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得病, 父母也是不计代价,想方设法多延续她的性命。此时,她对这个青年有了同感。

    就是不知道他说得真还是假。可就是真的,也不能上来就抢啊,好言好语说不行吗?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需要鱼,为什么上来就抢?”

    那个青年嚅动嘴唇,“我没有钱,随便一口吃的都珍贵得不行,何况是鱼?说了也没用,哪会有人舍得让给我啊。”

    哎,也是,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一段时间,但在后世物资极大方便的年代成长起来,乔巧觉得,自己还是没给食物足够的重视,来的时候路上她还遇上了一个抢吃的少年呢。

    可即使这样,这人也让她不爽,害她崴着了脚。

    她下意识看向了曾志国。

    接到她求救的目光,曾志国心里一叹,乔巧还是太善良了。这年头,父子反目,夫妻翻脸的他见得太多。像她这样对一个素未平生的,还是抢了她的人还犹豫,才算是难得。

    这种性格,太容易被人欺负了。

    让他忍不住产生一种要把她护在身后的冲动。

    在现代社会久了,乔巧觉得这种事当然要交给专业人士啊。

    不知道曾志国饱含深义看她一眼是什么意思,是怪她放过坏分子?

    她看了蹲着的青年一眼,放低声音说:“曾同志,我有话和你说。”

    曾志国看了眼乔巧的脚,不想她来回走动,踢了那个青年屁股一脚,“老实点!去那边蹲着去!”

    等那个青年老实去到曾志国指定的地方又蹲下,曾志国才说:“什么事?你说吧。”

    “曾同志,能不能请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是不是这人的妈妈重病了。我一直没做过错事,可就是出身富农,一直被人瞧不起,天生低人一等,我不想再这样轻易决定一个人是不是要成为坏分子。再说,如果他成为坏分子,他妈妈要真是重病,也就没人照顾,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曾志国答应了下来。

    乔巧犹豫下又说:“我想让他也尝试下脚折的疼楚,然后再给他正过来,不知道行不行?他害我脚崴着了受罪,还虚惊一场,我也想让他长长记性。”曾志国是个公安,向他求助不知道行不行?

    原来不只是一味愚善,曾志国心里像被羽毛轻扫了下,他没有说话,却大步回到了青年面前说:“忍着点,如果叫了就送你革委会!”等那个青年点头,他弯腰拉起他的脚,用力一掰。

    青年身体颤抖,却死死地咬紧了牙一声不吭,等曾志国停手,他恨不得把头垂到地下去,哀求道:“同志,废了我这只脚也行,求求你们不要让我妈知道这个事!”

    “我要你的脚做什么,明明是你崴了脚。”青年恍然明白,“是,是,是我不小心崴着了脚。只要你们不告诉我妈,我记你们一辈子的恩。”

    大概过了十分钟,看他脸上布满了密集的汗,乔巧说:“算了吧,他也受过苦头了。”

    曾志国又一把拉过他的脚,也不知他怎么一用力,那名青年眉头松开了。

    “还不起来?不是这位同志说要去你家看你是否说的假话,我早把你送公安局了!”曾志国不耐烦地说。

    青年听出了意思,忙起来点头哈腰地说:“谢谢两位同志!谢谢两位同志!如果我说的假话,就让我成为反革命,被人天天批.斗!”

    “是真是假,我们自会判断!你带路吧。”

    曾志国则对乔巧说:“来,你坐自行车后座上,免得脚再疼,再受过伤,最好还是少动一点。”

    乔巧听从了他的话,要跳上自行车后座时,曾志国一手扶着车把,一手在她肘下用力一托,她就轻松坐了上去,不由感叹幸好今天遇上了曾志国。

    在路上,青年介绍说他叫何文华,父亲已经去逝,只有他和母亲相依为命,还可怜巴巴地请求他们去了家也不要说他抢了鱼,“我妈一直教育我要走正道,听党的话,做领袖的好孩子,要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肯定会生气的。你们只要别让她受刺激,以后我当牛当马报答你们!”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何文华是个孝子无疑。

    三人很快到了何文华的家。这是一个北方常见的院落,正屋三间草屋,屋顶上还长着几棵一尺多长的青草。

    推开旧木头板做的栅栏门,何文华提高了声音,“妈,我回来了。”

    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何文华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快步先进了屋。

    曾志国停下自行车,乔巧刚要先下完好的右脚,再慢慢从自行车上下来,曾志国双手一合就揽着她放在了地上。

    看曾志国还要扶她,乔巧拒绝了,“曾同志,我只是脚崴了一下,经过你推拿,已没什么问题,走平路还是没问题的。”

