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钟意晟一见人就抱,放开姐姐,一把抱住自家阿爸的腿,还不满意,又把妈妈的手也拽住,“还有妈妈,你们怎么这么慢,你们看,这里好多好多摄像机在拍我,可不可以帮我跟他们说,让他们把我拍好看点?”

    两人从来不在孩子面前斗气,被这么一拉一拽,纷纷低下头。

    陈昭蹲下身,招招手,把钟意忱也轻轻拉到身边。

    她一一帮孩子们整理整理前襟,温声嘱咐,“好,我跟哥哥姐姐们说,把你们都拍得漂漂亮亮的,等下一个家庭日,把照片分给你们的好朋友看——但是答应妈妈,采访的时候不能抢话,不要乱说话,姐姐先说,你再说,知不知道?”

    话说得温柔。

    钟意晟闻声,却立刻扁了扁嘴:“可我也想说,”他抬头,可怜兮兮的一双圆圆眼眨巴两下,“阿爸,怎么这样,我觉得妈妈不喜欢我了,明明我也想说话的。”

    话一撂下,钟邵奇还没接话,小男孩便被一旁的姐姐一抬手,狠狠敲了脑门,“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她瞪他,“别乱说话,妈妈会伤心的。”

    “……“钟意晟捂着吃痛的脑门,也不还手,就是……更委屈了。

    好在,还有世上最温柔的阿爸弯腰,拍拍他小脑袋。

    “不是不喜欢你,是我和妈妈都知道,你是男子汉,更喜欢表演击剑对不对?”父亲揉了揉他脑袋,“姐姐说话,意晟负责表演,待会儿跟哥哥姐姐说,给你一个才艺展示时间,好不好?”

    “好啊!”

    刚才还在郁闷中的钟意晟小朋友立刻由阴转晴,忙不迭点头答应。

    话说完,扭头就想去找楼上的击剑服,走了没两步,却也没忘,又扭过头、踮起脚尖,亲亲妈妈的脸颊,“loveyouall.”

    甜腻腻的话说完,便回身拽了家姐,屁颠屁颠地上了楼。

    剩下夫妻两人,一如既往同主持人仔细核对了采访的内容,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并不互相搭腔,说不上冷战,又谈不上过去那样夫唱妇随。

    只等着两个孩子蹦蹦跳跳下了楼,才一人抱一个,坐在了眼熟的长沙发上——

    时隔十年,拍摄打板。

    第66章番外三夫妻(下)

    李:钟先生,钟太太,真是很久不见了!感觉二位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倒是意忱和小少爷,真是长大了不少,记得上次我来采访的时候,意忱还在摇篮里呢。

    陈:(笑)怎么会没变化,我前两天还捻出几根白头发,毕竟十年了,我家大女儿都十岁多,连小儿子都已经七岁,你说是不是很快?时间嘛,真的是一眨眼不带停就过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安抚地拍了拍怀里没忍住想发言的钟意晟。

    李:钟先生呢?当年您二位的采访一经播出,就在国内激起很大的反响,让公众对于所谓的豪门婚姻,有了很多不一样的看法。我也很想问问,现在的二位,依旧对当年的说法贯彻始终吗,还是有什么新的看法和变化呢?

    钟:……

    陈昭侧头看他一眼,抿唇。

    钟:从感情上来说,我想我和太太都始终如一,这一点对我,对我的太太,对我整个家庭,都是毋庸置疑的。

    钟:(顿了顿,复又补充)但或许长时间的婚姻,大家在一起久了,不可避免有磨合期,我们也确实有很多争执,包括冷战。但我想这些——

    陈:……(拍了拍人膝盖,制止他再继续)

    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钟意晟和钟意忱两个有眼力见的鬼灵精,蓦地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小手拉小手,从父母膝盖上跳下来。

    钟意晟在陈昭耳边留下一句“妈妈,我待会儿再来表演哦,你和爸爸先说话”,便跟着姐姐“哒哒哒”上了楼。

    李:(瞥一眼两个小不点的背影,转过视线,微笑)嗯,您说的我能理解,因为就在当年采访您二位不久,我也结婚了。您二位的感受,或许和我苦恼的一样,这也是我们做这个节目,想要和您二位,和广大观众探讨的话题。所以,作为女性,我也很想听一听钟先生站在男性的角度,到底是怎么看待婚姻中这些难以避免的争吵,又会去用怎样的方式来沟通呢?

