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若傅长熹只坚持了一两年,旁人估计要嘲笑他年轻气盛,不知轻重;若他能坚持十几二十年,已算是心志坚定,常人远不能及——毕竟,他拒绝的不是其他,是这万里江山,是人人渴求的皇位,是天下至高的权柄。

    可是,傅年嘉前世的记忆来看,傅长熹是真的是坚持了一辈子的,堪称是此生不改其志。哪怕是傅年嘉,一时间也寻不出旁恰当的词句,只能感慨一句“果真厉害”。

    燕王妃闻言亦是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是啊,你肃王叔确实是极厉害的人。”

    傅年嘉微微阖目,似是思量着什么,随即他从榻上起来,撩起袍角,径自跪了下来。

    燕王妃吃了一惊,连忙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按理,如今已入夏,地上也没有往日的冰凉,只是这是燕王妃疼爱了十多年的独子,平日里掉根头发都要心疼,哪里舍得看他跪在地上。

    傅年嘉却是跪在地上,仰头看她,一字一句,郑重其事的道:“还请母亲为我求娶甄家女。”

    “甄家?”燕王妃闻言不觉蹙眉,不禁道,“那甄倚云虽好,可今日到底还是……”

    “我说的不是甄倚云。”傅年嘉跪在地上,腰背却是挺直的,他抬目直视燕王妃,认真道,“母亲,我想求娶的乃是甄家幼女,甄停云。”

    他已错过两次,这一次,无论肃王叔对甄停云是何心意,他总还是要再试一次。

    否则,总是不能甘心的。

    ***********

    此时,甄停云还坐在马车里。

    甄停云初上车时还有些呆呆的,一时想着傅年嘉说的那些话,一时又想先生怎么会来接她,一时思绪纷乱,都不知该说什么。

    傅长熹靠着垫子坐着,见她还有些呆呆的,忍不住便伸手在她颊上掐了一把。

    指尖触感温软腻滑,心下不觉也跟着一动,只是傅长熹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嘴上揶揄道:“本来就傻,怎么现在更傻了。”

    甄停云:“……”

    被他这样一折腾,甄停云倒是不呆了,只得老实问道:“先生,您怎么来了?”

    这话可不就问了个正着。

    想起自己昨日得知她要参加赏莲宴,一整晚的辗转难眠,今日早上连公文都看不进去,在府中徘徊良久方才下定决心来王府接她。结果,他这头百般犹豫千般思量,到了她这里就只一句“先生,您怎么来了”。

    一时,傅长熹好像是吃东西噎着了,脸色也跟着变了变,不过他反应极快,立时便反守为攻,好整以暇的问她:“我还没问你呢——你在王府里遇着了什么,怎么出门时还一副呆样?”

    闻言,甄停云又想起那些烦心事,不由蹙起眉头,拿手托腮,十分忧心的叹了口气。

    傅长熹实是看不惯她这模样,说她:“你一个小姑娘,丁点儿大,哪来的烦心事?竟还学人家唉声叹气了……”

    说着,他便要抬起手,替她抚平眉心折痕。

    指腹碰着甄停云的眉心,带着薄茧,仿佛热度惊人。

    甄停云方才反应过来,脸上不由滚烫,连忙撇开头去,只觉眉间被他碰过的皮肤仍旧是又热又麻。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回答道:“是我长姐在王府出了事。”

    傅年嘉的事,甄停云其实并不想多说——将心比心,就连甄停云自己也是不愿将她来京前的那个梦告诉旁人,眼下当然不能将傅年嘉的事情告诉别人。而甄倚云的事情,虽是家丑不可外扬,可甄停云对傅长熹这位先生一向信任,想了想也没隐瞒,隐下了傅年嘉的事情后便含糊的与他说了。

    说罢,甄停云又实在犯愁,睁着眼睛看傅长熹,重又托腮,叹了口气:“我现在都不敢回家去——出了这样的事情,家里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

    傅长熹倒觉好笑:“能进王府后院的想必也不是等闲之人,想来也是配得上你那姐姐的。等她婚事定下后,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说不得还是旁人嘴里的一桩佳话呢。”

    甄停云却并不认同:“我那长姐一向心高气傲,估计是瞧不上那男人的,断不会愿意就这么嫁了。”更何况,那男人是傅年嘉安排的,以傅年嘉口吻里对甄倚云的冷淡厌恶,指不定给她安排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呢,甄倚云八成就更不会嫁了。

    甄停云正想着这事不知该如何收场,傅长熹却是心念一动,忽然道:“你怎么说得这样清楚,好像当时亲眼看见了一般?”

    按照甄停云的话,当时正在开宴,甄倚云是因为诗词夺魁而与王妃讨了彩头,这才能够离宴出去。哪怕甄倚云之后出了些事情,燕王府遮掩着送她回去,又与甄停云这做妹妹的交代一二,可甄停云也不该知道的这么清楚,就好像是当时正好看见了一般。

    甄停云原就不怎么会说谎,被他拿话一堵,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傅长熹见她神色,已是猜着了:“所以,你当时确实是亲眼看见了?”

