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钟大人想用一个男人的身份来对本王说什么呢?”他又喝一口茶。

    钟无颜似乎是在极度的隐忍着什么,眉头动了几动,却忍住了,“殿下,您知道我是为了若溪而来。想必您也一定听说了,我之前……已经答允她,会娶她为妻。”

    握着茶杯的手蓦地收紧,卫飒唇边的笑意更深,也更冷。

    “我自知对不起公主殿下,却也不愿意欺骗她一生,所以无颜对公主以实相告,没想到公主她竟然……”钟无颜说到后面,就说不下去了。

    “没想到她会为了你一病沉疴,险些撒手人寰?”卫飒替他说了下去。钟无颜苦涩的点点头,他有勇气对卫紫嫣说出实情,却没有勇气承受她离去的痛,可以说是这些年的情意,也可以说他不愿意看到卫紫嫣是因为他才丢了性命。已经有人因为他而送命,那种刻骨的痛和悔意,让他不愿意第二次承受。握紧的拳头在他的膝盖上泛出青白的关节,他已经陷入到重重的矛盾之中,他想要面对自己的本心,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卫紫嫣去死,更不能因为他的抗旨不尊而让钟家一族都跟着蒙难。

    他不能……好吧,他又一次退缩了,在巨大的命运压迫之前,他无计可施,只有妥协,再妥协。

    “我是个懦夫……”他惨笑着摇了摇头,墨色的发丝贴过他惨白的脸颊,显得很无助。

    卫飒对着他凝神注视,这个男人……哎,他该怎么评价呢?这皇宫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框框,把手脚牢牢的束缚,想要做的,每一件都不能完成。如果,他们都能抛却了自身的地位和身份的话,可能这些所谓的烦恼也就都随之烟消云散了罢。

    “本王也没想到一点。”卫飒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没想到钟无颜竟然对若溪……是真的。他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你救了她,本王应该谢你。”

    “殿下,你不怪罪我趁人之危,无颜就已经深深感激了。这个谢字,就担待不起了。”钟无颜无奈的摇头,“说到底,我也没能救出她来。”

    这两个人应该算是情敌吧,却这么客套的坐在一起说话,这副场景绝对是两个人都始料未及的场面,一时间不免有些尴尬,钟无颜也是在府中想了很久,才做了这个决定。他怕这个阴晴不定的三殿下会因为他和若溪的事而迁怒于若溪,彻底撒手不管她的死活。如果,这个男人一定要责怪一个人的话,那么那些火气就朝他来好了。

    “所以,我这次来,也是想求三殿下,能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出若溪。冷香宫……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在说出那个‘求’字的时候,钟无颜没有一丝的不自然,也没有分毫的羞耻感,他是真的想要求这个男人出手,只要他肯。

    卫飒有些震惊,他未料到平素少言寡语,冷颜独立的钟无颜会对自己低三下四的用上这个字眼,惊愕之余,也让他深深的感到了自己的胆怯,一个瞎了眼的人都可以有如此的勇气来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不惜抛弃尊严恳求他,而他自己呢?又为什么总是小心翼翼的揣摩着,不敢上前一步?

    “钟大人,本王曾经以为若溪跟了你,也会幸福,但现在看来,她的幸福,只有我能给。”他的神色恢复平时的慵懒和漫不经心,然而一双凤目之中流转着的霸气却让人望而生畏。

    没错,他退了一步,不能再退第二步,那个女人的幸福,只有他能给!胸臆之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着钟无颜瞬间灰白的脸色,他也无心再多说什么刺激他的话,他们都是明白人,钟无颜也知道卫飒说的绝对不是一时的挑衅之语,他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

