乏良将,实际上就现在的情形来看,纵观整个中国,若说到哪一个势力名将最多,大汉绝对是高举榜首,其中马英、瑞克?拉歇尔、赵广元、王大海、赵良栋乃至远在山西、陕甘的张勇、王进宝等,无一不是名号响当当的王牌大将,随便拉一个出去都能独当一面见谁灭谁,但可惜的这些将军大多不在京畿直隶,其中王大海任权安徽大都督兵镇两淮,赵广元驻防察哈尔、承德防备科尔沁,王进宝统帅骑兵军团驻兵榆林,警戒西蒙古诸部,而赵良栋、张勇则在陕西防备马鹞子和王屏藩,同时也和准葛尔汗国对峙。

    现在能够调动的大将只有马英和瑞克。不过马英的骑六军在上次和葛尔丹的战争中力拼准葛尔怯薛军,伤亡惨重,这回虽然补充的兵力,但到底也还没有完全回过气来,所以这个时候再调他出征显然有些过于苛刻,而且就朝廷的许多大佬来看,让这位大爷去打山东恐怕也不太合适。

    这里当然不是说马英将军打仗不行,实际上虽然朝廷里的多数大儒都不太喜欢这位将领,但说起统兵作战这方面,倒还没人说马英不行——这位马贼出身的大爷擅带强兵,能克强敌,来去如风,挡我者死——听上去气壮山河,充满了浪漫主义英雄色彩,但实际上这种风格就是原汁原味的“蛮族战法”,凡是他马蹄踩过的地方,不论仗打得怎么样,百姓城池大多都会玉石俱焚,而这次朝廷拟定的山东战略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若是让马大爷在山东走上一圈,恐怕什么都没得攻了。

    所以眼下唯一够分量的将军就是瑞克将军,不过当林风把这个主意说出来之后,却意外的遭到了李光地、周培公等人的反对。

    羽林将军瑞克在大汉帝国之中也算是一位奇人,如果说一说他的经历的话,恐怕立即会在欧洲引起轰动,实际上随着南怀仁等传教士的宣扬,现在他的名声也传得很远,基本上东南亚活动的老外,可以说没有人不知道这个手握重权瑞典佬。在欧洲人看来,现在的瑞克将军就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在中国人看来,瑞克将军却仍然是一个外国人。

    这一点东方人和西方人的想法倒是大相径庭,就林风来看,他对瑞克的忠心倒是没有任何怀疑,实际上根据欧洲人的传统,就算这个时候中国和瑞典开战,瑞克也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举刀相向,为中国而战,而且就算他的祖国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废话,但在中国人的观念里这就不大一样。

    尽管瑞克现在尽力的融入中国社会,而且成果斐然,他现在在北京娶了一个小脚夫人,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小萝莉,说起话来满嘴京腔,时不时还会蹦出几句“子曰、诗云”,而令人震惊的是,他现在居然能够正确的操作毛笔这一技术性器械,同时还能看懂水墨画,而且水平不低,谈起话来温文尔雅令人肃然起敬,同时细节上也做得尽善尽美,他甚至将满头卷曲的金发都按照汉人的模式挽了发髻——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活计,中国人黑色直发挽来挽去问题不大,但瑞克完成一点就非常不容易,其中的痛苦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这些努力似乎并没有获得李光地、周培公等人的承认,虽然平日里大家见面照例都是称兄道弟亲热无比,但内心的隔阂到底还是存在,老实说林风一开始倒不明白李光地他们在顾忌什么,但一听周培公扯扯安禄山就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这种想法固然有些荒诞,但也决不能说没有道理,现在瑞克将军虽然位高权重,为近卫大军之首将,官至近卫第一军军长,军衔中将,按照原来清廷的说法这个职位就是九门提督、领内侍卫大臣,但实际上这些东西都是虚的,明面上看羽林将军大权在手风光无比,但实际上他所有的权势都是依托于林风,若是林风不在的话朝廷一道诏书就能让他去奴尔干戍边。

    李光地和周培公的看法是林汉帝国朝野的公认,就这些大臣看来,瑞克将军与其说是朝廷大员,不如说是汉王的家奴——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林风任命瑞克将军卫戍京城是可以的,指挥内班宿卫也没问题,甚至跟随汉王指挥大军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若是放他出去独领数万大军,那就是万万不行。

