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媒人按着规矩高声催了三回,那边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终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陆行简惦着脚看过去,只见新娘子左手边是个面容姣好的丫鬟, 右手边却是位身形修长的少年,眉目精致绝伦, 看到他竟是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神色十分挑剔。

    那一眼剜得陆行简腿肚子发软。

    叶璟不在,叶勉作为家里唯二的嫡子,扶着他庶姐微微发颤的手上轿,口里小声安慰着,“二姐不怕,一会儿我就在你轿子旁边跟着,等你到那头安生了我再回来,三日之后你回门儿,大哥正从密州回来,他敢欺负你,就让大哥带他去大理寺认认门儿。”

    五姨娘去岁要定这个陆行简,也是这个因由,有叶璟这么个人在上头压着,可比叶侍郎都顶用,就算是她们看走了眼,那姑爷不是个东西,他也顶多在外头闹闹幺蛾子,在屋里,喂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翻什么风浪。

    她闺女在内宅这辈子都受不着气!

    叶勉将叶嫣扶上花轿后,便走去陆行简跟前揖了一礼,恭敬地叫了声“姐夫”,陆行简赶紧还礼。

    叶勉与丰今吩咐了一声,“去把他叫来,就说花轿要走了。”

    丰今应是跑了出去。

    新人未动,嫁妆先行,叶勉趁这功夫和陆行简笑了笑,道:“这回荣南郡王与我一同去雁栖送嫁,待他一会儿来了,我带姐夫先与他见礼。”

    陆行简愣在当场。

    十里红妆,吹吹打打,庄珝与叶勉一起跟在花轿的一侧。

    出了城后,庄珝递给叶勉一支檀木锦盒。

    “这什么?”叶勉接过来后问道,他骑在马上,不便打开盒子。

    “既来送嫁,总得给新人添妆,”庄珝淡道:“回去你也好与叶侍郎交代。”

    叶勉蹙了蹙眉,愁道:“你也觉出我爹不对了是不是?”

    庄珝轻哼了一声,“我是同你一起来送嫁,他看我的眼神倒似来抢亲。”

    叶勉横了他一眼,摇了摇手上锦盒,盒子很轻,里面只有些窸窸索索的声音。

    “银票?”叶勉问他。

    “嗯,”庄珝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叶勉想了想他平日的行事作风,腿上微微用力夹好马肚,空出双手将锦盒打开。

    盒子里面一沓叠了两叠的银票,拆开一看,每张一千两,一共十张。

    叶勉差点从马上掉下去,“一万两!!!你莫不是真来抢亲的?”

    庄珝淡扫了他一眼,“不过是些银钱,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作什么如此大惊小怪?”

    叶勉摇了摇头,将锦盒塞还给他,“你这哪是添妆,倒似是来给我爹添堵,我五姨娘这两年求了他那许久,我爹也不过私下里补贴给我二姐两千两。”

    “这么小气?”

    “你胡说些什么?”叶勉翻了他一眼,嘟囔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他爹娘给他二姐准备了整整六十四抬嫁妆箱笼,他娘私下里与他说,京城一般的官门里嫁嫡女也不过如此了。

    庄珝看着他哼笑了一声,摇头道:“那日后,你来与我当家。”

    庄珝说完一探身子,伸长手臂越过叶勉,将锦盒从花轿的窗帘子里递了进去。

    盒子落在叶嫣脚底下“啪”地一声,吓得叶嫣捂嘴惊呼。

    “二姐,是我别怕。”

    叶勉赶紧出言安抚,随即转头瞪了庄珝一眼。

    到了雁栖陆家,早有快马早了两个时辰回去禀报,荣南郡王也一起跟着来了。陆家大惊,如今花轿快到了,陆家正门大开,陆同知带着一家老小都等在那里。

    花轿迎进门儿,庄珝被请进去高坐,陆家长房嫡子大婚,宾客来的不少,本就人手不够,现下还要余出来几人专陪着他侍奉,叶勉不禁心下埋怨,就知道他来是添乱的。

    陆家这一天虽手忙脚乱,到底是高兴的,能与京城里的叶家结亲本就是高攀,如今荣南郡王竟屈尊降贵一同来陆府观礼,雁栖城里哪个不羡?

