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晖静静看着她。

    “你这次不管,就有下一次,我这次不死,下一次还是会死的。”莲莲含笑间将他逼上绝路,“顾朝晖,我不怕死,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活着的时候,你给我不痛快。那我就能去死,然后给你不痛快!我倒想知道,回头你想怎么给我家里报丧,说你眼睁睁的看着一名侍妾将你的正房夫人给毒死了!”

    赵如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从顾朝晖怀里跳起来,对莲莲尖叫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怎么可以用家世来欺压夫君!”

    莲莲还以讽刺的眼神,仿佛在嘲笑她,平白拥有偌大家世,却从不好好利用,以至落到这幅田地……

    你不懂。赵如是凝望着她,双眸含泪,心道,若是换一个人,换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则胆敢让她不痛快,她便回家省亲,让家里人给他不痛快。可这人偏偏是顾朝晖,他身之所在,便是她心之所在,叫她如何狠得下心,下得去手?他对她不好,她见着家人时,却只挑他的好处说。他总是丢下她,去别的女子的房里,她却跪在佛前,对佛祖许愿,万般苦楚,她愿独自吞咽,只求他一世无忧,吉祥安好……

    这世上,有许多人愿与他同享富贵,但从来,都只有她一人肯与他共饮糟糠。

    一只大手按在赵如是的肩上,赵如是眼眶一热,情不自禁的往他怀中依去,仿佛失了根的飘蓬,寻着了自己的归宿。

    “夫君……”赵如是艰难的转过头,这一刻,其实……她是打算服软的。正室的位置,嫡子的名分,都给莲莲便是。她也已经清醒过来了,她身如飘蓬,只能靠他的爱来滋养,没有必要做些让他讨厌的事情,只要他们实实在在的在一起,那些虚名弃之何妨,反正,她为了他,连更重要的东西都已经抛弃了……

    最痛不过蓦然回首,那人凝眸别处。

    顾朝晖站在她身边,望着的却是莲莲。

    他说:“我还你一个公道。”

    然后,以青瓷鸡心碗盛着的打胎药,递到了赵如是的眼前。

    赵如是看着那张映在汤药中的美丽脸蛋,看着那端着碗的修长手指,然后看向他的眼睛。

    顾朝晖替她拭了拭眼泪,温言笑道:“莫愁,趁热喝吧。”

    千言万语涌上赵如是的心头,最后说出口的只有瑟瑟一句:“你为什么要站在她那边?你已经不爱妾身了么?”

    “我爱你啊。”顾朝晖笑着将她拥入怀,一只手强硬的扭过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已准备好将打胎药给她灌下去,“所以,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的,这一个……你就送给夫人谢罪吧,谁叫你要惹她生这么大的气呢?”

    赵如是楞了一下,旋即拼尽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一边心有余悸的离他越来越远,一边死死按住自己的小腹。

    “这可是你自己的孩子啊……”眼角滑落一行泪水,赵如是愣愣看他。

    “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顾朝晖洒然,“你还可以再生的。”

    “以后的孩子是以后的孩子,现在的孩子是现在的孩子,他的命是属于他自己的,我们不能为他做决定!”赵如是哭叫一声,朝门外跑去。

    从知道自己怀孕的第一天起,就每天抱着肚子,对他说话,告诉他,他有一对恩爱的父母,他们会为他准备最好的衣食住行,会为他请来最德高望重的老师,会看着他长大,娶妻,生子……他是被爱着的啊!

    赵如是裹着一双金莲小脚,而顾朝晖却人高马大,几步之间,他已经追到赵如是身旁。呵呵一笑,他一边摇头,一边将她拉进怀里,端起打胎药喝了一口,然后嘴对嘴的喂进她嘴里。

    不消片刻,赵如是便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哀鸣,双手死死的拽住对方的肩膀,睁大眼睛哭道:“夫君,好疼……好疼啊!救救我!”

