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如此,对甄停云来说,这的确是个极不错的生辰。尤其是饭后,甄父也把他的生辰礼给了:“我听你祖母说了,你当初学琴时吃了许多苦头,连琴都是买旁人的旧琴。我那时便想着给你,肯定是要给你买一架新琴的。”

    其实,甄父和裴氏当初虽在外头,也是时常给老家捎钱捎东西的。只是裴氏对婆婆有些芥蒂,也怕甄老娘没事找事,一般都是叫人捎钱回去——说来说去,还是银子最不容易挑出错,也是甄老娘最喜欢的。裴氏懒得这上头多费心思,想着甄老娘最爱金银,而且手里有了银钱,自然是喜欢什么缺什么就买什么。

    谁知,甄老娘一辈子抠门,得了银钱那就是锁在柜子里不肯往外用的,连丫头都不肯请的,只觉着自己身体硬朗,很不必似那些地主老爷似的糟蹋钱,等她撑个几年养大了孙女,就有孙女能使唤能分担了。所以,甄停云小时候很是吃了些苦头,待大了,慢慢的也能在甄老娘处说得上话了。甄老娘也知道了自家孙女这懒骨头,心知自己怕是享不了这孙女福,又是年岁渐长的,这才掏钱买了丫头,请了婆子,祖孙两个的日子方才好些。

    可饶是如此,甄停云要学琴学书法这些的事情,甄老娘一开始也是不赞同的,觉着农家丫头识几个字,会点儿针线烹饪就好了,自然不肯再这上面花钱。甄停云为此又吃了些苦头。当然,甄老娘如今回头想起了,倒也是十分后悔,觉着是亏待了孙女。只是甄老娘一贯要面子,虽知是自己往日里那些个不好但也不能和孙女低头,思来想去便悄悄与儿子说了,想着也要叫做爹的知道女儿受过的苦处,好好补偿一二才是。

    甄父自从甄老娘处知道了这些,心里便对女儿那是愈发的愧疚怜惜,思来想去便给女儿备了一架新琴。

    说着,甄父就叫人将那架新买的木琴给拿了上来。

    要说价值,这架琴还真比不上裴氏的那支银点翠嵌蓝宝石簪贵重,可比起裴氏那份礼,甄父这一份礼是真真的费了心的。他是真的想要一点点弥补自己不在女儿身边的那些年,亏欠女儿的那些日子。

    甄停云看着那架琴,忽然都忘了言语,好半天才想起来,低声道:“我现在已改学吹箫了……”

    这琴若是早来几年,那她必是欢欣雀跃的,说不定还要感动落泪。可如今,看着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甄停云反倒有些不是滋味。

    第40章 无价宝

    甄父听着,面上微微有些怔,说出的话却是极柔和的:“无事,你要用不上那就先放着。我这做爹的,该给闺女的,肯定是要一样样的补上的。”

    甄停云拿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她自然知道甄父此时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知道他特特给自己送了这么一架新琴是为了什么。可是,晚了的总是晚了,再如何的好心总也有些不合时宜——就如同自己已改学吹箫,甄父却偏送了一架琴……

    心里这样想着,甄停云还是很快提起精神,长眉微扬,脸上笑容盈盈。只见她起身与甄父礼了礼,笑着道:“那就多谢爹爹了。”

    见女儿展颜起身,甄父心里也是大慰,倒是也没再说下去,只是道:“好好好,你喜欢就好!今日是你过生辰,你祖母也是难得下厨,咱们一家子倒是能一起尝尝味道。”

    甄父话声方落,众人便都跟着提起筷子,吃起了甄老娘给做的寿面。

    甄老娘这寿面,甄停云也是一年才能吃一回,想着到底是祖母的心意,吃到嘴里时也觉颇是香甜。

    恰在此时,门房外头忽的就来了人。因着外院的人不好直接进来,还是先与裴氏身边的婆子说了一声,由那婆子进来通禀的——

    “禀老爷、老太太、太太,适才门口来了两人,抬了一个小箱子来,只说是给二姑娘准备的生辰礼。门房特特叫人进来传话,问要如何处置,那箱子如今还搁在门房那呢。”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都抬眼看向了甄停云。

