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自己提起鞋跟,慢慢走到殿门口,把寝殿的大门打开一点,站在了门口,她身量瘦小,站在偌大的宫门之间,一点也不引人注意。她看到前殿的宫女们都在往伤春园里张望,且面有喜色。

    “看,那花真好看!这些年还没看见过这么大红的海棠呢!”

    “是啊是啊,整整的开了一树,一个院子里都再找不出第二棵这样好的了。”

    满耳是惊艳之词,听得若溪也忍不住勾唇浅笑,原来是一院子的白海棠里开出了一树红海棠,的确是够稀奇,她在常青殿里做事的时候便听过,这座伤春园,是先皇后最爱的花园,里面全部种植的是齐刷刷的白海棠,春开花,秋结果,春天的时候白花花的开满了一院子,等到秋天到来的时候,又变作颗颗饱满的海棠果,压了满树都是,国主卫英每年都会在这里来摘海棠果子,坐在海棠树下缅怀旧人。

    说起来,这个卫英也是个念旧情的人。

    只是,他人虽好,却也有些太狠绝。

    如此一想,刚刚的那点喜悦便也消退。

    若溪正想着回去,后面就有小姑娘脆生生的道,“若溪姑娘,您快回去歇着,别站在风口了。”她回头,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看年纪,约么十四五岁,眉眼清秀,身量也好,看眼睛明净清澈,是个单纯的样儿。

    若溪友好的朝她笑了下,摇了摇头,“不碍事,我听外面都说开了红海棠,忍不住想要看看。”

    “若溪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有点烦闷了?”女孩子很熟稔的过来缠住她的一条胳膊,试探着问。

    若溪微微而笑,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前没有见过你?”若溪并不讨厌这个孩子,反倒觉得亲切。

    “回若溪姑娘的话,奴婢是白管家新挑出来专程伺候姑娘的。”女孩子笑嘻嘻的转到她面前,伏了身子,“奴婢还没有名字,白管家说了,请您赐名。”

    “我赐名?这如何使得?”若溪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心里暗道白江过于注重这些形式。“哪有人长这么大还没有名字的,你从前叫什么?”

    “奴婢叫笑笑。”小宫女挪揄。

    “笑笑?”若溪忍不住莞尔。

    “奴婢这名字可俗气着呢。”小姑娘很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会。”若溪拍了拍她的手,眼望窗外,轻声念道,“这名字好啊。一笑众生醉,二笑我独醒。你爹娘一定极其疼爱你。”

    她的话,轻轻的,却勾起了笑笑的愁思似的,刚刚笑得明媚的笑容霎时间有点僵硬。

    “奴婢家里的人……早就没了。”

    若溪的笑意也拘在脸上,暗暗后悔何必多次一句,让人家难过,心里有点歉意,“我是无心,笑笑莫要介怀。”是了,但凡若非是家中有变故,或其他缘故,谁也不会入宫来受这份罪。她刚刚的确是失语了。

    “以后还叫这个名字,你觉得好么?”若溪含笑看她。笑笑点了点头,刚刚的阴霾脸色一扫而精,若溪暗道这小姑娘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正殿之外,廊柱底下,两道人影悄悄转了出来,白江斜靠在粗大的廊柱上,眉目促狭地看着身边的俊男子,“堂堂的三殿下,给自己的女人送个侍女还要这般偷偷摸摸的打着我的旗号,真是说出去,没人信。”

    他身旁一脸紧张神色的男人,正是卫飒,他斜挑长眉,横看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爱之深,惧之深。”

    “哦,原来天底下人们说的惧内便是这么来的,哎,殿下,您终于承认了您是怕老婆。”白江笑得更欢畅。

    “我告诉你,她要是真成了我老婆那天,我会高兴的把这忘魂殿的房顶掀开蹦出去。”卫飒一边朝外张望观看若溪和那个女孩子交谈,一边嘴里和白江说着话。“我实话对你说吧,老白,若溪这些天的情绪很不对劲,我根本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实话,她不像从前那样看我了。”说起来,卫飒就难过,从前的若溪多机灵活泼,虽然有点饶舌,却是带着一股精神劲儿,不知道怎么这次回来,像是霜打了茄子似的,人变得沉默了起来。