    “我爱你,莫愁。”顾朝晖温柔的笑道,“你别怕,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说完,他强硬的捏着她的下巴,喝了一口药,用舌头撬开她的牙齿,将药汁一滴不剩的喂了进去。

    涓涓血水淌下赵如是的□,她看着他,声声泣血:“救救我……救救孩子……”

    “我爱你,乖。”顾朝晖温言软语,就像是在劝慰不听话的小妻子吃药的好丈夫,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又是一口……

    青瓷鸡心碗上画着鸳鸯戏水,碗中药汤倒映着他们二人唇齿交缠的画面,极尽缠绵,却只是为了看她流血。

    最终,鸡心碗,见底了。

    满满一碗汤药,喂尽了。

    赵如是瘫在顾朝晖怀中,双目无神的看着天空。

    那碗打胎药既是用来栽赃陷害莲莲的,自然用药极重,里头几味都是虎狼之药。赵如是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从未想过……顾朝晖会亲手将这碗药灌进她的肚子里。

    她何止是没了这个孩子……

    或许,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为夫会陪着你的。”顾朝晖在她耳畔低声安慰,“莫愁,有为夫爱着你,永远爱你……”

    话音刚落,门扉推开。

    一名采花客甩着绘满桃花满枝丫的袖子,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

    “顾爷,有一绝色女子入府!”来者拼命煽动酒糟鼻,扑倒在顾朝晖身前,“奴才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真是人如其名,花之艳骨啊!”

    抚在赵如是背脊上的手为之一顿,顾朝晖用一种奇妙的神色看着对方,唇角一勾,笑着将那魂牵梦萦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花艳骨?”

    然后,他将刚刚还珍之重之,抱在怀里怕摔了的赵如是,随手丢到一旁。

    “来人。”他抖抖衣衫,满面春风,仿佛要去赴情人约会的少年,“照顾好苏姨娘。”

    一群由始至终肃立一旁,将自己当做聋子哑巴瞎子的下人们连忙恢复听觉,拥簇上前,将赵如是团团围住。

    “夫君……”人影乱,声色杂,赵如是空洞的眼神只追逐着一个人的背影,一个渐渐离她而去的背影。虚弱的伸出手,指尖晕染开的究竟是蔻丹还是鲜血,她已忘却。

    身如飘蓬,为爱而生,到头来,却被人连根拔起,一身血香。

    “夫君……别丢下我……一个人……”她膝盖着地,朝着他的背影跪着爬去,可他最终,连一次回首都不肯给予。

    那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呼唤,终究不过,杜鹃啼血无人惜。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可以进入下一个副本了少女们~一起推倒boss师傅吧。ps度娘说无论几个月堕胎都会流血,于是就相信度娘吧。。。

    ☆、红消香断有谁怜

    油纸伞上画青梅,花艳骨一身白衣,立在伞下,沉静娟秀的身姿宛若一段梅枝,白衣压身,仿佛雪覆梅枝,清艳无比。

    如此美色,顾府的采花客却个个如临大敌。

    当日从她手下侥幸逃生的老采花客李福,早已将她的事迹告诉了所有晚辈,并含泪嘱咐道,只要她还没死,则一定要一代传一代,珍爱生命,远离花艳骨,家有八十岁老母,远离花艳骨,下有三岁小儿,远离花艳骨,老婆在家等你吃饭,远离花艳骨,连老婆都没娶的,还不快离花艳骨千里之外……

    故而花艳骨一进正门,采花客们就走偏门逃命去了。

    只剩下一个利欲熏心的家伙,楞是跑去惹祸上身,将她来访的消息报之顾朝晖。

    顾朝晖当机立断,设下盛宴,招待了花艳骨。

    宴上,他令侍婢捧一玉盒,送到花艳骨桌上。

    “艳骨。”他亲昵的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双眸含情道,“你在我心中,就似这盒中之物。”

    “谢谢。”花艳骨接过玉盒,看也不看便丢在一旁。

    顾朝晖楞了一下,然后沉闷的喝了几口闷酒,见她真没揭开盒子看的意思,才不得不说:“其实,你可以现在就打开看看。”

    “敢不从命。”花艳骨对他微微一笑,然后随手挑开盒子。

    那一刹流光四溢,但见一枚龙眼大小的东珠静静的躺在盒中,寒气微吐,宛若蛟龙吞云吐雾,离它稍近,便感阵阵寒气扑面而来,当真是价值连城之物。

    只可惜,花艳骨最不缺的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不错。”随口给出一个评价,花艳骨面不改色的将盒子盖上。