    便是甄停云这个正主,此时听着这话都有些怔住了。不过,甄停云思绪一转儿倒是很快便有了思路:她想起来了自己上回去西山别院见元晦时,对方状若无意的问了她一句“我记着,你的生辰是在四月?”虽然,之后元晦又状若无事的将这话给岔开了,可他绝非多言之人,既是问了,自然是有打算的。

    不用说,这回的礼肯定也是自家先生给自己备的。

    想到这里,甄停云心里也定了定,笑着道:“应该是我那先生叫人送来的——上回他还特特问过我的生辰,似有备礼之意。”

    裴氏立刻就想起了甄倚云那传说中那个在西山有别院的权贵先生,面上笑容愈发和缓,嘴上却嗔了女儿一声:“你这孩子,我们这拜师礼都没送,哪里还能收人家先生的礼。”

    甄停云心知裴氏这是口是心非,只得道:“都说‘长者赐不可辞’,既先生派人送来了,总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便叫人将那送来的那一个箱子给抬上来。

    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便见着个小厮抬了一个箱子来。

    这箱子倒不是很大,小厮合手就能抱住,可似乎有些沉,小厮抱着走了一路也是气喘吁吁的。

    甄倚云就坐在边上,看了好几眼,将那箱子是用上好的老红木做的,便知道里头必也多是值钱东西。她心里琢磨着里头会是什么东西,心下也是颇有些嫉妒,面上仍旧带笑,柔声道:“看样子,我们今儿也能沾着光,开开眼了。”

    甄老娘闻声,颇是不喜的瞥了她一眼,然后才施施然的道:“可不是,我适才还叫厨房给炖了碧粳粥……是叫这个吧?这也是停姐儿她先生给的,大丫头你往日里怕也没吃过吧?今儿倒是好运道,跟着沾光,既开了眼,还能开开嘴。”

    甄倚云听着这话,只把手里的帕子绞成了麻花:真真是乡下来的老婆子,连话都不会说!也不怕笑掉旁人大牙!哪有什么“开开嘴”的说法?

    三言两语间,座上的几人倒是打了一回儿的言语官司。不过,这些人嘴上不说,心里倒是都十分好奇甄停云那先生究竟给送了什么来。

    甄停云倒也不必旁人帮忙,亲自上前去打开了那个红木箱子。

    箱子普一打开,便能见着里头的珠光宝气。

    这么一个小箱子,里头却装满了金壶、玉盏、珍珠、宝石等等珠宝玉器。这些东西,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如今却都如瓦砾般胡乱堆在箱子里。最上面还有一个素锦匣子,虽也十分精致,被那些珠玉一衬倒是显得十分素净。甄停云顺手打开那素锦匣子一看,发现里面竟是一卷古画,展开画卷,画中的那些仕女端美窈窕,栩栩如生。

    甄停云都看呆住了。

    坐在后头的裴氏等人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过了片刻,竟是甄老娘第一个回过神来,连声叫道:“我的乖乖!你家先生这是把家底都给你搬来了吧?”

    这么多的珠宝金银,这得要多少钱啊?

    不过,便是甄老娘这样见钱就眼热的,那一阵的脑热过了,醒过神来也是知道轻重的,不由说道:“你小孩家过个生辰罢了,哪里能收这么些贵重东西。你这丫头,愣着做什么?赶紧把箱子合上,找个大锁锁了,给你家先生送回去才是正理!”