    陆夫人带着一众女眷去内院儿里看儿媳妇摆了满满登登一院子的嫁妆,脸上一派荣光,心里更是暗暗得意,那些个没见识的背地里嚼舌头说她为了攀附,竟给嫡子定了个小娘养的庶女,如今她这儿媳妇带进门儿的嫁妆可比她们嫁自家嫡女还丰厚些,一看就是从小在嫡母身前儿好好教养出来的,人品定是不用疑的,日后他们行简更有她不得了的嫡亲兄弟帮衬着。

    他们这一房定是错不了了!

    跟着陆夫人的雁栖贵妇女眷们眼里看着嫁妆,心思却不在这儿,家里的姑娘们头多少日子就央着要来吃席,就想着趁着这难得的机遇一窥那端华公子的韶绝风仪,只可惜人因着公务没来,姑娘们还没来得及跺脚沮丧,不成想却见着了端华公子的嫡亲胞弟与荣南郡王。

    那荣南郡王她们早有耳闻,与端华公子一南一北谁人不知,如今见着,果真是容色逼人,气度风华更是雍容卓然,让人赞叹不已。哪想那叶家嫡次子,却也是姿容丽绝,眉眼璨丽至极,只站在那里就耀得人眼花缭乱,与荣南郡王站在一起,竟也没被压了下去。

    当时别说是没出阁的小姐们羞红了脸,她们这些妇人何不是也纷纷动了心思,如今男女结亲,讲究高嫁女,低娶媳,那荣南郡王是皇家贵胄,她们自不敢攀扯,可那叶家的嫡次子,她们拼上些家产去置办嫁妆,没准倒能够上一够。

    昏礼过后,已近暮色,陆家腾出来两个上好的院子给这二位贵客。

    庄珝吩咐夏内监打发了再三邀他赴宴的雁栖府台,让侍人带了好酒,提脚去了叶勉的院子。

    叶勉在宴上被人劝了几杯,如今正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一边纳凉,一边啜着醒酒汤,现下正是月中,月亮满圆一个挂在上头,无云遮挡,辉色四洒,院子里头只堪堪点了几只灯笼便一片明晕。

    侍人将酒菜一一摆在石桌上。

    叶勉笑道:“我这边喝着醒酒汤,你却又拿酒来。”

    “今日是你生辰。”

    “你怎么还记着?”

    庄珝摇头不满道:“我记不记着不打紧,你们叶府却不该让你庶姐的大婚撞了你的日子。”

    叶勉一愣,随即轻笑无所谓道:“这有什么,我又不在意这个。”

    庄珝反常地没有驳他,只把一碗面往他眼前推了推,“吃面吧。”

    叶勉微微低头嗅了嗅眼前热腾腾地鸡汤面,用筷子挑起一根,却是一整根不断的长寿面。

    看了他一眼,倒是有心了。

    叶勉正埋头嗦着面,过了好半晌却没见对面动静,抬头一看,只见庄珝正端着酒杯盯着他看,目光有如实质一般扫在他身上。

    叶勉咬断嘴里的长寿面,“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无事。”

    庄珝收回目光,随即将叶勉眼前的醒酒汤端起,手一扬泼在地上。

    第69章 花前月下

    庄珝泼了叶勉的醒酒汤, 又抬了抬手示意围着的侍人全都去院子外头站着。

    “你做什么?”叶勉略有些不安地问他。

    庄珝给他倒了一杯酒,淡淡道:“把你灌醉, 然后趁你之危。”

    叶勉不屑地“嗤”了一声, “你倒是敢。”

    “知道我不敢,你还怕?”

    叶勉一噎。

    庄珝端起自己的杯子,缓缓道:“这是光禄寺造的御酒‘秋露白’, 是秋夜露水繁浓之时,浅盘置在崖壁上倒悬的草叶下收取露汁而成,十分的不易得,现下只这么一小瓮,皇外祖母全赏了我, 如今算你有口福,却不必被这醒酒汤给糟蹋了。”

    叶勉一愣, “天上琼浆, 人间玉液”说的可不就是这秋露白吗,拿起酒杯置与鼻下闻了闻,果然清冽绀香以极。

    “这么稀罕精贵的东西,太后娘娘居然全赏了你, ”叶勉啧啧咂舌,真够得宠的,想了想又探问道:“难不成又有事求你了?”