    曾志国遗憾地放了手。

    乔巧走进屋,就闻到了一股中药味道。不过屋子里暗,她过了好几秒才适应这里的黑暗,看到东间那里何文华正坐在床上,床上他妈妈散着头发,一张脸瘦得很,显得眼睛大得吓人。

    何文华伏着身子正对他妈说:“妈,我有两个朋友来看你了。”

    何妈妈喘了口气,声音有些不清地说:“水……糖 ……”

    何文华扭过身,用手擦了擦眼睛,“我妈意思是说,给你们倒水,要放糖。”

    看样子何文华说得没错了,乔巧稍提高声音说:“何妈妈,我今天去钓鱼,文华帮了忙,我送他一条鱼过来。我们还有事忙,就不多坐了,您多保重身体。”

    何妈妈脸上露出幸福及怀念的神色,“鱼……”不过这几个字仿佛已耗尽她力气,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何文华又激动又不敢置信地看向乔巧,乔巧点了点头。她能力有限,但送一条自己钓的鱼给一个重病的人还是能做到的。

    她已经原谅了何文华,如果她处于何文华的境地,她也会千方百计想着去满足长辈的心愿。

    看何文华又开始用手抹眼睛,却还忍着不发声的样子,乔巧也有些心酸,她想回去了,转身的时候却发现床前破桌子上有一个卷着的画轴。

    看画轴颜色有些历史了,乔巧不由咦了一声。何文华顺手拿着画轴随着他们出来到院子里,把画轴塞到乔巧手里,“同志,谢谢您!我看您看了这个,这也不值什么,您拿走处理吧。”

    在灿烂的阳光下,乔巧看这个画轴看得更清楚了,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从画的装帧及纸张,这很可能是一幅由岁月浸润过的画。

    她忍着激动打开了画,发现这是一幅纯用黑墨画成的竹菊图,不见一点儿其余颜色,却竹梢低垂,菊花傲然,看上去漫不经心,然而枯、湿、浓、淡,错落有致,墨晕、飞白,浑然天成。

    画的右上方,题有“身世浑如泊海舟,关门累月不梳头。东篱蝴蝶闲来往,看写黄花过一秋。”署名天池,却正是中国大泼墨山水的创始人徐渭。

    徐渭的画竟然在何文华家里,他还漫不经心要送给自己!他知道不知道这幅画的价值啊,乔巧问:“这是幅明代的画啊,你竟然要送给我?”

    何文华搔搔头,“乔同志,我知道这属于封建糟粕,并且,这幅画上一点颜色也没有,完全是个墨疙瘩,正象征着封建残余黑色心肝。我没有传播这些封建余毒的意思,就是我们家什么也没有,这个画好歹您拿回去了可以点个火什么的,能烧半天呢。”

    乔巧:“……”

    有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她想说这是古代留存下来的难得的文化瑰宝,却不知要怎么说出这像是大逆不道的说法。

    可让她拿去烧火,天啊,那简直罪孽深重,真那么做了,她天天夜里都会做噩梦醒的。

    这时,曾志国问了何文华说要去厕所,何文华给他指了屋后,他去了。乔巧掏出了身上5元钱,递给了何文华,“给你妈买个药吃,好好侍候老人吧,这副画我要了,回头可以照个画个花样子做鞋垫。”

    何文华飞速接过,给她鞠了一下躬,“我妈也是喜欢画个花样子,我在垃圾收购站就捡了一些这样的画,如果您要的话,回头只管来找我就好。放心,您是个好人,我拿我妈妈发誓,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两人默契地说好,曾志国回来了,他看了下何文华,严肃地说:“今天看在你情有可原的份上,为了让你好好照顾你妈妈,我们放过了你,但后续还要观察你的行为。”

    何文华连连答应说表示感谢,又庆幸乔巧看起来喜欢他捡的那幅画,冲着这个公安对她的关心,大概率应该不会找他的事了。

    乔巧也去了一趟这里露天的厕所后,和何文华告别。何文华细心地用了一张报纸在画轴外面包了一层,又用了一根细线给捆上。

    乔巧心里激动得很,一直在想何文华说的话及手里的画。这画在现代可是存在省博物馆的,她也只是参观时隔着橱窗的玻璃看过一眼,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拥有了一幅徐渭的真迹。回头有机会她要好好地欣赏一番。

    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乔巧发现曾志国已骑过了自行车厂,在往机械制造厂的方向而去。

    “哎,曾同志,我住在自行车厂,把我送到那里就行了。”

    曾志国把她送到自行车厂,看了下挂在车把上的鱼,说乔巧脚受伤了,他还是帮着送到楼上去好了。

    乔巧推却不了,等曾志国把车锁好,乔巧手里拿着画,曾志国拎着桶一起上楼。虽然脚经过曾志国推拿好了许多,上楼梯时还是有些疼,乔巧走得比较慢。

    曾志国也不慌不忙地走在她后面,问出了一路疑惑的问题,“你爱人不是在机械制造厂吗,你怎么不住那里?”

