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转变,在皇帝病重的那一年。

    那时候赵芳敬早就给赐了封地,迁出京城,远在梅阳。

    大臣们见皇上不妙,便开始筹备着太子登基之事。

    大概是见大局已定,不管是赵曦知还是皇后,都好像松了口气。

    而就是在这时候,太子对于桑落的宠爱到达了巅峰。

    就算有人将顺天府尹收受贿赂、贪赃枉法的证据等送到太子面前,只要桑落在赵曦知跟前掉两滴泪,太子仍旧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养真很看不惯一国储君如此,劝了几次,却都换来赵曦知的冷脸。

    有一次太子讥讽地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哼,有人诬告顺天府罢了,至于为什么有人针对顺天府,你难道不知?”

    养真莫名其妙,只得缄默。

    让养真无法缄默的是,某日,顺天府突然上了个谏议,说是十三王爷赵芳敬在梅阳行事僭越,似乎有不臣之心,让太子及早防范,最好派人前去申饬,褫夺王爵之类。

    养真闻听十分惊怒,婚后第一次跟赵曦知大闹了一场。

    事情惊动了皇后,皇后自看不惯宝贝儿子受委屈,便把养真斥责了一通,让她闭门思过。

    再往后……是后来天下皆知的“梅阳之变”。

    就在养真给囚于东宫三个月后,突然传来了赵芳敬起兵的消息。

    起初大家还在怀疑这消息的真假,可在年底的时候,十三王爷的兵马已经君临城下。

    此刻皇帝病危,太子还未登基,整个皇宫跟东宫都乱作一团。

    听说太子已经先送了桑落逃离,不知真假。

    养真去寻赵曦知的时候,太子正颓丧地瘫坐在圈椅上,往日围在身边的大臣们不见踪影。

    赵曦知见了养真:“你是不是早就跟赵芳敬串通好的?”

    养真一愣。

    赵曦知道:“他没有跟你联络过?当初为了你,他甚至安排人针对桑落的父亲,你敢说他造反你不知道?”

    养真有些窒息:“针对顺天府是王爷所为?我并不知情,不过就算是王爷所为,那也是顺天府自己罪行昭彰,并非诬告。”

    赵曦知冷笑道:“你说跟你不相干?那就是他从一开始就意图皇位!弹劾顺天府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还是对着我来的罢了!”

    养真深深呼吸:“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殿下不必着急,要相信王爷并不是反叛之臣。”

    赵曦知瞥着她道:“你可着实天真,他随时都可能攻入京城,你如今还替他说话。”

    养真道:“王爷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也许,是因为……看不过有奸佞围着太子……”

    话音未落,赵曦知一掌甩在养真脸上:“事到如今你还惦记着桑落,他们说什么清君侧,这不过是他的幌子,他只想要这皇位而已!”

    养真后退一步,却仍是固执地说道:“不,我清楚王爷的为人,他不是那种重权之人。”

    赵曦知冷笑连连:“是吗,那等他来了,你亲自问他就知道了。”

    日落之时,城门自内大开,据说是有人里应外合,给十三王爷开了门。

    在东宫寝殿,养真又跟赵芳敬见面了。

    只是这次跟先前不同,十三王爷身上不再穿着飘然世外的道袍,而是一袭玄衣铁甲。

    她第一次瞧见他身着戎装的样子,竟是这样英伟霸气,像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养真几乎快忘记父亲的模样了,但是看见赵芳敬,却仿佛又看见了乔将军。

    她呆呆地看着赵芳敬,无法形容心中的滋味。

    十三王爷缓步走到养真的身旁,多年不见,他好像越发高大了似的,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身上的铠甲闪着凛凛寒光。

    养真突然发现他脖颈处有一抹血痕,她惊的踮起脚尖要去查看:“十三叔,受伤了?”

    赵芳敬只是默默地垂眸看着她,养真缩回要去查看的手,低头换了称呼:“王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带兵反叛,若是失败下场自不必说,就算功成,将来史书上所写的,也仍旧是一个“篡位”,被以“狼臣贼子”称呼。

    养真无法想象如月朗风清般的芳敬王叔,要忍受这些口诛笔伐的种种污名。

    乔养真默默地在心中盘算,该如何劝说赵芳敬收兵,或许真的可以只是清君侧而已……

    正在恍惚,耳畔听见他淡如烟云的一声轻叹:“为了你。”

    她蓦然抬头,却正给他轻轻地抚住脸颊,俯身垂首吻落下来。

    养真记得他唇上的气息,还带有一点淡淡的琼花的香甜气息,一瞬间让她忘了他是才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而仍像是那天两人初见。

    四月的风和煦而暖,她如往常般站在庄头的琼花树下等待父亲的消息,却见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从远处走来,眉眼清隽的如同画中人。

    他一直走到琼花树下,俯身凝视着她许久:“你是养真?”