    虽然说长者赐不可辞,可也不能收人家这么多贵重物件啊。

    甄停云也连忙把这箱子给合上——她一向都知道财帛动人心,可这真见了这一箱子的财帛,她才知道自己的心跳可以跳的多快。

    关箱子的同时,甄停云倒还将那装着古画的素锦匣子给拿了出来,稍稍平稳了下呼吸,这才道:“我这收一幅画就好了,剩下的,我等等亲自送回去给先生。”

    就在此时,甄父忽然出声:“等等!你那画拿来给我看看。”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甄父的声音听上去微微有些哑。

    甄停云一怔,然后代开匣子,取出那卷画展开了递给甄父。

    甄父接画的手指都有些抖,想了想还是先拿帕子仔细的擦了擦手,然后才小心接过,小心查看。他看完了画,然后再抬头看女儿,那目光就很有些意味深长了。

    裴氏坐在边上看着,目中也带了一丝的震惊和不敢置信,目光定定的看着那副画,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样子。

    甄停云被父母这态度给弄得莫名其妙,不过很快就转过弯来了,试探着道:“爹娘,这画很贵?”

    裴氏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这不是贵不贵的问题。”

    说着,她抬眼去看甄父,仿佛询问对方的意见。

    甄父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抬手合上画卷递给甄停云,眼见着她将这画重新装进匣子里,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先是伸手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直喝了大半盏方才觉着好些了——他适才看画时那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既怕自己咳嗽弄脏了这画卷,又怕自己手指颤抖碰坏了画卷……如今,画卷装回了匣子里,他这心才算是回了原位。

    甄父缓了口气,咳嗽了两声,这才回答女儿的问题:“如果我和你母亲没看错,这应该是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是真迹!”

    甄停云觉着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她还是有些莫名所以。

    甄父见她还不开窍,只得往下说:“总之,这么一幅画,堪比金山银山!不,应该说这是金山银山也换不来的,这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甄父喘过起来,便催女儿:“总之,你赶紧把这画收一收,迟些给你那先生送回去。”

    甄停云闻言,感觉自己拿着画匣的手都有些颤了——亏她还以为这一箱子里怕是只有这画最便宜,想着收一幅画也算是全了先生的心意,哪里知道这一箱子最贵的就是这一幅画……

    想到这里,甄停云心里冷不丁的转过一个念头:怕不是这一箱子都是旁人预备的,只这画是先生亲自给挑的?

    只是,他把这么一幅堪称无价的古画送过来,又是什么意思啊?

    甄停云站着发了一会儿呆,心里仍旧乱麻似的。

    裴氏此时也缓过神来,先看了看地上的箱子,又看了看抱着装画木匣的女儿,连忙催促道:“停姐儿,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搁在咱们这里,真出了事可怎么好?!你也别耽搁了,赶紧叫人备车,你亲自去一趟,给你家先生送回去。”

    她是有些小势利,因着打理家事的缘故颇为看重金银财物,可她也是明白人,心里很是清楚:什么能拿什么不能拿。这些东西……能拿出这些东西的人必是位高权重之人,自家这无亲无故的哪里能收这些东西?

    甄停云瞧着甄父和裴氏脸上的担忧,甄老娘满脸的不舍,还有甄倚云和甄衡哲眼里的复杂,都知道这样的东西自家怕还真不好收——不是这礼太薄,而是这礼太重了,重得超出了甄家的承受范围。所以,从甄老娘到裴氏都不敢收,便是甄父这经过宦海的,瞧着这么些东西也有些忐忑。

    甄停云深吸了一口气,当机立断的道:“那好,我叫人备车,这就把东西给先生送回去。”

    倒是甄倚云,此时已缓过神来,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儿,倒是笑问道:“二妹妹这会儿一人出去,总是不好,要不我陪二妹妹去一趟?也算是搭把手……”

    她对这个一出手就是一箱子珠宝玉石和一卷古画的“贵人”实在好奇,再没有不想法子见一见的道理。

    “还是罢了,”甄停云淡淡道,“我那先生很有些古怪脾气,我要是不打招呼,随便带些个不三不四的人上门去,他怕是要不高兴的。”

    甄倚云一听,脸上就变了,眼眶微红,委屈的道:“什么叫‘不三不四的人’,爹,娘,你们听听,我这一片好心的,二妹妹她就这么说我!”