    乔巧正处在兴奋与激动中,听到话想也没想,“哦,我们离婚了。”

    曾志国猛地顿住了脚步,有些不相置信他听到的话。桶被甩得晃动起来,里面的鱼惊慌地大力游动,曾志国心情比那些鱼更激烈,忍不住冲口而出,“离得好!”

    第21章

    虽然乔巧自己也觉得她离婚是好事, 但被人这么直白说出来,她才意识到面前男人的儿子曾思源一直想她做他妈妈,而这个男人, 他没有阻止曾思源的意图,也想她做他孩子妈。

    她现在刚恢复单身, 工作也步入正规, 正是自由的时候, 完全不想马上步入另一段婚姻,还是一个有着前妻所生孩子的婚姻,所以原来一直没吐露说她已离婚, 就是为了避免麻烦。谁知道, 得到了徐渭的画让她太激动了,竟然无意说出了这个消息。

    乔巧有些懊恼地住了嘴, 伸手去接那个桶,“曾同志,麻烦你帮我要回了桶及鱼, 也麻烦你送我回来了。”

    她从桶里捞出一条鱼,“这条鱼你给思源带回去,我和人合住,不方便让你上去了。”

    曾志国看到她懊恼的神色却笑了起来, 看来她很敏感啊,还瞒着消息,原来是在跟他打马虎眼呢。

    之前他一直以为她已婚,只能把所有对她的想法埋进心里, 现在还有什么能阻挡在他面前呢?

    他把桶向一边移了下,避开乔巧的手,“我帮你送到楼上就好,不会进屋的。领袖教导我们,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送人送到底嘛。”

    乔巧自然不同意,不然她感觉就真成引狼入室了。

    两人争执时,乔巧弯腰向下去拿桶,可她受伤的左脚不能受力,重心不稳差点摔倒,曾志国在下面一手接着了她,“你怎么样?”

    洪学兵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乔巧被人揽在怀里,姿势亲密,眼睛一下子红了,光天化日之下,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在欺负乔巧吗?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来,一把把乔巧从曾志国怀里拉了出来,怒视曾志国,“你在干什么?”

    曾志国看到他就觉得烦,这个男人,既然和乔巧离婚了,还来找她做什么?

    但洪学兵气急败坏,他越发要保持风度,气定神闲地说:“乔巧钓鱼,我送她回来。”

    他这话说得含糊,好似乔巧和他一起钓鱼,又被他送回来似的,洪学兵心里如同被打翻了五味瓶,乔巧钓鱼怎么轮到他来送?

    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空气好像燃一点火星都要爆炸似的。

    被洪学兵这一拽,又牵动了乔巧的脚,她看到两个人像斗架的鸡似的,懒得理他们,探身去拿桶,“我要休息了,你们两个都走吧。”

    这次有洪学兵在,曾志国没有再有多余的行为,只是向前一步,“我把桶帮你拎上去就走。”

    想到自己刚才又差点摔倒,乔巧也不再勉强。

    洪学兵看着乔巧走路有些跛的脚,忍不住问:“你脚怎么了?”

    曾志国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趁机撒料,“乔巧脚扭伤了,不是你用力拽她那下,估计还没这么严重。”

    洪学兵果然一下子垂下了头,“对不起,乔巧。”他这次又办了坏事,也怪不得乔巧不耐烦。

    乔巧转过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以后你没什么事不要再来找我了。还有你也是,曾同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告诉我,没什么事就不麻烦你来回跑了。”

    曾志国完全不以为意,笑眯眯地点了点了头,乔巧把他放在洪学兵后面才说的,是不是在她心目中,其实他还是比洪学兵地位高些呢。

    洪学兵则不然,他听到这话,觉得疲累到了极点,比他两天没有好好休息从火车上赶过来还累,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一样,他有一堆的话想说,说他后悔了,可他刚办了错事,明显乔巧不高兴,只好怏怏走了。

    曾志国则真是把桶拎到楼上,又去公共卫生间把桶里的水换了新水,放在乔巧宿舍门口这才走了。

    室内胡晓娟在,她替乔巧把鱼拎进屋,一脸惊喜,“乔巧,你真钓来鱼了,太厉害了!”

    “还多亏你帮着找的鱼线,回头我把这条鱼做好了我们一起吃。”

    胡晓娟眼睛一下子亮了,忍不住咽了下唾液,“那可太好了。对了,你的脚怎么回事?”

    “还好吧,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绊着个石头,脚崴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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