    其实林风一开始倒想用一些盛唐典故比如李仙芝等来说服手下的大臣,但可惜的是收效甚微,基本上所有的大臣都是守口如瓶,既没有当面顶撞,也绝不会点头。

    如果林风一定要用强势通过这个主意,估计一众大臣也没什么办法,但这么做肯定又会象上次钱庄风波那样引发君臣冷战,所以这种做法无疑相当愚蠢。无奈之下,林风只好在剩下的几位将领之中挑选。

    近卫军系统之中,除了瑞克之外,能够有资格领军出战的军官倒也不多,一位是近卫骑二军的军长,赵应奎准将,一位是近卫第三军军长马进良上校。

    其实这两位军官原本在军衔上是平级的,不过赵应奎显然比较走运,这次他跟随汉王征伐山西,虽然表现得不是很出彩,但也好歹立下了不少军功,所以回来之后总参谋部一评,将就着就给他升了半级,好歹也算是晋身到将军的行列——这一点令马进良大为恼火,要知道就汉军的军事制度中,将官和校官那是有质的区别,虽然上校军衔已经不算很小,但纵观整个帝国几十万军队,带上“校”字的军官至少也有上千号,但将军就不同了,掐指算了算,连带上赵应奎这个准将,总共也才十来个人,可以说在当今阶段,一旦晋升为少将以上的军衔,那就意味着进入了帝国的最高阶层,除了地方上耀武扬威之外,就算北京城里的大佬也会另眼相看。

    而且除了个人前途方面的原因之外,这个“将军”军衔的含金量也绝对是大得可怕,按照朝廷沿袭下来的惯例,若是朝廷有战事,基本上只有少将以上的军官才有可能自领一军独当一面;而就算和平时期,也只有少将以上军官才能“建府开衙”,兵镇一方,人前人后大模大样的自称“本座”,一应军务事由,大多比拟封疆大吏,先处后报——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是令人十分眼热,要知道象赵应奎、马进良这些近卫军系统的军官,做梦都象放出去当外官。

    仅以昔日坐镇大同的寇北将军赵良栋为例,论官职不大不小,论辖地不过大同一府,论兵力不过一万余人,但战事一起,朝廷一发兵就不得了,除了单独指挥本部一万两千人之外,还有两万民团麾下听命,同时还可以动员数万民夫,泾县一战过后,山西的汉奸兵一投降,算算人马,竟然有十多万人,赵良栋将军露个笑脸山西出太阳,咳嗽一声山西降风暴——没有中郎将这个头衔,他就留在大同喝风吃屁去吧。

    近卫军虽然待遇好、俸禄高,但就军官而言却没什么前途,比如瑞克将军,虽然贵为中将,但也没什么脸面自称“本座”——天子脚下,只有汉王一座,他能座什么?!

    而上校则更为不堪,虽然只差了一个级别,但却注定了只能在别人手下唯唯诺诺,呼来喝去东奔西走,别说什么威风不威风,不受气就算是祖坟上烧了高香。

    这次赵应奎赶了个狗屎运,升了个准将军衔,恨得马进良眼睛出血,实际上这两个人倒有点象昔日的施琅和杨海生,王八对绿豆铆得很紧,原来大伙平级倒没什么,见了面冷嘲热互相揭短,但现在赵应奎一升官就麻烦了,照规矩马进良一见赵应奎就得行礼问好,不然就是藐视上级,赵应奎可以趁机拿他做法,所以自从大军撤回北京之后,赵应奎没什么事就骑上马去天津一带转悠,而马进良则一天到晚忙碌不堪,听到风声就四处“巡视”,绝对不给赵应奎见面的机会。

    作为近卫军中的高级军官,虽然还不是将军,但好歹也是独领一军,朝廷里还是不少人卖马进良的面子,所以林风在出征将领的人选上举棋不定的消息恨快就落到了马进良的耳朵里,坦白的说马进良上校为等这一天可真是憋得太久了,所以一听到朝廷有这么一回事,不论是真是假就立马割了手指头,写得封“血书”,快马流行飞递北京,代表近卫第三军向汉王请战。

    看到这封隐约散发着腥臭味的“泣血上奏”,林风禁不住恶心了一把,不过这也给了他一个启发——实际上在解决山东问题上,政治手段倒占了七成,军事行动并不太关键,所以这么说的话汉军是不是没有必要大规模调动军队打大仗?!之前几位大臣在朝会中都认为要调动大军,作出声势给山东施加压力,实际上如今汉军之强天下皆知,而一开战结果绝对没什么悬念,所以施加什么压力是不是也没什么必要?!