    “恕我直言啊殿下,您见过有哪个人从冷香宫里惯了数月出来之后,还能活蹦乱跳,喜笑颜开的,除了她疯了。”白江动了动嘴皮子,说了实情。卫飒沉默不语,眼睛一直往那边看着。

    白江也看了那边一眼,叹气,“真没见过你这样讨女孩子欢心的方法,你看若溪,她不是挺开心的么,你还这么战战兢兢的做什么?也不怕被手下人看见笑话。”

    “这就有你我两个,哪儿来的别人笑话。”

    “殿下,臣有事要禀……”

    “嘘……”卫飒一把抓过来身后面猛然冒出来的属下,掩住他的嘴巴,“袁兴你小点嗓门不成么?”

    袁兴大睁着眼睛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白江好脾气的给他解释,“殿下正在追求美人芳心,袁兴老哥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袁兴苦笑,卫飒松开手,恋恋不舍的看了若溪一眼,拉着他往外走,最里头嘟嘟囔囔,不用听袁兴也知道卫飒是在念叨他。

    “说吧,什么事?”卫飒来到殿外,站定了问道。

    “殿下,华旗将军已到京畿歇下。”袁兴看四周围无可疑人等,才小声回复,“但今日陛下及大殿下那边都没有任何动作,有动作的那个却出乎意料之外。”

    “是谁?”白江与卫飒互看一眼,齐声问。

    “是钟家两兄弟。”袁兴再次压低嗓音。“紫嫣宫中有人看到钟无颜早上下朝时在陛下的书房中逗留深久,线人听到一言半语,其中多次提起华旗二字。而钟家二公子则更了不得,线人看到他深夜之时出行,天明才归。”

    “知道他去了哪里么?”

    “很奇怪,他没有去与大殿下接头,而是出了宫城,因为出了宫,所以我们的人跟到了京郊就没有继续再跟随下去。”袁兴不无可惜。若是一直跟下去的话,定能知道他的具体去处。

    “无妨。”白江想了想,低头说道,“老袁,你还要辛苦一点,盯紧钟凉叶,他现在的身份很微妙,利用得当会成为殿下的得力支柱,反过来便会是我们的最大敌人,这个人,可敌可友,加以利用,效果不同凡响。”

    卫飒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即他的目光又飞到了寝殿的方向。

    袁兴出了口气,有些忧虑的看了一眼卫飒,又看了一眼白江,其中含义不言而喻。白江领会,朝袁兴露出安心的笑容,示意他无碍。袁兴总归有些担忧,又站了一会儿没见卫飒有什么指示,有些悻悻而去。

    白江想了想,也抱拳向卫飒告辞。卫飒心不在焉的点头,白江摇了摇头,走出殿外的时候,加快了脚步,追上前面且行且叹气的袁兴。

    “老袁。你且走慢些。等等我。”他两步迈做一步,算是赶上了他。袁兴见是他,眉眼中的忧色更深。

    “我说,你也别总是拉着张苦瓜脸嘛,有什么愁事值得你如此不愉?”

    “白管家你还不知?我在担心的事难道你不担心么?”袁兴和他并肩慢慢走着,把自己心中的焦虑和盘托出。

    “不担心。”白江大大方方的摇头,抖了抖洁白的袖子,带出一点香粉的味道,袁兴闻见,直用手掩住鼻子,“你这身上洒香粉的毛病也改不了了。”

    白江揉着鼻子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最喜欢这些香粉脂粉之类的东西了,要不下次我也给嫂夫人送点过去吧。”