    “大姐姐误会了,我就随口一说,哪里想到姐姐你一听就立时对号入座了。”甄停云此时的心情绝不算好,自然也不怵她,直接就怼了回去。

    要不是是顾着边上还有甄父和裴氏,甄倚云真能把自己手上的茶盏摔倒甄停云脸上——不就是有个贵人先生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还和她摆脸色?!

    这么想着,甄倚云忍不住又含着泪去看甄父和裴氏。

    好在,甄父和裴氏倒不似甄倚云这样不知事。

    裴氏拍了拍甄倚云的手,一句话就把长女打发了:“听话,这是你二妹妹的先生,你跟着去确实是不像样子。”

    甄父也是点头。

    事实上,甄父和裴氏听着甄停云的话,心里也就打消了询问对方身份的想法——对方既然不提,自家这里还是装不知道吧。

    有时候,权势就是一柄双刃剑——离权势愈近的人,离那刀刃也愈近。以甄家如今地位,真要是不管不顾的扑上去,只怕就是扑在刀刃上。倒不如装傻充愣,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等对方主动亮明身份,摆明态度,自己这头再思量应对才是正理。

    所以,甄父想了想,便道:“还是叫停姐儿自己去吧,咱们在家等着就是。”

    说着,甄父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与小女儿道:“我原还想着咱们一家子难得在一起,总算是能够好好的给你过个生辰,再没想到又出了这样的事。”倒叫女儿生辰日还来回跑的。

    “我知父亲母亲的心意,待我将东西还给先生,给先生请了安,这就回来陪祖母还有爹娘用饭。”甄停云垂首应了一声。

    “也不必这样急,要是你家先生有事,你做学生的在边上服侍才是正理,很不必急着回来……”裴氏温声叮嘱了几句。

    甄停云一一应了,也没再耽搁,立时便叫人抱着那一箱子的东西,跟着自己出门去了。

    第41章 双骑

    直到抱着箱子上了马车,在车厢里坐下,甄停云胸口那砰砰的心跳声也没停下。

    她忍不住伸手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颊,直到脸上的温度渐渐下去了,这才慢慢的思忖起来正事来:这么多的东西可都不便宜,还不知自家先生背地里攒了多久呢。这会儿忽然都给自己送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想到这里,甄停云心里越发担心起来,忙不迭的催促车夫动作快些,早些到西山别院去问自家先生才好。

    因着甄停云催得急,这一路倒也是快。

    待到西山别院时,外头瞧着也与往时无异,仍旧有两个侍卫守在门边。那两个侍卫如今已经认得甄停云,见她气喘吁吁的从车厢里搬箱子,一时也顾不得惊疑,已是快步上来帮忙,嘴上道:“甄姑娘,这些事还是我们来吧。”

    甄停云也没扭捏,点点头就道:“也好,你们帮我搬进去吧。”

    顿了顿,又问:“先生他在吗?”

    两个侍卫连忙道:“在的。”回话时,两人心里倒也有些诧异:自家王爷政务繁忙,真就是难得来这别院一趟,上回也就罢了,这回竟是又给赶上了,也不知还真是巧了!

    听说元晦也在,甄停云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便抬步往里去了。

    里屋的傅长熹也是听了通禀的,眼见着甄停云过来,不免问了一句:“你今儿不是过生辰吗,怎么不在家,反是过来了?”

    甄停云瞪他一眼,哼哼着道:“还不是你叫人送了那么一箱子的东西,我家上下都跟着提心吊胆,哪里还能过生辰,只得催着我把东西赶紧还回来了。”顿了顿,她忍不住又觉着脸上发烫,小声道,“而且,我也不放心,就怕先生你是出了什么事。”

    傅长熹先是被她略显夸张的逗得一笑,听到后半句话倒是顿了顿,叫人在自己身边坐了,笑她:“真是傻!不过是送些生辰礼,我能有什么事?”

    甄停云哼哼着道:“不都说被抄家的人家,抄家前都时会悄悄往外送东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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