    她呆呆地仰头:“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我是赵芳敬,你可以叫我十三叔。”

    “可……我不认得你。”

    “我,”他的长睫颤了颤:“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养真眼睛一亮:“我爹呢?”

    他的眼角迅速多了一抹红,半晌道:“乖养真,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那时候他头顶是洁白的琼花盛放,空气中荡漾着香甜的气息,沁人心脾。

    少年的白衣跟头顶同色的发带随风飘扬,只有眼神仍坚毅幽深,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养真,仿佛在等待一个决定生死的回答。

    养真看出他很不开心,仿佛自己不答应的话……他就会哭出来,或者会随着这阵风消失不见似的。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乖乖回答:“好啊,十三叔。”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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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咿咿呀呀的悠扬戏调,如梦似幻,由远及近,又袅袅地消失耳畔。

    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有一朵花从枝头飘落,晃晃悠悠地落在树底下躺着的女孩子发端。

    淡绯红的杏花缀在乌黑的鸦鬓上,像是世间最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的绢花,衬着那张如同美玉雕琢般的精致小脸,如同画般美好。

    “嘻嘻……”低低的笑声从耳畔传来。

    枕着手臂睡着的女孩子似醒非醒,直到有一根长长地狗尾草探了过来,在她小巧的鼻尖轻轻地拱了拱。

    毛茸茸的狗尾草蹭着鼻子,女孩子的长睫毛抖了抖,蓦地打了个喷嚏,这才幽幽地醒了过来。

    出现在乔养真眼前的,是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这是钱家庄上的一对龙凤胎兄妹,哥哥叫做钱仲春,妹妹叫做钱丽月,两个人都是十一岁,生得眉清目秀,玉雪可爱。

    两人见乔养真醒来,哥哥仲春便摇晃着手中的狗尾草,笑说:“小乔妹妹,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也不怕草丛里跑出一条蛇,咬你一口。”

    妹妹钱丽月最是胆小,吓得抓住哥哥的袖子:“哪里有蛇?”

    钱仲春见没有吓到养真,反而把妹妹吓着了,忙丢了狗尾草安抚:“我只是吓唬小乔妹妹的,不是真的有。再说,咱们的阿黄也在呢,就算是有蛇,阿黄也会上去把它咬死。”

    钱丽月听了这个,才又喜笑颜开:“我最喜欢阿黄了。”

    乔养真目不转睛地看着钱氏兄妹,突然觉着脸颊上有东西凑过来,微热而湿润地蹭了蹭,她转头看去,却见竟是一只黄色的半大土狗,正瞪着乌溜溜地眼睛歪头看着她。

    这就是钱家家养的狗子阿黄,狗儿见养真打量自己,便探出舌头,咧着嘴好像笑的样子。

    钱丽月过来抱住了阿黄,撒娇地在狗子身上蹭了蹭,又对养真道:“真真,你怎么睡着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小羊们跑到河边去了,我跟哥哥好不容易赶回来。”

    养真慢慢坐起身来,环顾周围。

    这是一片开阔的绿草地,身后零零散散地有几棵杏花树。

    随着风声传来的,是有些潺潺的水声,远处十数丈开外是绵延的抱钱河,仰头看去,河水如一条碧绿柔滑的丝带,嵌在广袤的草地之中。

    而在杏花树之后,便是钱家庄,屋宇林立,白墙黑瓦,炊烟袅袅,村民的身影偶尔穿梭隐现,如世外桃源一般。

    在养真八岁那年,赵芳敬带着她进宫,张天师断言她是皇后命。

    次年,赵芳敬便命人送她离京,来到了距离京城四五十里的这钱家庄上寄养。

    钱家庄的庄主陆老爷,是之前赵芳敬的贴身伴当,从十三王爷小的时候就照顾着,为人最是诚恳忠直。

    后来老陆年纪大了,赵芳敬便把这一处的庄子给了他,让他在此安身立命。

    养真看着不远处的钱家庄,又看看身边的钱氏兄妹跟狗儿阿黄,回想方才的那“一梦”,心中十分恍惚。

    她有些不清楚此刻的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真实的。

    于是抬手在脸颊上用力拧了一下,无比鲜明的刺痛让她叫了出声:这是真的,绝不会假。

    钱仲春跟钱丽月眼睁睁地看着养真自个儿下狠手拧自个儿,却都看呆了眼。

    女孩子吹弹得破的脸上很快多了一抹通红,看的仲春又惊又是心疼:“小乔妹妹,你在干什么?”

    养真顾不上回答他,心中却掠过许多似曾相识的场景。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给赵芳敬送来钱家庄的第二年。

    可是……明明这些事情自己已经经过了啊,怎么会时光倒回?

    ****

    又是一阵凉风吹来。

    原本晴朗的天色变得阴沉起来,阿黄向着抱钱河的方向汪汪地叫了两声。

    钱仲春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哎呀!好像要下雨了,咱们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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