    “快算了,她虽是妇道人家,也没有你这般喜欢这些胭脂水粉。”提起自己的爱人,袁兴的愁色也消退了几分。

    “你刚刚的意思,我懂的,老袁,你觉得殿下如今已经沉迷于美色之中,是也不是?”白江忽而神色一正。

    袁兴点头,叹气承认,“不错,今日我观殿下神色,根本不在政事之上,如此下去,前景堪忧。从前殿下风流成性,流连花丛也无非是一时兴起,并未上心,如今这次,我看殿下,怕是动了真情。这只怕难办了。”

    “那你想要如何?”白江听出他话中有话,试探一问。

    略微犹豫半晌,袁兴还是说了出来,“周幽王之所以灭国,是为褒姒,商纣所以亡国,是为妲己,我为臣子,不想见殿下重蹈覆辙,大业未成先殒身花下。我宁愿殿下降罪,也要想出办法来,折了那朵乱人心神的牡丹。”

    第一百五十章 势在必得大将军

    大将军华旗回京了。

    此消息一经传出,便被在街头巷尾谈论着,有心的人们纷纷猜测着华旗此番回京的意图何在。鹰王卫烈已死,边疆便再无人可以对西凉有任何的震慑力,唯独大将军华旗,他本是个有勇有谋,能征惯战的得力骁勇战将,却因为种种原因被卫烈压了一头,此番进京,他自己的心里也有一本帐。

    随行的三十骑亲卫皆是乔装改扮,轻身上路,这从南部到京城的千里,竟被他们用了一月有余便赶到了。这一日,华旗率众人在客栈打尖休息,意外的听见了酒馆中人们对于他的谈论。大抵无外乎是说着他如何如何的不得已,如何如何的因为卫烈的缘故而一直屈居人下。华旗手执酒盏,静静听着,仿佛说的根本不是他自己一般。

    抬眼望门外,街头熙来攘往好不热闹,一路北上,他便渐渐感受到了帝都的繁华,这里的繁茂和荣耀远非是他所屈居的弹丸之地所能媲美。他心中不甘浓重,从前被刻意压下的怒火一点点被不经意的撩动起来,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他本不愿回京,宁愿在他的弹丸之地过逍遥日子,却终归是皇命难为。

    他不得不回京述职。

    只是让他奇怪的是,他此行是秘密奉旨,如何这京城的街头巷尾便一夜之间全部知晓?难不成……他们的行动已经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又一杯酒,被灌进口里,辛辣的感觉一下冲进脑子,混乱了连日来的奔波和清醒。渐渐的,他染上几分醉意。

    他向门外又看一眼,却见到一角白衣擦着门框进来。他心中警戒忽生,向左右使了一个眼色。侍卫们立刻警惕万分。

    却见那白衣男子进来之后,似是与店家十分相熟,要了一坛酒,自己做到离华旗他们隔了两桌的地方,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华旗看了他两眼,只觉得此人丰神俊朗,眉目妖娆,微微蹙眉,暗道京中男子难道都如此美艳?

    各人各喝自家酒,无人解语心中愁。

    华旗入京之后的第一日,便这么过了。

    ***

    “若溪姐姐,外面有个大人要见你。”笑笑托着茶盘子进来,眉眼带笑,若溪放下手里的女红看她,也笑了。不得不说,从笑笑来照顾她之后,她的心情的确好了很多。若溪也觉着她若溪姑娘的叫着生分,便让她同凝香一般,唤她若溪姐姐。

    “什么大人?”她问。

    “不认识,不过好像官很大。”

    “那你怎么知道他官很大呢?”