    “本王会出手相救,但是钟无颜,你也需答应本王一个条件。”卫飒放下茶盏,看他。

    钟无颜微微而笑,伸出手比了个请的姿势,来时的路上,他就横下一条心,无论卫飒说什么让他难堪的话,他都会默默接受,更何况卫飒只是要和他谈一个条件,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看着他淡然的神色,卫飒慨然说道,“既然你已经答应了同紫嫣的婚事,那么,这辈子眼里心里就只能放下紫嫣一个人,这次的事想来也让你明白了紫嫣对你的情意有多深,本王不想看到自己的妹妹再这么为情所伤。你能做到么?”他知道自己是在趁火打劫,是在强人所难,提出这个要求来,既是为公,为了紫嫣的幸福,也是为私,他可不希望有别的男人打若溪的主意。

    男人就是这么专横的一种生物,一旦他下定了决心要给一个女人幸福的时候,其他的男人就都是他的对手。这么好的一个打压对手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卫飒唇边带笑,静静的等待着钟无颜的答复。

    钟无颜的俊颜上脸色数变,最终归于死寂,他站起身,朝卫飒拱手,语气是坚定如磐石,“钟无颜不会对不起公主的深情厚谊,成亲之后定然会对公主体贴尊敬有加,但是,殿下,至于您说的眼里,心里都只能有公主一个人这话……恕无颜做不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好朋友?好基友?

    因为连日的担忧而略显疲惫的俊美容颜上带出些许的苍白憔悴,眼窝底下两团浓郁的青黑色让人不由得为他的身体而担心,但是他本人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平静的面对着面前的男人,即便他看不见卫飒此时面上的表情,也能猜测出八九分。刚刚,他算是口出狂言了。虽然知道那样直白的陈述自己的心情有些不妥,但他说的确确实实是实话。

    要他完全放弃若溪,他做不到。

    卫飒凝视着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情敌的男人,蓦地,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瘦长的手指抚摸着雕着精美图案的椅子扶手,上面是宫廷内顶级的筑造高手一点点雕刻出来的锦鲤,长而锥细的尾巴摆出优美的弧线,乖巧的被他按在手指底下。是什么样的勇气才会让钟无颜能够无视他如此尊贵的身份,可以如此大胆直接的拒绝他的条件?

    也许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掺杂进来,卫飒并没有生气,反而在心里暗暗琢磨,如果刚刚的立场两人调换过来的话,他自己是否也有勇气说出这样一番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话来。

    “也罢。”卫飒轻轻的抖了抖袖子,慵懒的嗓音又起,“本王也不会强加于人,既然你不能,我也不再强求。但是,若溪的事,本王希望你日后不要再插手,毕竟再过几日你就是紫嫣的夫婿,过多的关切一个侍女,于皇家的颜面无益。”

    钟无颜惨白着脸点了点头,这么轻轻的一动却好似用上了他全身的力气似的,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站起身,向卫飒告辞。待他走后,卫飒一直无懈可击的笑脸上终于松动,紧紧绷起的嘴唇暴露出他的不悦。

    “宝焰。”朝外面叫了一声,宝焰赶紧跑了进来,“去把白江叫来。”

    宝焰张了张嘴,手指指了指门外,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说道,“殿下,白管家已经在外面等候您多时了。”

    卫飒一愣,冷笑加深。“他什么时候来的?”

    “钟大人进来之后不久,白管家就到了,因为您书房有客,所以就没让小的进来通秉。”

    卫飒嗯了一声,然而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生气了?生气了!宝焰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起白江来。暗想真是天上的智多星下凡啊,这个白大人果然说中了。白江在他进门之前就嘱咐他,如果殿下问起他何时来,一定不要说早就进来了,不然殿下肯定会生气,他不相信,偏要逆着法子来,这一试,果然,卫飒的脸色阴郁的好像快要下雨。主子生气,自然是得快点溜走,宝焰脚底抹油,瞬间溜之大吉,朝外面的白江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进来,然后在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白江女子气甚重的面容上浮起好笑的神色,拍了拍宝焰的肩膀,然后自己走了进去。

    卫飒端坐在书桌前,提着毛笔正在写着什么,听见他的脚步声,连头也不抬。白江微微一笑,自己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刚刚钟无颜坐过的位子上,看卫飒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停下来,不满意的把纸一团丢到一边,然后再重写,写了几行又觉得不妥,再重新来过。那副纠结的样子让他不由发笑,“殿下如果您是要想办法救人出来的话,白江很乐意为您排忧解难。”

