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京城有一条水道,横贯南北,硬生生的在这大胤的版图上划了一道口子。

    当日修建这条运河劳民伤财,民声怨沸,运河被言官谏臣比拟成一朝的伤疤,老天在上面看着,便知道这人间出了岔子,总是要降下惩戒的。先代末帝便是因此被掀下了皇位。

    可如今来看,这哪里是伤疤?因着有它,这地处中原的华京城竟有了水码头,南北物件流通比往前方便许多,更是养活了不知多少人。江茗的许多商品,也是借着这运河一船一船的运来,降低了大把的运输时间和成本。

    江茗在水码头边上找了个阴凉处,和殷楚一前一后的站着,飞浮去寻人,仔细将那陈留的样貌打扮,连同大抵经过的路线形容了一番,又给了银子,这才返来。

    因着之前落苍院主说的住处便是这附近,江茗便顺路来了。这水码头周遭几乎都是装卸货物的大小仓库,这运河到了尽头,又不算是完全的活水,如今天冷冰封的,甚少有人在这附近走动。

    有时夜里装填货物,闹的声响颇大,扰的人睡不好觉。附近来往的又都是些船工,破烂客栈两三家,还有些游妓赌坊,是以没什么正常人家住在这附近。可这落苍院主偏生就住这儿,想来不是贪着嫖赌,而是此处租房子的价格实在是华京四十八坊中最低。

    寻常女儿家自然是不愿来着腌臜地方的,江茗却觉得无所谓。原本自己的生意就有一半依托在水上,也算是和这些船工打了不少交道,这世上原本就没什么贫富贱贵,只是人给自己安的名头,看到有人比自己更低,心中便有安慰罢了。

    她问了地方在哪儿,便朝着去了。殷楚在旁见她行举,越发觉得她奇怪——就算只是个寻常商贾家长大的女子,也不会来这种地方。但他觉得这是江茗的事儿,既然她不说,自己便不问,只管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护得她周全便是。

    江茗按着地址寻进一家院子,门口有个大娘正带着自己的孙子。小儿手里拿了个木头削的陀螺,上面没施油彩,看着光秃秃的,也有些年头了,连边角都有些磨损。但他依旧玩的兴致勃勃,鼓着小嘴研究如何让这陀螺转的更好些。

    大娘在旁做些缝补活儿,手露在外面被冷风吹得红皱皱的,却不妨碍一针一线板板整整,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眼自家孙子,再又低下头去。

    江茗走到大娘面前,俯下身子问道:“大娘,请问这里有没有个书生住的?大约这么高,有点瘦。”

    大娘听她这么问,倒是半点吃惊都没,头也不抬,:“陈家郎君啊,出去咧,怕是要晚上才能回来。”

    江茗听了这称呼,才知道落苍院主住的这地方还不如当初江茗那青贯巷,只是在一个四合院里辟出最小的那间,足够一个人蜗居。

    既然来都来了,虽然不能等到天黑,但至少得知道点什么。那日看这落苍院主的模样,也不像是有正经活计的。江茗便问道:“大娘,这陈家郎君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呀?”

    那大娘抬眸看了她一眼,回道:“能做些什么?在这附近住着,还不就是和你们这些丫头有关的,不然也不会一个两个的来找他。”

    她这话说的含含糊糊的,江茗听的也稀里糊涂。和女的有关的?她抬头问向殷楚:“和女的有关的,是什么营生?”

    殷楚哪里听不出这大娘的意思,在这附近住着,可不就是和那些流莺有关?他觉得有些难开口,便也摇了摇头,装作不知。

    一旁的小孙子跑了过来,央求着大娘给他玩陀螺,大娘拍了他一下:“等晚些的,阿母还在忙工呢。”

    江茗见状,从袖袋里掏出两颗糖给那孩童,笑着问道:“陈哥哥去哪儿啦?”

    孩童接过糖,剥了一颗塞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去找漂亮姐姐啦。陈哥哥每天都去找漂亮姐姐,还有个漂亮姐姐经常来找他呢。小武以后也要像陈哥哥这样,有好多漂亮姐姐。”

    大娘听了这话,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胡说什么!”

    小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舌头还努力拱着,不让嘴里的那颗糖掉出来,一边嚎着:“阿母打人啦!”

    江茗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落苍院主怕是和这处的流莺有些关联,她站起身来,看向殷楚,从自己的袖袋里又拿出一颗糖递了过去:“世子,吃糖吗?”

    作者有话要说:  殷楚:我媳妇当着我的面来找别的汉子,想哭。

    江茗:别闹,吃糖吗?

    殷楚:……吃……

    望回:等下!世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人?