    马进良的这封“血书”大概也是这么一个意思,当然,他倒没有说什么政治手段之类,血书意思就是他拍胸脯保证,山东德州的那几万菜鸟根本不需要大汉出动大军攻打,就他近卫第三军的就可以搞定,所以如果汉王不嫌弃的话,微臣马进良当效犬马之劳,如不能拿下德州,当提头来见。

    这种说法当然是有点意气用事,实际上他和赵应奎的那点子破事林风也是一清二楚,之前西征他留守京畿其实也算是功劳,但比起浴血沙场来到底还是有些摆不上台面,所以这次有点急躁也是清理之中。就现在两军的态势来看,德州一线山东驻军三万有余,由良将王承业领军,背靠大城要塞,运河补给源源不断,且不论山东军的战斗力如何,单就这个地理优势就很有点难办,而近卫第三军战斗兵员不过万许人,要拿下德州还是有点困难的。

    出于这个方面的考虑,林风下令召见近卫第三军军长马进良上校。

    “微臣近三军马进良,叩见主公!”虽是汉王的近卫之军,但马进良一向驻防天津一带,少有进京,而这时又心有企盼,故不免有些忐忑,他跪倒行礼道,“汉王千岁!……”

    “哦,进良来了,”林风随口招呼道,“咱们都是老熟人,别那么拘束,来这边坐,我有事要问你!”

    “谢主公赐座!”马进良不敢放肆,在下首侧着身子坐下,抱拳道,“主公问话,微臣言无不尽!”

    “没什么,就你这个请命打山东的事情,”林风拾起马进良的那封血书,微笑道,“军长忠于王事,寡人甚是安慰,不过你说你用一个军就能拿下德州,寡人是有点不相信哪!”

    “回禀主公,臣确有方略,可轻取德州!”马进良脸色胀得通红,拱了拱手道,“而且不用劳烦朝廷大军,只要臣的第三军就行!”

    “哦?!……”林风看了他半晌,忽然失笑道,“我说进良,你可是咱们大汉的高官,这种兵事上的事情,可不兴随口乱说,就我所知,德州由王承业据守,兵力雄厚,工事牢固,你若说第三军和他们打野战能赢,我倒是愿意相信,但若说是攻城,那可就胜负难料了!”

    “是,主公圣明!”马进良并不气馁,坚持的道,“回主公的话,其实臣攻取德州的方略,并非是要打德州!”

    “哦?!”林风一怔,“愿闻其详!”

    “回禀主公,其实臣也知道德州城池坚固、防备森严,若是要明着硬打,那咱们第三军是很难吃得下的,所以臣就想,咱们得绕开这个硬壳!”

    “你的意思是?!……”

    “兵法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既然敌军在德州严阵以待,那咱们就别去吃这个亏!”马进良看了看林风,昂起脸道,“臣的想法是,咱们第三军自天津出发,沿老漳河南下,过青县、沧州、盐山,直扑乐陵,若是行动迅速,最多三、五日就可拿下武定府,这样一来,山东门户大开,德州守与不守,那都不太重要了!”

    “嗯,这个说法也有道理,不过我听说敌军在乐陵也驻有重兵,急切之中,恐怕难下吧?!”

    “回禀主公,臣在天津,久与乐陵敌军对峙,其中敌情自然了然,”马进良神色肃然,抱拳道,“乐陵的守将是一个叫张长的参将,手下兵丁不过七千余人,这个人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也是喜好酒色,贪财忘事,手下部队管制松驰,决计不是咱们大汉军的对手!”

    林风看了看信誓旦旦的马进良,却并没有仔细去打听这个叫张长的敌将的信息,实际上就军事上而言,山东毗邻直隶,土地交接数百里,破绽可谓处处皆是,若是真打的话,拿下来根本没什么困难,但现在的问题却是林汉帝国的目的是想平稳的、相对和平的接收山东,而且是接收一个没有发展良好,社会秩序稳定,没有遭受战火蹂躏的山东。

    见林风沉默不语,马进良有点着急,他自认为自己的方略绝对万无一失,怎么主公还这么迟疑,当下补充道,“请主公放心,若乐陵一下,咱们只要派出一个旅两千人直入山东腹地,德州后方必定大乱,如此再趁机攻取,必定事半功倍!”他站起身来,拜倒在地,“若主公允微臣出战,一月之内,拿不下德州,微臣提头来见!!”