    “白江,你知不知道有点时候人聪明的过分会让别人觉得……”卫飒低沉着嗓音说着。

    “恼火。”又是那种恼人的声音不温不火的响了起来,白江笑意涔涔的接过卫飒的话尾补全。他的声音很低,但听在卫飒的耳朵里,却是充满了嘲讽似的戏谑。他放下笔,定睛看着这个终岁身穿白衣白袍的男人,他的身形挺拔修长,气质温文尔雅,除却他那张招蜂引蝶的桃花脸来说,白江的确算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只是这个美男子却偏偏如同狐狸般狡猾难测,时常显露出来的女子气息更是让人不寒而栗。曾经有很多次,卫飒都想反过来摆摆他的道,结果,没有一次得逞。这个男人怎么看都只比自己打上几岁而已,同样是相仿的年纪,怎么两人的心机手段相差那么多呢?

    好吧,现在不是琢磨这件事儿的时候,卫飒舒了口气,平静下心神,“你说吧,有什么好主意,别藏着掖着。”

    白江呵呵的笑了起来,饱满的指甲弹了弹桌面,“殿下,这办法钟无颜不是已经早就给您想好了吗?”

    卫飒没动,眼睛一亮,“你是说……”

    “正是,”白江的一对桃花眼又眯了起来,笑得嘴角弯弯,“他能娶白若溪,殿下您难道就不能纳了她为妾么?”

    卫飒转怒为喜,团起手底下的一张薄宣朝他砸了过去,“不早过来和我说。”

    白江偏头闪过卫飒的小暗器,抬起袖子遮在自己的口鼻上低声浅笑,含着露水似的清亮眼眸微微流转,竟有不输于女子的风情摇曳,看得卫飒俊脸一红。白江细心的发现他不好意思躲开眼神的小动作,笑得更欢,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如同风摆扶柳般晃到他的身边,手臂搭在卫飒结实的臂膀上,整个身子都倚了上去,嘴巴贴着他的脸颊很近的地方,呵气如兰,“殿下对白江动心也没用,人家才不喜欢殿下这么强势又霸道的类型,您那点心思,还是都留着用在有用的人身上吧。”

    被人看穿心思的滋味实在是不爽,被一个自己的同类这么粘着更不爽,卫飒的脸瞬间黑的好似锅底,嫌恶似的拿起桌上的镇纸顶开挨着他身子的白江,语气森冷,“本王不缺女人,白管家你就别急着献身了。”

    白江早就坐了回去,拿了颗他案上果盘里的杏子吃,笑嘻嘻的很满足的样子。卫飒万般无奈的扫了他一眼,自己去处理手中的文件,瞧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儿,心里就好笑,嘴上也就顺着心思说了出来,“我当年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把你带进忘魂殿。”

    白江愣了一下,就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的晃神,已经让卫飒很有种得意的感觉,这个家伙实在是太精明了,平时别说走神,就是连眨眼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秒。不管你有多累,周围的事儿有多复杂纷乱,人家就是那么的气定神闲,安静从容,你什么时候望过去,他都会用那对桃花似的眸子回望着你,好像是在责怪你的少见多怪。

    白江眨了眨眼,把杏子核优雅的吐在掌心,樱桃红的唇瓣好看的蠕动着,咀嚼着嘴里的果肉,回味了两下滋味,好像很意犹未尽,“那还不是因为殿下你看了人家的绝世姿容么?不过,这些年,我也没让你后悔当年的决定吧?”