    甄停云瞥他一眼,不说话了。

    傅长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沉默片刻,声调忽然就冷了一些,追问道:“是傅年嘉请你去看的?”

    甄停云感觉自家先生简直神了——为了隐瞒傅年嘉的事情,她明明没提他半个字,自家先生偏就能从这一团乱麻里挑出傅年嘉这一根线。

    当然,甄停云并不知道这是醋缸倒了,只当傅长熹真就是神机妙算,只得强辩道:“这怎么可能?先生想到哪里去了……”

    傅长熹却已猜着了大半,不由冷笑:“据我所知,你那姐姐原就是自私势利之人,寻常人只怕是无法叫她自毁名节、心甘情愿的跳水去救的。估计,她当时是以为落在水中的是燕王世子,这才自己跳了下去。偏偏,真正的燕王世子却拉着你在边上看着……”

    眼见着傅长熹已将事情都给猜了出来,甄停云瞒不下去了,只得改口,苦着脸奉承对方:“我就知道瞒不过先生。”

    想到傅年嘉与甄停云两人独处,傅长熹忍不住的就沉了脸,冷哼了一声,再不说话了。

    甄停云都不知他这是生什么气,直起身子凑过去,讨好道:“先生您就别生气了。要不,我给您捶捶肩?”

    傅长熹见她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自己,似讨好似恳求,一时也是有些心软。

    当然,心软归心软,傅长熹还是要端着架子,说她一句:“你姐姐这事,只怕也都是燕王世子的算计,可见他心机之深;这样的事,他还要拉你旁观,可见他心存不轨。”

    虽然是说自己最看重的侄子坏话,但傅长熹也是脸不红气不喘,说得十分从容,甚至都能说得上是语重心长了:“这样心机深沉、心存不轨的人,以后你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甄停云:“……嗯,我知道了。”

    其实,知道了傅年嘉的那些事,甄停云第一个念头也是离对方远一些——傅年嘉背负的过往太复杂了,她如今只想过好自己眼下的日子,并不想掺和到那些所谓的过往里。

    若是可以,甄停云也希望傅年嘉能够忘记那些事,过好他如今的日子。

    见甄停云这般听话,应得干脆,傅长熹心下也是十分欣慰,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露出笑容来。

    师徒两个正说着话,马车却是很快便停在了甄家门口,甄停云虽然心烦家里那些事可也不能不回家,只得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和裙摆,笑与傅长熹道:“先生,那我就先回去了?”

    傅长熹既是能猜着甄倚云之事的真相,自然也能猜着甄家如今是何等的境地。一时间,他竟有些不舍得叫甄停云下车,顿了顿,才道:“嗯,你自己小心。”

    甄停云已没了一开始那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模样,看着傅长熹时也是笑盈盈的:“我知道的。”

    顿了顿,她又道:“我知道先生你是担心我,这才忙里抽空的来王府接我。这种时候,能见着先生,和先生您说说话,我心里就好受许多了。”

    有时候,甄停云真觉着自家先生仿佛是神台上那有求必应的神灵,总会在自己急难的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初遇时,固然是自己先救了他,可也是他教她习字吹箫,这才使得她能够顺利考上女学。

    之后,无论自己碰着什么难处,他总是能够及时并且恰好的出现,替她排忧解难。

    正因如此,当她今日心如乱麻的从王府出来,看着他掀开车帘朝她微笑,对她招手,一颗心莫名的就定了下来。

    毕竟,这是她家先生呀。

    甄停云心下一时十分安定,笑着与傅长熹行过礼,这才抓着自己的裙摆从车上下了,往甄家大门走去。

    她才到门口便见着门房迎上来,一叠声的道:“二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甄停云此时已敛起面上笑容,闻言便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

    那门房见着她,简直喜极而泣,嘴里忙解释道:“先时王府的人送了大姑娘回来,太太见了大姑娘的模样,立时便晕了,请医问药的又是一阵的乱。偏偏王府的人只说了几句话便走了,老爷也没法子,只得吩咐了老奴看好门口,若是二姑娘您回来立时便要回禀。偏二姑娘您今儿又没坐家里的马车,老奴这里也是等得心慌……”

    说着,门房心里也有些疑虑:自家姑娘没坐家里的马车,这又是坐谁家马车回来的?

    听着门房的碎碎念,甄停云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抬起手,止住了门房的声音,神色平静的接口道:“不必说了,我这就去见父亲还有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孝宗皇帝和傅长熹算是父子理念不同,所以吵翻了吧。

    孝宗皇帝的想法是:你姐姐是为国牺牲,以后我把皇位传给你,你做个好皇帝,好好治理国家,你姐姐也不算白牺牲了。

    傅长熹是:楼上说的全是歪理,我不听!居然还想让我娶那个送我姐和亲的老头子的女儿?!算了,和你这种人说不清,我自己去打北蛮,身体力行告诉你太平是打出来的不是送女儿求出来的!反正我不会娶妻生子,也不会继承你的江山,绝不会让你如意。