    “哦,进良请起!”林风抬抬手,命马进良起身,笑道,“说笑话,我要你的头干什么?!”见马进良有些尴尬,他转口问道,“好罢,进良,你说按照你的方略开战,会不会影响山东的民生?!”

    马进良惊讶的看了林风一眼,大军出动攻城略地,怎么可能不会影响民生?不说两军交战的战场破坏,就是败兵作乱、土匪肆虐也是理所应当,在这种情况下老百姓除了扶老携幼逃出家园躲避战火,那还能怎么样?!

    军事上的事情,只有胜利和失败,没有其他的因素,马进良倒是从来没怎么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在他看来,大军胜利,地方评定,然后招徕流民安定人心自然有朝廷派地方官来管,和他这个近卫军军长有什么关系?!

    见马进良愕然无语,林风走上前来,拍了怕他的肩膀,“我说进良哪,要打下山东,咱们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没有半点困难,但现在咱们想既要拿下山东,又要山东老百姓不遭罪,这可就有点难了!”

    马进良呆呆的看着林风,半晌才反应过来,“所以朝廷的意思就是……拿下敌军守备最强的德州,那其他地方就不敢抵抗了?!”

    “嗯,不错,反应很快!”林风嘉许道,“所以咱德州虽然硬朗,但咱们也非打不可——他赵申桥也是吃准了这一点,不然你以为人家会在乐陵这个重地上放个废物参将?!”

    马进良恍然大悟,随即满脸颓丧。若是要强攻德州的话,那至少也得出动两个军,而且多半还是第五军这个炮兵军,以他的上校军衔,估计是没什么资格指挥这支大军的。

    林风笑了笑,马进良的这点心思并不难猜,不过这个时候他倒是准备给这个心思火热的军官一次机会,当下笑道,“这样罢,我说进良,这次你写了血书请战,而且又进京一趟,寡人也不好意思让你空手回去……”

    马进良愕然抬头,满脸惊喜。

    “这回德州战役,就由你的第三军牵头,我把第五军的两个重炮旅拨给你指挥,你说你能不能把那个王承业给本王揍趴下?!”

    马进良兴奋异常,随即肃容道,“若不拿下德州,微臣提头……”

    “又是提头来见?!我说你能不能换个词?”林风一哂,摇头道,“话跟你说明白,你的第三军在前头,后面赵应奎的骑二军随时应援,若是你拿不下德州,也不用提什么头了,自己去想想赵应奎将军的脸色好了!”

    马进良神色一变,抿紧了嘴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默然良久,方才郑重的道,“请汉王放心,卑职明白了!”

    第二十三节

    领受任命之后,马进良立即快马奔回天津,近卫第三军火速开拔,就近上船,沿运河南下向德州方向运动。

    就编制而言,近卫军系统较其他地方部队无疑要完善得多,按照这几年沿袭下来的习惯,汉军之中的“军”这个编制是有大小之分,而所谓“大”和“小”则又要认领军将军的军衔而定,如扬威中郎将刘栳泗的第五军,他的军虽然是林风起家的老部队,但因为领军将领军功不卓,所以屡次错失了扩编的机会,编制和规模一直维持在四个旅左右,全军作战兵员不过八千人许,加上其他非作战人员如幕僚、郎中、文吏等总数也只有一万一千多人,而一个中将率领的军,如平辽将军王大海的第二军,他的部队则兵种齐全,编制庞大,作战兵员计有四个火枪旅、一个骑兵旅和一个炮兵旅共一万两、三千人,若是再算上军中的后勤、文职和野战医院的话,恐怕不下一万五、六千人,所以同为“军”这一级别的作战单位,相互之间的战斗力也是相差很大的。昔日寇北中郎将赵良栋在汉、准战争中独部挺进,力歼西蒙古东路军,军功如此卓著,而仅仅只领受一级军衔就心满意足,也就是这个道理,中将与少将的区别不仅仅是荣耀和官位,同时也代表着麾下部队的实力,含金量几不可等同而语。