    卫飒展颜一笑,和这个男人说话总有一种乐趣,他一时糊涂,一时精明,一时嗲声嗲气的像个女子让人恶心,一时又正八经的和你说事儿,你永远也猜不透他下一秒会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出来。不过,他说的是对的,当年攻下北冥之后,大部分的北冥王宫贵胄都死于战火,当朝大臣也多半殉国,一部分倒戈投降,极少的一部分逃亡,另外还有的一部分人是个特殊,他们既不投降也不殉国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大祁国的军队抓住,成了俘虏,按照大祁国的规定,俘虏可以被王公贵族们优先挑选作为奴仆,许多比较有姿色的女性俘虏都被有钱有势的侯爷们半路接走。

    白江就是那些俘虏中的一员,虽然是十几年前大家年龄都还比较小,但那时的白江就已经显露出他的妖娆和美丽,在俘虏队伍中几次被人认作是女子,差点遭了色狼们的黑手荼毒。大部分的达官贵人们知道他是男子之后都悻悻而归,偏有口味独特的大人竟然在知道他是男儿身之后大有兴致的特异跑来要他。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何况当时那么明显的地位悬殊,白江差不多已经快要认命的时候,老天爷派给他一个三殿下卫飒。

    想到这儿,卫飒轻蔑的笑了下,瞟了他一眼,“要不是本王那天恰巧带兵经过,你白大管家这会儿早就成了人家大人宠爱的小倌儿了。哎呀,耽误了您的锦绣前途,实在是本王的不是。”

    白江鼓着嘴,恶狠狠的瞪着他,卫飒一脸坏笑,想起自己早些年朝被他捉弄就有一种报仇得逞的快意。不料白江眼珠一转,嘿嘿笑了起来,“哎,人老珠黄就是要被人抛弃啊,我还是赶紧告诉那个谁谁谁去,免得她被殿下你的花言巧语蒙蔽了纯洁的少女心,以后要想后悔,可是来不及喽。”

    卫飒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哎哎,我说错了行不行,你赶紧去若溪那儿替我说上几车好话,让她答应配合,早点接她出来才是正事儿。”

    白江一副“你真没出息”的表情,拽了拽自己被抓得结实的袖子,“知道啦,我的三殿下,一沾上白若溪,你身上的贱骨头就全支摆出来了,我就是劝的口吐白沫也给你把人说动。”

    卫飒毫不在意的松了手,朝他作揖,“大恩不言谢,日后本王一定亲自给你找一个好婆家。”

    “你……”白江毫不客气的把杏子核丢在他身上,脚底生风的走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秘密也可以是挡箭牌

    冷香宫里这会儿可不太平静,凝香走了之后,阿明就很主动的和若溪攀谈起来,既然误会消除,心中也再无芥蒂,自然就敞开心扉陪着若溪很认真的把朝里的那些个夫人,皇子骂了个遍。若溪本来心里很是难过伤情,偏又自己不自知,只是抱着芝麻酱糖酥饼一个劲儿的吃,阿明怕她照这个吃法吃下去吃坏了,很好心的替她把剩下的食物吃个精光。

    酒足饭饱,若溪说了一个早晨的话也说累了,靠在床边喘气,斜眼一看,正好看见阿明长长如同鬼爪的十根手指头,前天她趁着他洗澡的机会剪掉了半个,那掉下来的半截还歪歪的耷拉在他的手指上,看着像个滑稽的小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顺手从床头的小箱子里摸出剪刀塞给他,“自己快去剪。”

    阿明顺从的接过剪子,自己蹲在光亮的地方,卡兹卡兹的剪掉自己的长指甲。若溪闲的发慌,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忍不住好奇的问,“阿明,你今年多大啦?”

    “十八。”他继续剪指甲。

    十八,这么小,从这张沉默的脸孔上根本看不出来阿明竟然才这么小的年纪,若溪叹了口气,“你刚才说你十三岁就在这里了,那这些年,你过的该多苦啊!”若溪忽闪着眼睛,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在看着哪里,“我十三岁的时候啊……嗯,过的还算比较轻松,至少,和你比起来,好了太多。”十三岁,她正在杏林山上和先生在一起,无拘无束,那个明明不苟言笑的男人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常常好脾气的给自己讲笑话,尽管她很少配合他发出笑声,但只要看见她有一点笑意,先生就笑得比她更开心。

    至少……她那个时候还有人疼爱着,也没有这么彻底的失去自由。

    卡兹卡兹剪指甲的声音骤然停顿,阿明回头看着床榻上小的几乎看不出有人形隆起的若溪,“别光可怜我了,你可是比我还小一岁呢,赶紧叫哥哥。”

    若溪啧了一声,“叫你哥?我才不呢。我有哥哥。”

    阿明呆了一呆,“那这些天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哥哥来看你啊?还是他不知道你在这儿受罪呢?”