    殷楚:什么?没有啊。媳妇给我糖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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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江茗说完,脸色有些不耐,又拿出颗糖,剥开糖纸塞进自己嘴里。圆圆的小球在嘴里溜来溜去,在腮上顶起了个隆起。

    殷楚见她这副模样,想起江茗说过,她并不喜欢小孩子哭。

    “算了。”江茗突然开口说道,她对飞浮说:“今天先这样吧,咱们下次晚点来。”

    殷楚虽然不知江茗为何要找这陈姓郎君,但此地夜深时甚是不安全。她一个女子,就算身边有武艺高强的丫鬟,也并不妥当,不若现在就问清楚。

    这么想着,殷楚便俯下身子,揉了揉那孩童的头发,像是在说小秘密似的:“哥哥会玩陀螺,玩的还很好。”

    小武瞬间停了哭声,眼巴巴的看着殷楚,鼻子还一抽一抽的:“真的吗?阿母说这陀螺坏了,转不动了的。”

    “没有,这是个好陀螺,但你还缺一样‘兵器’。”殷楚伸手拾起地上的陀螺,吹了吹上面的灰。他四处看看,从衣摆上扯了布条下来,拧成绳子,又从地上随手捡了根树枝儿绑上,凭空甩了几下。

    拧起的布条抽动空气,发出猎猎声响,殷楚冲小武狡黠的眨了眨眼:“看好咯。”

    临时做的鞭子甩在木头陀螺上,那陀螺刚开始还扭扭捏捏的在原地蹭了几下,最终还是摇晃着旋转了起来。

    殷楚穿着素色广袖大袍,手腕一抖,整个人如同谪仙一般,飘飘乎就要羽化登仙了。他那眉目舒展,嘴角压着一丝笑,却又与平时不同,带着些孩子气似的。

    小武看得高兴,在旁嗷嗷叫好,方才哭的事儿早就被抛在了脑后。

    飞浮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叹了口气——小姐看这世子看的眼睛都发直了。

    她碰了碰江茗:“小姐,口水要流出来了。”

    江茗猛地回神,用衣袖沾了沾自己的嘴角,小声问道:“现在看着还好吧。”

    飞浮又叹了口气,终是没忍住,问道:“小姐,您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江茗警惕的问道。

    “该不会看上世子了吧?”飞浮小心翼翼的看着江茗的反应。

    江茗“哈哈”着干笑了两声:“你说什么呢?我?”她眼神还朝着殷楚那边飘,见飞浮一脸不相信的看自己,她又板起脸,为自己辩解:“好看的东西大家都喜欢看嘛!他长了这么好看的脸和身板,不看就是暴殄天物。”

    飞浮“哦”了一声,也不再问——船上也有身板好的,怎么就没见着小姐这么盯着人家看?

    江茗看着殷楚,她虽然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殷楚,明明可以用最锋利最让人头疼的方式来还击那些伤害他的人,他明明可以像只刺猬,亦或是像条毒蛇,可他偏偏没有。他依旧这样长大了,温柔,善解人意,正直,甚至还会羞涩。

    那他以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啊?若是一番顺遂的长大,现在又该是多好的人啊?

    什么他娘的狗血!垃圾!

    原本不熟识,不知这是什么样的人。如今知道了,江茗再想起他日后的结局,竟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她连忙用宽袖遮住脸。殷楚见了,以为她是不舒服,把那“鞭子”扔给小武,“你先自己试试”,然后走到江茗身旁,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江茗摇了摇头,有些鼻音的说道:“没事儿,大概是水边风大,迷了眼睛。”

    “我看看。”殷楚说道。

    江茗放下袖子,两人目光接触。江茗的眼睛里还有些泪光,阳光一照,好似藏了宝石一般。她眼睛原本就好看,只是目光尖锐了些,如今被泪水化去,反倒添了十分的柔软。在这冬末的冷肃之中,像是两条柔软丝带,缠的人就要丢了魂。

    殷楚一下子有些后悔,不应该贸贸然的说这话,看看之后自己又能做什么?

    江茗也看着殷楚,离得近了,觉得这人愈发好看。又有点想笑,不知道他之前究竟折腾成什么样子,才能让华京城里的女子俱都那么怕的。不然就凭这张脸,干什么都行。

    两人各看各的,各想各的,倒没人说一句话。飞浮在边上看着都觉得这场景尴尬坏了,恨不得自己在地上劈个缝逃了算了。

    “哥哥姐姐,你们两个是要亲亲吗?”小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两人身边,突然开口问道。

    江茗先回过神来,她清了下嗓子,后退一步:“眼睛好些了。多谢世子。”

    殷楚匆忙点了点头。

    小武像个大人似的,幽幽叹了口气:“没亲亲啊,可惜。”

    大娘在旁叫了他一声,又骂道:“哪里有你这样的孩子,说这些话。长大了还能学些好吗?!不长出息的东西!”她看着这来的两人衣着俱是华贵,生怕小武说些什么错话,引得两人不快。

    小武撇了下嘴:“阿母,为什么不能亲亲?之前不是还有漂亮姐姐来找陈哥哥,要和他亲亲吗!”