    近卫军与外镇军队的区别就在这里,因为是汉王的亲兵部队,就编制而言无视领军将军的级别,在大汉朝廷之中,近卫军领军军官一般被视为中央政府的官员,具有很大的临时性和流动性,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将其调走,就先例来看,比如近卫第一军少将参谋长慕天颜,本是军中将领,但也可以领受政务派往他国出使,也正是这个原因;而其他外省军队的军官,则被视之为地方官员,少将级别以上的高级军官一般都可以算得上是封疆大吏,所以就官僚制度的角度来看,他们可以被称为“藩将、外官”,而职位一般也相当稳定,如果不是出于非常危险的理由,中央朝廷是绝对不会突然进行撤换的。

    林风授命马进良指挥此次德州战役,基准也因缘于此。马进良本人虽然仅仅只是一个上校,但他指挥的部队却不逊色于任何一位中将领衔的大军,近卫第三军的实力相当雄厚,共编有四个火枪旅、一个炮兵旅和一个骑兵旅,另外还有特拨的两个重炮旅,实际作战兵员超过一万六千人,同时还有直隶三府数十州的民团作为辅助工兵和辎重部队,沿运河机动往返,补给无虞,军力不可谓不强大。而他面前的敌军不过三万人许,而且一旦打起来的话,还未必能够得到济南方面的增援,说就战场形势而言,汉军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这时在德州前线于敌军对峙的是赵应奎的近卫骑二军和王忠孝的近卫第四军。

    赵应奎和王忠孝关系很好,从两人的经历上来,赵应奎和王忠孝都是出身于马英部队的辽东马贼系,在辽东战争中表现很好,于是经林风特旨简拔跳入近卫军系统,在近卫骑二军任职,此后又领军西征葛尔丹,一个在忻州蒙古大营亲冒矢石围攻葛尔丹,一个率铁骑增援骑六军力歼怯薛军,因为风格硬朗、敢于拼命,于此役一战成名,成为汉军之中威名赫赫的悍将,所以在回军之后,林风就立即将两人调到河间府和广平府一带驻守,警戒王承业,威慑杨起隆。

    有了两位著名的悍将卫戍边界,这段时间边界上显得相当平静,其中这种太平也并非全是有“名将”坐镇的原因,如今的大汉朝廷兵锋咄咄,实力强大,山东军和河南农民军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求战欲望,就老百姓的生活来看,现在的三省边境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自从北方战事消弭之后,流民陆续返乡,各个省份都显得很太平,所以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三方诸侯都没什么封锁边境的打算,老百姓和商人的过往都没有收到太多的留难。

    这种情形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与其他国境线不同,不论是直隶、河南还是山东,原本就是一个国家的人,同文同种,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互相排斥,实际上在广平府和大名府一带,不少村庄就在军事分界线之上,老百姓早上起来拾粪,抬腿就去了河南,上午耕田,马上又到了山东,回家吃饭,又回到了大汉治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强令老百姓严守边界无疑是一件相当荒谬的事情,而且除此之外,许多边界的村镇之间关系非常密切,稍微一盘算不是七大爷的儿子就是九大婶的表侄儿,既有血亲又有姻亲,就中国的传统国情来看,阻止老百姓的这种亲戚往来本身也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而且老百姓也不可能因为汉王殿下不喜欢赵申桥大人而拒绝走亲戚。

    现在边境上纠纷最多的一般都是两种事情,一种是村庄之间因为农田浇灌问题而发生械斗,第二种是各自官府为部分地方的税收权而发生纠纷——这个问题很复杂,就案例来看,比如不少老百姓人住在大汉境内,但田产却在山东或河南,所以哪个官府有权收税就成了问题,不过这种纠纷基本上也不会引发大规模的军事冲突,一般都是双方百姓自行武力解决,就以往的经验来看,汉军方面的村庄接受过一些军事训练,同时还有民团组织,所以打起来往往占优势,而且因为民团和军方关系密切的关系,有时候吃了亏还可以找汉军里的熟人帮忙,虽然不至于出动骑兵和大炮,但在军官的默许下,派几个士兵穿便衣参战,或者弄两杆燧发枪进行战略威慑还是可以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汉军各地的驻军和老百姓的关系还算不错,当然,所谓秋毫无犯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汉军的部队组织相当落后,内部等级森严,士兵的日子也不好过,新兵入伍基本上一进营不论对错先得挨上一顿,然后就是残酷的军事训练,同时伴随着一系列的体罚和人格侮辱,比较以往朝代的军队而言,除了伙食和军饷还算公平之外,改变程度不算很大,但幸运的是,这些缺陷并没有消弭广大青年参军的热情,有时候这种情况简直令林风很难想象,要知道如果在二十一世纪,如果哪个解放军军官胆敢向汉军军官靠拢的话,除了上军事法庭没有第二条可走,之后花费了很长时间林风才明白这个道理,汉军士兵之所以能够忍受这种不公平是因为他们也有发泄的渠道,因为新兵干了一年之后就成为老兵,于是在军营里就基本上有了一些地位,反过手来殴打新来的菜鸟,除此之外,还可以借训练民团的关系殴打地方团丁,同时还可以时不时出去偷鸡摸狗、在街上对着大姑娘小媳妇吹口哨说下流话,而且当事人一般敢怒不敢言,因为这属于中军人特权的一部分。