    当然,最后孝宗皇帝确实是后悔了,才会起复当初谏言反对和亲的裴老太爷。

    第73章 王府来人

    甄停云从大门进去,甩跟在后面的门房后便径直去了正房,才走到院门口,便已经听见了里头的说话声。

    先是甄父低沉的劝慰:“事已至此,索性就照那王府管事说的,两家坐下来把你的婚事定下,如此也算是把这事掩过去便是了,两边面上也都好看……”

    不等甄父把话说完,便听到甄倚云尖锐的哭声:“左右不过一死,爹爹若要女儿去死以全家声,说一句便是了,何必非要这样苦苦逼迫女儿……”

    甄倚云这样一哭,紧接着便能听到裴氏压抑的哭声,一声声的叫着“我可怜的儿”,一声声的如泣如诉。

    甄停云不用进去都能猜着里头如今是何等的兵荒马乱,一时间头疼欲裂,真想立时转头就走,可也就是此时守在门边的两个丫头已是见着了甄停云的身影,一个进去通禀,一个上来迎了甄停云入内,口上道:“二姑娘可算回来了,老爷太太都等着您呢。”

    因着前头丫头已进去通禀,待得甄停云掀开帘子往里走去时,屋里的声音也都小了下去,只能听见低低的抽泣声,她心下定了定,脚下不停,直接便往屋里去。

    只见裴氏正抱着甄倚云坐在临窗的榻边,甄倚云已是换了一身蜜合色的衣裙,发髻却仍旧是散乱着,此时正把头埋在裴氏怀里,纤瘦的双肩微微颤着,像是在低声哭泣。裴氏满脸心疼的搂着怀里的女儿,一面替她抚背顺气,一面抬手拭泪,眼眶也是通红的。

    便是甄父,也如木桩一般的站在边上,面上带着几分憔悴与为难。

    眼见着甄停云进来,除了仍旧埋头在裴氏怀中痛哭的甄停云外,甄父与裴氏都看了过来。

    甄父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停姐儿,你总算回来了。”

    顿了顿,他又唤了甄停云去桌边坐下,轻声问道:“你姐姐在王府……那事,你知道吗?”

    甄停云想起之前傅年嘉与她说过的话——“至于甄倚云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理吧,我会让人提前送她回甄家。这事,你就当是不知道,也不必管”。

    想着傅年嘉应该会把事情安排妥当,甄停云也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面带迷茫,惊讶的问道:“姐姐她,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听王府的人说,姐姐她是采莲时无意弄湿了衣衫,王府里也没有适合她更换的衣衫,这才不得不提前退席回家的……”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甄停云突然顿住口,抬手掩唇,犹豫着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眼见着甄停云满面茫然无辜,甄父和裴氏反倒有些说不出口了——虽说甄倚云是为了救人方才下水的,可一个闺阁千金光天化日下与个男人肌肤相亲,还被王府的人看见了……这事说出去总还是有些丢脸的。

    裴氏见状,不免更是伤心爱女这运气——长女明明是得了王妃青睐去采莲的,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祸事;反到是小女儿,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反倒安安稳稳的过完了赏莲宴……

    老天怎么就这样无眼?!

    一念及此,裴氏不由把长女抱得更紧了些,垂下眼去,眼泪簌簌往下落。

    便是甄父也觉着喉中一哽,心酸、无奈种种的情绪一时涌上心头。好容易,他才缓过神来,简略的与甄停云说了几句:“你姐姐带着绿兰在王府湖边采莲时,正好遇着有人落水,心下不忍便下水救了人。原也是你姐姐好心,又是有心救人,只悄悄把事掩过去便是了。偏绿兰那丫头不省心,还叫了许多人来,倒把事情闹大了……”

    话声未落,甄倚云的哭声已是越发的大了,浑身都在发颤。

    甄父听着爱女的哭声,一时也是心如刀绞,不由止了声,侧过头去。

    裴氏搂着女儿,母女两个哭成一团。

    一时间,屋子里也就甄停云还能维持面上镇定,接着追问道:“既如此,爹娘如今又是如何打算?”顿了顿,甄停云又补充道,“那男人既能够进王府后院,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吧?”

    甄父犹豫了一下,便道:“王府来的管事说了,那是王妃的一个远房表侄,名叫邹潮,原是为着明年科举来京的,正巧赶在那日进王府拜见……他家境虽单薄了些却也算是与燕王妃有些亲戚关系,又是少年举人,家中还未娶妻,倒也不是不可以。”

    听到这里,甄停云也不由感慨:傅年嘉可真会挑人,仿佛就是压着甄家的底线挑出来的,怪不得甄父犹豫。只是,以裴氏和甄倚云的心气儿,断然看不上这样的一个人。

    这么想着,甄停云却是跟着点头,接口道:“依爹爹所言,这邹公子也不算很差了。说来,这邹公子与姐姐能在王府相遇,指不定真就与姐姐有什么缘分呢。依我看:不如先定下亲事,把这事情掩过去。待邹公子来年考中进士,姐姐女学毕业,两家再办亲事,到时候少不了有人要赞他们金童玉女、天赐良缘的。”

    说着,甄停云又转口安慰起甄父和裴氏:“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如今这是祸事,说不得来日我们做家人的还要感叹这是姐姐的缘分和福气了。”

    不得不说,甄停云这话说的也很有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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