    陈:我打断一下,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沟通的问题。我们彼此之间没有什么秘密,结婚的时候也已经都是三十来岁,心智发展成熟的成年人,如果说非要有什么问题,(偏过头)钟先生,你明白的,是我说了,你听了,但有些事情……站在我们现在这个角度,根本没法彻底解决的问题。

    她低垂眼帘,话说得重,又不留情面。

    可简而言之,她不过是在为不可抗力生气,又迁怒他而已。她或许比谁都明白他无辜得很。

    钟:(失笑)好吧,那至少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事情总有不同的处理方法……不要这么多年了,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有时候我处理的不好,哪怕你砸点东西,我也能知道你是生气了,是不是?

    陈:……

    陈:那你说。

    两人对视一眼。

    钟:嗯,其实是,这次行程确实是安排得有点太紧张了,去澳大利亚给你过生日回来,路上又在旧金山停了两天,一直不带停,因为意忱想去看金门大桥,所以我——

    话音未落。

    似乎由于剪裁的问题,纪录片的画面陡然震了震,转而插入一段莫名其妙又奇长无比的广告。

    而在当年,真实的情况则是,突然意识到处境不对的陈昭,蓦地在自家先生话里间隙,抬手叫停了拍摄。

    “这有摄像机拍着,还是不方便,我们两夫妻上楼先说说话,几分钟就下来。”

    她冲主持人抱歉笑笑,起身,拉住钟邵奇的手。看着楼上,扬扬下巴,“走吧。”

    一群工作人员见此情状,也有偷偷摸摸掏出手机想拍上一段的——毕竟和上次比起来,这点不愉快已经够写一大篇爆点新闻。

    无奈人刚一起身,后脚,以mark为首的一列保镖便从侧门入内,礼貌而不容拒绝地,关闭了所有摄像设备,并勒令所有人禁止使用电子产品。

    “希望各位谅解一下,”mark微微颔首,一口日渐纯熟的标准普通话,说得温文有礼,“我们先生太太的感情非常好,就连最爱闹事的港媒,也从来没有拍到过任何恶性新闻。能到这里来参加节目,是太太卖了贵台周副台长的面子,如果有什么不愉快,我们会随时向那位汇报——你们知道周副台长的手段,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僵持半晌,还是放下手机。

    只能默默目送,看钟生钟太上了楼,避开两个孩子所在的次卧,走进相隔两个房间的主卧室。

    “啪嗒”一声,门栓轻合。

    陈昭走在前头,松开手,先一步坐在床上,只拍拍一侧的“空位”,示意钟邵奇坐到身边。

    这年的她四十二岁。

    昔日艳色无双的脸庞哪怕保养得当,依然能在偶尔蹙眉时的眉心、微笑时的眼角,窥见些许岁月的痕迹。

    而同样这样的年纪,时光显然对男性要宽容很多。

    至少与其说老,不如说,如今的钟邵奇,只是更多了些成熟男性深邃轮廓,两三条眼角细纹,充其量也只是带来笑时随和,隐藏在十年如一日的金丝眼镜后头,更是无从察觉。

    陈昭抬头看他,没说话。

    而钟邵奇没有在她身边坐下,顿了顿,只在她面前半蹲,覆住她膝上双手。

    “我有时候会有点不明白,”他摩挲着妻子手上的婚戒,话音温和,“为什么当时我们结婚的时候,昭昭,你当时并没有现在这样的社会成就和地位,可那时候,你从来不把外面的人放在心上,对自己和我们的感情很有信心,现在我们这么多年走过来,感情更深,相处更久……你才开始担心会有别人能代替你的位置?我知道原因里,有一部分是我做的不够好,没有及时解释,让你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我道歉——昭昭,但如果还有别的原因,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孩子们不在,也没有镜头,你能不能主动告诉我?”

    闻声,陈昭撇了撇嘴,默然半晌。

    可说到底,被他这样一哄,不再自己单方面冷战,气焰还是顿时消去不少。

    末了,还是不想蹬鼻子上脸,只别别扭扭挤出一句:“或者你应该从回来的时候,在旧金山遇见另一位陈小姐开始说起?”

    “陈小姐?”

    “就是那个在机场看到你就特别热情过来想跟你贴面吻的,很年轻的那个,陈丽雅,陈小姐。”

    她说得这样仔细,一点细节不落下,还是让他回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那张记忆里模糊的脸。

    脸和人一旦对上,应付过比这难缠几十倍局面的钟先生,也不由有些失笑,“你就是因为这个人,从旧金山开始就一直不跟我说话,一直生闷气,自己气自己气到现在?”他伸出右手,莫名好笑地捏了捏她脸颊,“嗯?”