    这个时代老百姓堆军人纪律要求可谓相当宽松,假若一支军队,不胡乱杀人、不奸淫抢劫,不勒索财物,那基本上就可以算做是“岳家军”,公允的说,汉军在这几个方面基本上还算合格,就林风所知,汉军士兵在地方上偷鸡摸狗那是普遍现象,摇骰子赌博是正当行为,还有什么寻衅滋事、和地方上的不良少年打架斗殴也不是什么很少见,军官和宪兵部队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杀人、强奸以及勒索却是非常少,因为犯上了绝对死路一条,没得什么情面可讲。

    就各支部队的纪律而言,近卫军内部纪律最差的是骑二军,基本上隔上几个月就得搞一次运动,拉几个倒霉蛋出来亮相;其次就是近三军,大事不犯小事不断,在天津城外近卫第三军驻地周围,原本是家家养鸡户户有狗,但经过第三军持续一年的努力之后,现在老百姓已经杜绝了养狗的坏毛病,同时也习惯在自家的卧室里饲养鸡和鸭,唯一值得表扬的是,驻地周围绝对没有什么游手好闲的少年四处游荡,任凭什么背景的黑帮分子都非常之低调,广大官兵对治安问题一向非常慎重,一般发现有看不顺眼的家伙,立即群起而攻之,为地方官府绥靖治安。

    倒是新近组建的两个军纪律最好,尤其是马庄武学出身领军的炮兵第五军,可谓是军民关系的典范,唯一可惜的是,近卫军系统之中,这两个军的战斗力是最差的。

    对于部队的纪律问题林风也不是没有进行过幻想,不过后来一系列现实却实在是令人情形,与他充满理想主义色彩不同的是,并非是纪律越好、与老百姓关系越好的部队战斗力就越强,或者说事实刚好相反,在大汉军事集团所有的武装力量之中,纪律最差的是骑六军——这支部队若是用“疯狗”来称呼那是绝对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在他们的防区奴尔干行省,这支部队的名声比恶鬼还差,属于可以治疗小儿夜啼的良药,别的地区的士兵打架斗殴用的是砖头、木棍,他们打架斗殴可以全副武装骑兵冲锋,如果对手是某个部族而且比较团结的话,甚至还会顺手拖出几门野战炮,而就算出征之后,对待友军也是凶神恶煞,就在不久之前的山西战役之中,这支部队甚至还有过殴打军需官,抢劫友军物资的现象。

    其次第二号大爷是赵广元的骑一军,这支部队的名声虽然没有骑六军那么响亮,但在蒙古大草原上也算是威名赫赫,同时胆子也大得出奇,平日里出去巡哨就是收取保护费,凡是在防区之内的各个蒙古部落必须按天缴纳牛羊给诸位军爷打牙祭,凡是经过防区的汉人商队也必须在缴纳商税之外,另行上缴一些岗哨费、带路费等给诸位大爷用以赌钱,尤其令人耸人听闻的是,昔日东蒙古科尔沁汗布尔亚格玛给汉王林风送礼,一共一万两黄金五千匹战马,经过骑一军防区时,一位蒙古察哈尔部落出身的少尉军官死活硬要“抽一点”,不然就拦着不许放行,幸亏当日某个汉人连长及时赶到,要不然真不知道会出什么笑话。

    但是,令林风感到泄气的是,这两支纪律最差的部队,确是汉军之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强弓硬弩,凶狠异常,不论是打八旗铁骑,还是准葛尔怯薛,一向都是只攻不守,硬打硬拼,昔日忻州一战,骑六军火拼准葛尔怯薛军,一万铁骑上去,奔袭一百三十华里,鏖战一夜半天,葛尔丹怯薛左营一万一千六百四十二颗脑袋从将军到喂马奴隶一个不少,自身打到最后阵亡四千六百,重伤两千余,全军上下包括马英在内无人肉体完整,却无一人退缩畏战、无一名逃兵,甚至没有发出任何求援信号。