    若溪苦笑了下,摇了摇头,也不管阿明是不是看的见,就那么说了下去,“我和我哥在我五岁那年就走散了,那年他十三岁呢。算起来,我哥要是还在人世的话,应该二十六七了,也不知道他娶媳妇没有,最好是多生几个小娃娃,把我们家的血脉流下去。”

    阿明听的很认真,察觉到她语气的示弱,赶紧安慰着她说,“当然会活着。”

    “你怎么知道?”她轻轻笑了下。

    “我当然知道,你想想,连你那么粗枝大叶的人都好好的长这么大了,你哥好歹比你大那么多,怎么可能不知道照顾自己?不过,你和你哥是怎么走散的?”

    “你知道……北冥么?”好久,好久这两个字都没有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过,乍一说起,竟然心里还有些酸涩涩的凄楚,破国家亡的那种痛是刻在骨髓里的,想忽略想忘记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儿。

    阿明擎着剪刀的手一抖,刀刃在他的指甲上划出一道白色的刮痕。“当然听说过。”

    “是啊,你是大祁国人,当然会记得北冥了,那是你们的骄傲,但对于生长在北冥的我来说,那不仅是耻辱更是灾难。”若溪眨了下眼,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她没有去擦,仍然四脚朝天的躺在枕头上,只是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我的家人,朋友,伙伴,统统都死在了那场硝烟和大火之中,也许,我哥哥他……也早就成了那些破碎瓦砾之下的一把焦土罢了。”

    阿明轻轻放下剪刀,新收拾干净的手指还有些不能适应光秃秃的感觉,他下意识的走到若溪的床边,用手轻轻揩去她耳边的泪。

    “大祁国明明是灭了你故乡的仇敌,可你却在这里做宫女,侍奉那些侩子手,心里……很难受吧?”他说的很轻,像是怕惊吓到了她一般。

    若溪倔强的甩甩头,泪珠飞到他的手背上,冰凉凉的一片,却有着蛰伤人心的温度,阿明低头看着她紧闭着眼睛勉强装出来的微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一句话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起过,就是凝香我也没有和她提起过半分,但是,我现在很想说给你听。”若溪微笑着,捉住帮她抹掉泪水的手,他的手指没有了那么长而碍事的指甲之后摸起来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她抓着他的手,像是给自己做无声的鼓励,“我留在这里,是想要亲眼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大祁国是如何一点点土崩瓦解,沦为和北冥一样悲戚的下场的。”

    她缓慢的睁开眼睛,因为迷蒙了眼泪的眼珠而显得格外闪亮动人,水光在她的眼中被演绎成坚强和勇往直前的不屈不挠,阿明凝视着她眼中的神彩,微微震动。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说的不错,大祁国……也不是固若金汤的堡垒,这些年他们为了开疆辟土已经吞并了不少的小国,虽然总是采用赶尽杀绝的手段来避免报复,但是大祁已经树敌太多,狐狼环饲的境地是他早晚要面对的险境,别着急。你想看见的,早晚会实现。”阿明说的很慢,很认真。

    若溪却笑了,“就算是为了安慰我,也不用这么违心吧?你可是大祁国人,大祁灭亡了,你也就成了无处可回的野鬼。国破家亡的滋味太难受,你……”

    “呵呵,难道我现在就有地方可以去投奔么?若溪,你知道么,我早就没有家了。”阿明凄楚一笑,生动的脸孔上竟然有她不熟悉的悲伤和沉痛。这样的一个宁静的上午,真的是适合吐露心声,诉说秘辛的好机会,人的心就是拳头那么大,藏得东西多了就重得让人受不了。