    大娘摸了摸身旁,摸出一根棍子来,追着小武就要打:“那哪里是什么漂亮姐姐?什么亲亲?!你再胡说,我就打断你的腿,给你扔护城河里!”

    小武使出那股水码头长大孩童的调皮劲儿,扭着身子到处跑,一边喊道:“我都听见了!上次有个姐姐和陈哥哥说要嫁给他,嫁了就能亲亲了!只不过陈哥哥不要她,她还哭咧!”

    小武飞奔似的跑到殷楚身后,冲着大娘吐了下舌头:“追不着,追不着!”

    大娘见还有外人在,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等着!等人走了我再收拾你!”便又坐回去干自己的活儿。

    小武这头凑到江茗面前,十分严肃的说道:“姐姐你别着急,只要嫁给哥哥就能亲亲了。哥哥要是不娶你,你就哭!我爹老说,我娘一哭他就没法子。哦,不对,陈哥哥见了人家哭也没反应的。”

    殷楚连忙打断他:“小武,你说的陈哥哥,平日什么时候出门?”

    小武正在兴头上,哪里有空答他,只拉着殷楚,兴高采烈地问陀螺的事儿:“哥哥,你是怎么这么厉害的?简直就是陀螺高手!我们这儿没一个比你厉害的!”

    殷楚淡淡笑道:“我有个弟弟,也很爱玩陀螺。为了陪他玩才学的。”

    “能当哥哥的弟弟简直太好了!”小武脸上现出艳羡的神情。

    “不,当我弟弟并不好。”殷楚却这般回道。

    “怎么会不好!”小武还在说着:“哥哥这么厉害。他一定开心死了。”

    死了……

    是死了的……

    然而尚未等殷楚有什么反应,江茗却突然向前迈了一步,走到殷楚身旁。他觉得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拉住了,那手不算柔软,却有着它自己的力量。

    江茗看向小武,一脸不悦:“话这么多,给你一两银子买糖吃,一刻钟内,我要这个陈哥哥的所有消息。”

    银子的力量是无限的。小武听了江茗的话,立刻站定身子,开始把知道的关于这位陈哥哥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

    这位陈哥哥本名陈青歌,是个秀才,三十岁。家中原本就是华京人,曾经也算才情动人,只不过不知为何屡试不中,传闻他得罪了什么大官,这才走了霉运。

    陈青歌平日的喜好就是读书写字,会弹琴,除此之外肩部能抗手不能挑,家中原本有个病重的老母亲。为了给母亲看病,花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老房子也卖了,却仍然回天乏术,之后便搬到了这里。无他,房租便宜。

    目前赖以生计的活儿是给“漂亮姐姐”们写东西,据说还挺受欢迎。“漂亮姐姐”们经常来找他,央求他写东西给自己。但是大部分挣来的银子都被他买书了,所以依旧一贫如洗,家中没个女的,偶尔自己阿母会帮衬他一下,帮他洗洗衣服。但他也会偶尔做些东西,这个陀螺就是他之前做给小武的。

    陈青歌经常下午出门,待得深夜才回来。

    不过,据小武观察,陈青歌之前似乎就要成婚了。因为有个与众不同、穿的特别好看的姐姐经常来找他,但上次两人之间似是闹了不愉快,那姐姐十分生气,陈青歌还让她快滚,那姐姐还口说他会后悔的。

    小武蹦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不但连陈青歌的基本信息全都告诉了江茗,甚至连他的那些恩怨情仇爱恨纠缠都说了一通,为了这一两银子,十分有敬业精神。

    江茗大概总结了一下,这个陈青歌应该是给这水码头附近的流莺写词曲儿的。现今流行这个,若是有歌姬会唱些特色曲子,身价便会涨上一涨,所以时不时的就会有“漂亮姐姐”来找他,不过就是求些词曲。

    她对小武说的那个与众不同的姐姐并没有特别的想法,毕竟华京城里歌姬这么多。至于他的工作时间,也是根据坊间姑娘唱曲儿的时间来的。

    江茗递给小武一两银子,捏了下他的小胖脸,说道:“下次别动不动就哭,多烦人。要不是这位哥哥哄你,你是不是就挣不着这一两银子了?”

    小武眼睛滴溜溜的在江茗和殷楚中间转了两圈,诚心诚意的说道:“姐姐,你真漂亮。”

    江茗挑了下眉毛:“这就对了,嘴甜,下次我来,再给你带糖吃。”

    “我不要糖。”小武一脸严肃的说道:“给银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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