    赵广元的骑兵第一军则连夜追击葛尔丹残部,全军一万二千余名官兵,人不下马,马不松鞍,从忻州战场出发,四昼夜内追击近两千里,越过长城边境,将伊克昭部剖为两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铁蹄所向,计有十六蒙古部落躲避不及,无分男女老幼牲畜牛羊全数杀死,鄂尔多斯、阿拉善厄鲁特连同西蒙古准葛尔留守驻军,近十余万蒙古铁骑,无一人胆敢当其锋锐,葛尔丹风声鹤唳,率领三千残部从忻州一直逃到乌兰巴托,不敢留驻一刻。而赵广元统帅大军,一直杀到了包头附近,在准葛尔包头守军的眼皮底下大模大样的扎营歇息,睡了一大觉,顺便还抽空给成吉思汗陵上了一炷香,然后才施施然收军回撤。

    威名之下,两支军队上上下下不论是将军还是厨子,向来习惯两眼朝天走路,撞着谁谁倒霉,军纪败坏得无以复加,如果说他们还有底线的话,恐怕就只是:不胡乱杀人,不随意奸**女罢了。

    与他们相比,一些纪律比较好的部队却战绩不令人满意,比如孙思克的第四军,在驻守直隶时纪律极好,出去打仗却没有什么亮点,在安徽转了几圈,和伪清遗留下来的江西乱兵打了几仗,虽然打退了敌军,但也很难说占了什么便宜,总之官话报告上就是:功劳小小,苦劳不少,高风亮节,但无圈可点。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林风倒不大想去刻意整顿什么军纪了,老实说到了这种程度他也有点糊涂,到底是要一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少爷兵好呢,还是要一支凶神恶煞的强盗兵好?!

    现在的近卫军风格就属于这种矛盾思维的产物,部队纪律算不上好,但也不是很差,仗能打,但要象马英部或赵广元部队那样去拼老命,各人也不是很有信心,当然,这种心态是针对那些塞外民族而言,在中原内战之中,林风对于近卫军的战斗力还是充满信心。

    也正是这个原因,马进良率领一万六千军队,去进攻一支人数超过三万,拥有要塞、补给便利的敌军,军方上下也没有什么人觉得不妥。

    实际上就整个战场态势而言,参与德州战役的部队是包括了赵应奎和王忠孝的两个军,虽然这两支部队并没有参与攻击,但却驻守在攻城大军的后方,隐隐充当着战略预备队的角色,令德州敌军不敢轻举妄动。

    按照规矩,马进良在经过埠城的时候顺便去拜望了下赵应奎和王忠孝,虽然这个时候他见赵应奎依然得按下级晋见的礼节来行礼,但好歹腰杆子也是硬朗了不少,到底这回德州战役是汉王亲自点将,马进良算得上是半个“钦命大帅”,赵应奎纵然有什么脾气,那也是发不出来的。

    虽然有点憋气,但赵应奎还是很给面子的进行了接待,率领一众军官亲自在河边迎接。在此之前,林风给他的命令也比较详细,隐隐点穿了他那点小心思,作为一名高级将领,他还是不至于这点大局观都没有,敢在两军阵前玩花样,要知道这种事情上上下下几万双眼睛看着,就算有什么花样也玩不出来,而且京师就在后方几百里,出了什么问题只要一天一夜就足够来诏书下狱砍头了。

    “下官近卫第三军勇毅校马进良,参见赵大人!”出于某个想法的原因,马进良是死活不肯称核赵应奎为“将军”的。

    “哎!马大人请起、请起!”赵应奎满脸堆笑,朝马进良拱手道,“大人此次上达天听,简拔为帅,当真是可喜可贺哪!”

    “嘿嘿!……不敢、不敢,那也是仰仗大人提拔爱护嘛!”马进良笑了笑,“下官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话说得如此通透,赵应奎脸上还有点挂不住,其实武将出身,玩这套虚的并不太习惯,一张脸登时沉了下来。

    马进良站在岸边,并没有进城的意思,对赵应奎和王忠孝拱了拱手,“今日下官奉汉王之命,攻取德州,恐力有不逮,有负王上信任,故请两位大人日后多多襄协……”他笑了笑,对着北京方向拱了拱手,志得意满的道,“……这也是为朝廷出力嘛!”