    他再成熟老练,也不过是个刚刚十八岁的小伙子。他的内心是孤独的,寂寞的,然而同时又承载了那么多的秘密,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兄妹虽多,但是生我的那个人却太早的抛弃了我,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我居然记不得她的样子,只听老妈子们说起过,她是个很好看的美人。”回忆起自己的母亲的时候,阿明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迷离的向往神色,若溪心里一痛,握着他的手不由得加紧了力道,想要把这种鼓励传递给他。

    阿明抿着嘴摇头笑了下,“倒也好,因为不记得了,所以也就不会那么难受。”

    “你爹呢?他为什么不管你?”

    “我爹?哼哼,”他神色一变,由悲伤变作了愤恨,“都是他害得!若不是他,我也不会被关在这里。终日暗无天日的活的如同猪狗。”

    “阿明……”若溪有些担心他,他刚刚提到自己父亲的时候两只眼睛里迸射出来的都是彻骨的寒冷和杀意,怎么会有儿子如此痛恨自己的父亲的呢?“可能,他也有他的难处吧,天底下怎么会有父亲要陷害儿子的呢?人们不是都说,虎毒还不食子呢么。”

    她想劝慰他,结果适得其反,阿明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对,虎毒不食子,可他就是那个还不如畜生的禽兽!他不会杀我,不会要了我的命是因为我对他还有用处,他要慢慢的折磨我,要我对他的话百依百顺,可惜,我就是死也不会遂了他的心愿。”

    若溪不再说话,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这个孩子常年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存活,已经严重的影响了他的身体,尽管个子很高,但身体却单薄的怕人,若溪都不敢用力,怕自己一使劲,他那小身板就咔吧一下报销了。可是,听他刚刚话里的意思,看样子阿明的爹也是在朝廷中效力的人,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能力把他关在这个地方。但是至于他一直说的对他有用处,又是个什么意思呢?他被关进来的那年也不过十三岁,小小年纪,又能对他爹产生什么影响呢?

    “你想不到吧,他其实是怕我。”阿明忽然笑了下,诡异的笑容绽放在他未消退干净怒气和愤恨的小脸上,让人看了遍体生寒。

    “因为,我有他一直想要得到并且忌惮的力量,如果他得到了这股力量,他所谓的宏图大志就能得到实现,反过来,如果这股力量落在了与他敌对的人手里,那么久会成为攻击他的最强有力的武器。”他笑了,笑得那么开心,好像一个初初见识到人世美好的孩童一样的纯洁,自然。

    轻轻抬起手,掩住了他的嘴巴,阿明诧异的看着她,若溪温柔的摇了摇头,“不要告诉我那是什么,阿明,它对你来说太重要了,不仅仅是你对抗你父亲的筹码,它还是你的保命伞,就是靠它,你才能活到今天,别轻易把它说出来,守着你的秘密,把它当做自最坚实的盾牌,坚强的活下去。”

    眼泪一下子溃堤一般从眼睛里滚出,没有丝毫的预兆,若溪还是头一次看见一个男人能偶流出那么多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的淌下来,沾了她一手。阿明哭得软了身子,趴在她的枕头上,呜呜的哽咽。

    一边轻抚着他的脊背,一边低声喃喃,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不要相信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除了你自己,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今天会对你忠心耿耿海誓山盟,明朝也许就能对你下最致命的一刀,这是我父亲生前常给我讲的一句话,我从前没当回事儿,等我真正懂得它含义的时候,却已经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一样傻。”眼泪掉落的瞬间,她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别开生面的相遇

    因为紫嫣公主大婚在即,宫里的全部侍女侍从侍卫们全部都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每个人都被分摊上几个人分量的活计,凝香偷了个空闲,飞快的提了篮子冲出殿门,一路飞奔顺着小道往冷香宫跑,糟糕糟糕,她早晨实在是忙得脚丫子都快飞到后脑勺上,没腾出功夫来给若溪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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