    庄珝转头轻笑,讥讽道:“当人都与你一般,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嘿你这人......”叶勉这两回确实不大讲究, 庄珝损他,他也驳不出什么花样来,遂讪讪地闭了嘴。

    庄珝看着他又道:“既是贺生的祝酒,自然要最好的,我前几日特意进宫从皇外祖母那里讨来的。”

    叶勉皱了皱眉,“都说我不在意贺什么生辰了,你怎么又闹去宫里,现下你皇舅舅一家子指不定怎么想我。”

    庄珝嗤了一声,“与你有何干系,你那脸面顶多能换两缸猴儿酿,也值当我进宫跑一趟。”

    “......那你做什么拿来与我贺生?”叶勉瞪着杏眼气道:“去去去,叫你的人把猴儿酿拿来,别糟蹋了你的好东西。”

    叶勉急了,庄珝也不甚在意,淡道:“谁说是给你贺生了,你又不愿做寿。”

    叶勉都被他绕晕了,“不是你说为了贺生才去讨得这好酒?”

    庄珝点了点头,淡道:“是,不过是为我贺生辰。”

    叶勉怔愣了片刻,好半天才睁大眼睛问他,“你生辰?你生辰是哪个日子?”

    “今日。”

    “你与我同月同日生?”叶勉震惊了,问道:“你没唬我吧?”

    庄珝瞪了他一眼。

    叶勉不大好意思地闭了嘴,他们这时候的人,断不会拿这个与人玩笑,想了想却还是觉着不可思议,笑道:“你怎么不早与我说,我还能准备个贺礼什么的,现下我哪有什么能给你。”

    “你见过哪个生辰前跑人跟前开口要贺礼的?”庄珝看着他哼了一声,道:“生辰贺礼不过在于那点子心意,讨来的又算什么,难不成我庄珝还缺什么?”

    叶勉挠了挠脑袋,嘟囔道:“提点一下总行的。”

    庄珝瞥了他一眼,半晌才道:“那你以为我为何在你生辰头两日就去给你送贺礼?”

    “啊?”

    “我是想着,略有点心都会打听打听我生辰是哪日,好准备日后还礼。”

    叶勉讪讪地搓了搓手,看着庄珝无限怨念的眼睛,红了面皮儿,举起酒杯道:“以前的事儿咱就不提了,既你我同月同日生辰,那确实值得庆贺一番,不过我先喝一杯与你赔罪。”

    叶勉说完,一仰头干掉杯中玉酿。

    “果真是好酒!”叶勉舔了舔嘴唇叹道,入喉不辛辣,只觉口中甘冽,齿颊留香。

    庄珝本也不是与他来赌气的,遂也随着他喝了一杯,又与他倒满,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不愿贺生,就算叶侍郎不待见你,你母亲与祖母总是疼你的,怎么府里半点动静也无。”

    “你怎么还想着这个?”

    “嗯,”庄珝拧了拧眉,他对此十分不满。

    叶勉又抿了一杯酒才道:“我祖母说,我娘生我生的十分艰难,最后人看着已经不行了,大夫和稳婆都说只能去母留子,否则便会一尸两命,我父亲却死命拦着,说宁可一尸两命也不能弑妻,后来我娘终是将我生了下来,人却一直不醒,我们叶府连棺椁都准备停当了。”

    庄珝拿着酒杯的手一顿,问道:“后来便好了?”

    叶勉点头,“具体怎么我不清楚,只说是四处求人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看,不过我娘人虽好了,却还是伤了身子,不然也不会只有我们兄弟俩。”

    “所以,”叶勉笑了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我父亲自此禁了我在府里的生辰小贺倒也没什么不对,便是我自己,知晓了这段,也断不肯与自己做寿庆生。”

    庄珝点了点头。

    叶勉没说的是,他前世被撞死的那一天农历日恰巧是大文朝叶勉的生辰日,而醒来的日子又是七月半,每个日子都邪门儿的很,他别说庆生了,这一日他每每想起来都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得马上睡下,睁眼就到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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