    没笑完,下一秒,便被人轻轻拍开了手。

    “别嬉皮笑脸,”她说,“我很认真的在跟你说这件事,你难道就没发现,我从那时候起就脸色不好吗?是,我们结婚十年,我们很少吵架。但是我越是到这个年纪,反而好像……”

    陈昭偏过脸,话音愈发艰涩:“好像变成个不懂事的女孩,患得患失,因为我在乎你,可我又知道我现在是钟太,不能太不识大体——陈丽雅是sz旗下物流业亚太区的副经理,法国人,从小接受的是外国教育,我理解;甚至你婉言拒绝她的时候,我也在旁边亲眼看着。可我还是生气。”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倒豆子一般,把搅得自己不安宁的心事都一一说给他听:“我甚至半夜做梦,偶尔都会想,我看见的你能够拒绝,我看不见的呢?我努力保养得再好,也没有年轻人好看,我漂亮了三十多年,可生了孩子,我的肚子上也会有妊娠纹,特别是生阿晟的时候,我……反正,我就是因为这点小事生闷气,你笑就笑吧。”

    “但这么多年,我们是靠信任和尊重走到今天,又各自有各自的事业,我不可能去过分要求你不和女性接触吧?”她越想越气,说着说着,自己红了眼圈,“我不能为难你,只能为难自己,我生气就气一会儿,你干嘛非要告诉别人我生气了?”

    钟邵奇:“……”

    他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

    可惜看在正在气头上的陈昭眼里,那就是对自己无语。

    所以,明明是好声好气地说,明明是撒娇一样的倾诉着。

    偏偏眼前的人,是她的钟同学,钟先生,如果不出意外,也会是未来的老伴,他居然,居然……

    陈昭也没刻意想什么悲情戏码。

    只是那股伤情一冒上来,酸味就从肚子里骨碌碌冒上喉口,鼻子也酸,眼睛也酸,几乎一点不费力,就哭得一抹鼻涕一抹泪。

    “……”

    好在,钟邵奇并不觉得,从来也不觉得她丢脸。

    只是叹口气,伸手,拍拍她后颈,把她搂进怀里。

    那么温柔地抱她,让她把头埋在他颈边,像很多年前他为她唱圣诞歌,也像婚礼上,那个在爷爷面前发誓、面向她一字一顿的青年。

    这么一抱,反应过来的陈昭终于后知后觉,开始回过味来,自己这个时候哭得这么狼狈,实在有点没分寸。

    于是忘了质问,忘了生气,只闷闷问一句:“我是不是很丢份?”

    “没有。”

    “我觉得我这样很不好。”

    “是有一点,但是女孩子总得有点脾气。”

    她破涕为笑,不由感慨钟邵奇结婚十年,总还算是学到了几招哄她开心。

    而自家那位钟少有一下没一下,轻抚她黑发。

    “好了,现在不那么委屈了,愿意说话了,昭昭,是不是可以听听我的话了?”

    陈昭揉了揉红彤彤的鼻尖。

    “那你说嘛,”陈小姐咕哝着,没皮没脸,“我……一直也没说不听。”

    他闷笑一声,没揭穿她偶尔才有一次的油盐不进与冷眼相对,轻声地,只说一句:“那就浪费钟太几分钟时间,听我说话了。”

    ——“我知道,有时候我的处世方法,你有你的担心,又总是把很多的不开心都藏在心里,憋一憋,冷战一段时间,过去了就过去了——昭昭,可你也该知道,既然我因为爱你,所以娶你,那么对我来说,你说的话,就从来不是任性,只是作为妻子,你有权利告诉我一切你的不满。我们是要一起生活几十年的,难道能憋一辈子吗?没必要这么为难自己。”

    “……”

    “很多问题早点提出来,未尝不是好事。只是,昭昭,也有我的错,我们三十多岁的时候结了婚,那时候都更急着弥补,觉得过去错过了十年,这十年就应该甜蜜更多,所以到今天,大概才重新走到别人孩子气的时候,是我意识得太晚了,现在说一遍给你听,你会不会放心一点?”

    “就一点,”她回抱他,“五成,因为你说话越来越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哄意忱的时候,也说因为你爱她。”

    “那就换一种你喜欢的说法。”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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