    这次林风突然点马进良为将,赵应奎确实感觉突然,本来他以为这个差使不是瑞克就是自己,不论如何也落不到其他人头上,所以当消息传来的时候简直有点不能接受,不过虽然他对官场之道不是很懂,但好歹身边还是有一些幕僚清客,一经点醒就明白了汉王的意思——现在辽东军出身的武将有两个担任了一军之长,如此一方独大,肯定是非常不妥当的,而汉王稍稍扶一扶马进良,自然也是情理之中,明白这个关节之后,本来这口气就顺了许多,但这时见马进良如此装模作样,也忍不住心里窝火。

    当下禁不住冷笑道,“这是自然,马大人放心,老子一向光明磊落,背后捅人的事那是决计不会干的。”

    王忠孝亦是脸色难看,板着脸道,“马大人,兄弟听说这个王承业也是一位名将,德州被他经营数载,城池坚固兵精粮足,老兄可要好自为之了!”

    马进良傲然一笑,朝赵应奎和王忠孝稍稍拱手,回手命令手下扬帆,转头笑道,“两位大人大可把那点心思放进肚子里,只管睁着眼睛看捷报就是!”

    第二十四节

    隆隆的炮声镇肃着整片大地,远在半月之前,德州一带就再也没有飞鸟出现,大军进驻,火枪营、骑兵旅、炮兵营,地方民团,无穷无尽的辎重队、粮秣队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道路,河流上船行如梭,人头汹汹,一艘接着一艘甚至排到了天津,艄公和纤夫玩命的吆喝着口号,火把彻夜不灭,如同一条巨大的火龙,昼夜不停的将物质和军火输送到景县,然后卸货下船。官道上骡马嘶吼着拖曳前进,沉重的车辕将这条苍凉古道重新压出深深的凹痕,大雨过后复又灌满污水,涌出泥浆,将沿路的的各个城镇、军营染得满地橙黄。战事一起,直隶南边的这几个州府便搅得天翻地覆。

    真正负责进攻的是大汉帝国近卫第三军,以及第五军两个重炮旅,战斗兵员不过一万六千多人,但因为是进攻要塞的关系,军队不得不动用大量的火炮和步兵支援武器来进行支持掩护,为了维持这种可怕而又无奈的攻击,林汉朝廷不得不征发五万多丁壮来进行补给,应该要感谢直隶便利的水网,如若不然,这个后勤补给的大军人数,恐怕还要再翻上一番。

    以昔日的明、清战争为标志,中国军事史进程已经正式到达了火器时代,这数十年以来,长期而惨烈的战争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积累的丰富的军事经验,自从大口径火炮出现之后,现在的城市争夺战再也不是象先辈们那样将大批军队集中在一个堡垒里面,依托一道坚固的墙壁进行持久防御,而是尝试着将军队分散开来,以最大和最坚固的城市为中心,构筑许许多多卫星堡垒,互通声气,相互支援,一同拱卫着最核心的要塞,尽量让来犯的敌军陷入不断往复争夺的持久战之中,让伤亡消磨着对方的士气,让时间来折磨敌对将领的信心,让天气、瘟疫、补给来消弭敌军的士气。

    横在马进良面前的德州,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德州是一座平原城市,纵贯水网,交通便利,物埠繁茂人口众多,向来便是山东咽喉,以富裕多金在中原地区享有盛名,她并不险峻,没有什么关口依托,也没有天险用来倚靠,如果放在以往,战事一起,数千铁骑即可一马平川直接杀到城门之外,然后一鼓作气拿下城防。

    但是今非往昔,如今的德州外围堡垒遍地,山东总兵王承业自戍守以来,即以德州城为中心、以运河河道为基干线,修筑了大大小小的烽火台、碉堡、瞭望楼、炮台、土垒、地沟等等,林林总总,光驻兵上百的碉堡就有上百,其他工事、哨卡、陷阱不计其数,可以想象,如此浩大繁复的防御工事决计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王承业未雨绸缪,山东军预谋已久。

    这种刺猬防御给马进良带来的无数烦恼,虽然在战争开始之前,他就对德州的防御状况有所了解,事实上也是望而生畏,按照他的打发,他是绝对不想来碰这个讨厌的硬壳子,但是出于政治需要,汉军却必须要碾碎这道貌似坚不可摧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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