    笑笑放下盘子,拿手比划着一个圆,“您一会儿看他的脑袋就知道了,他的脑袋足有这么大个!我爹以前说过,脑袋大的,都是大官,那大头是天生用来顶官帽子的。”

    若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绣花针往布上一插,“好,那我就去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脑袋。”

    笑笑乖巧的扶着她,换了简单的衣服之后,若溪便出得寝室,才一出来,便看到了一身官服的一个青年男子,看年纪似乎比白江要打上许多。

    彼此端详了几个回合,青年男子的脸上渐渐显出不解的神色,若溪了然一笑,她知道自己现在在大家的口里已经被传成了倾国倾城的美人,虽然她本就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此刻,易容之后的脸可实在说不上个美字。这个男人必然有十分的失望。

    “若溪姐姐,就是这个大人找您。”笑笑一指他。

    若溪微微带笑,过去见礼,“若溪见过大人,不知道大人此来有何贵干?”她开门见山。

    男人从上到下又看了她两遍,咳了一声,“在下袁兴,乃殿下身边的幕僚参赞。”

    原来是个出主意的军师。若溪浅浅而笑,“那么,袁大人是为何前来呢?”她不认识这个人。也不曾关注。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着如此一张笑颜,袁兴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出让她离开的话来。

    “大人?”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

    袁兴只能犹豫着开口,想了半天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开场比较妥当,打算将昨天同白江说过的那句话照搬出来,也觉得不妥当,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姑娘最近在宫中很有名气。”

    若溪心思一动,明白一点。看了一眼笑笑,“给袁大人上茶吧,要用殿下新带来的那瓶好茶。”等笑笑走了,她才回过头来看着袁兴笑道,“袁大人,有话请直说吧。”

    袁兴点了点头,“姑娘可知道殿下已有几日不曾去上朝了?”

    若溪低头看地,轻声道,“五日。”

    “姑娘以为如何?”他退了一步。

    若溪纳闷的抬起头来,好奇的反问,“大人要来请殿下上朝么?他一早便去了书房。”言下之意就是你找他就找他,和我说一点用也没有。

    袁兴碰了个软钉子,抿了下唇,道,“姑娘若非要在下说明,也无不可。袁兴此次来,是想冒昧劝说姑娘,离开。”他的唇里吐出这两个字来,砸在地上,似乎掷地有声。

    若溪眨了眨眼睛,几个呼吸之后,忽然笑了,袁兴问,“姑娘何故发笑?”

    “我笑有二,”若溪坦然对上他的双眼,其中清冷的光芒让袁兴猝不及防。“一是为了殿下,因为殿下身边有像大人您这样的忠臣良臣,二是笑大人愚笨。”

    愚笨……他可是鼎鼎大名的,三殿下卫飒的幕僚军师啊!袁兴有点没回过神来,这打击太巨大了。

    “大人难道认为自己可以以一身之力抵挡住若溪?”若溪浅浅而笑,竟有几分妩媚。袁兴刚要开口,若溪便打断了他,“今日殿下可以宠白若溪,大人来动动嘴皮子,说走了我,明日大人就能保证还能再劝走第二个白若溪?若是没了白若溪,又来了什么李若溪,王若溪,大人还是如法炮制,一概而论么?”

    “从来美人皆祸国之妖孽。”袁兴声音渐沉,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大人此言差矣,若溪不是美人,您想必也很诧异,所以若溪担不起妖孽这等抬举。”若溪话音刚刚落下,笑笑便托了香茶进来,给二人摆好茶盏,退到一旁。两人拿起茶盏来啜了一口,暂时休战。

    袁兴尝了一口,那茶的确是云峰好茶。想不到却是被他带来到若溪这里,赏了她。

    “茶可醉人,也可使人清醒。真是个好东西。”若溪捧着茶盏,轻轻说了一句。袁兴听出味道,看她。“大人是忠臣良辰,饱读诗书,凡事有利有弊的道理自然是比若溪懂得的多,在大人面前,若溪就不多言了。”她缓缓抬头,目光深邃。

    袁兴眉峰一动,也放下手中茶盏,“若是真如姑娘所说,在下倒也佩服。告辞。”

    “若溪送大人。”说是送,若溪也不过是起身站了下,目送而已。两人打够了哑谜,这就不欢而散。

    他走了,笑笑好奇的凑过来问,“若溪姐姐,这大人看起来好凶啊,他来找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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