    “却不知艳骨妹子欲以何物还我?”顾朝晖这次自动厚脸皮起来,“顾某实在很想知道,自己在艳骨妹子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这话暧昧无比,花艳骨却只是付之一笑。

    以花艳骨的真实身份,收了他的礼物,便是莫大的人情,更是他天大的机缘。两人之间的地位和阶级根本是云泥之别,于情于理,都不存在还礼一说。

    “请顾老板闭上眼睛。”花艳骨道。

    顾朝晖一介豪商,可若要她给他一个称呼,也不过是区区老板罢了。

    闻言,顾朝晖含笑闭目,心中已在勾画一段又一段旖旎美好的画面,比如花艳骨珍而重之的将打小不离身的玉佩摘下,又或者满脸羞涩的拿出自己贴身之物,不不不,以她的冷艳不凡,定会挥剑斩下一段青丝,以寄情思……

    “好了。”花艳骨的声音响起。

    顾朝晖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却见她拍了拍桌上玉盒,对他含笑道,“此物在此,在我心里,顾老板便是如此了。唔,说起来,小女子此次前来,实是为了探望故人苏莫愁,顺便让她为我引荐赵夫人,既然顾老板人已在此,不如就请顾老板做个主吧。”

    “行,行!”顾朝晖一双招子和整颗心都落在那玉盒上了,再说,心中内定的宠妾与自己的夫人说些体己话,又有什么不可的?当下吩咐身旁的莲莲提前离席,带花艳骨去她房中说话去了。

    待二人离席,他忙不迭的起身,走到花艳骨桌前,亲手抱起那玉盒,然后缓缓打开……

    那枚价值连城的东珠,依旧躺在原处,寓意物归原主。

    而东珠旁,还放着一枚铜板,兀自散发着一股铜臭味。

    顾朝晖失神的立在原地,望着花艳骨消失的方向,整个人看起来分外萧索……

    那厢,莲莲将花艳骨带至自己房中,回眸之时,似笑非笑:“一枚铜板……妹妹还未入门,就想试试夫君的脾气么?”

    花艳骨挑了挑眉:“在我心里,他就值一枚铜板。”

    莲莲笑出声来,一面挥退下人,一面将花艳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讥讽道:“如果他只值一个铜板,你为何要来委身与他?罢了罢了,女人就是这么口不对心,我不在乎。我只想告诉你,别以为你有美貌就可恣意妄为,进了这个门,你迟早得听我的,以后我穿大红,你就穿粉红,我爱吃香的,你便去吃辣的,我叫你去左,你便不可去右……”

    话未说完,花艳骨已经冷冷一笑,手中宫扇挑起她的下巴,逼她仰视自己。

    “这世上没人敢这样对我说话,你也没这个资格。”花艳骨梨涡浅浅,一只手轻轻的抚上莲莲的脸颊,“再说一次试试,你信不信,我会让你脱皮脱的像蚕宝宝一样……”

    皮?

    此乃莲莲一生之忌讳,更是她一生当中最大的秘密,是什么人会一眼看穿这点?

    莲莲倒退一步,顷刻之间,汗如雨下,仿佛被人丢进冰窖之中,浑身瑟瑟。

    “你,你是……”她死死的盯着花艳骨,颤抖发问。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花艳骨轻摇宫扇,围着她莲步妖娆,这一次倒换了她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以千两白银买之,又用千金之药封之,本想将它当做美酒般酿着,没想到竟被你给窃了去。呵呵,你最好想想清楚,该如何说服我,不将这属于我的东西讨回!”

    “姑娘……姑娘你要什么!”莲莲被她一吓,差点跪了下来,当下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了。

    身份,地位,钱财,未来,她所拥有的一切,和即将拥有的一切都寄托在这身皮相上,她绝不能失去它……

    “说!那个小偷是谁!”花艳骨厉声喝道,“样貌年龄,还有他如今在哪!”

    “我,我不知道。”莲莲哭道,“恩公他从始至终都戴着面具,我从未见过他的脸……”

    一边哭,她一边抖抖索索的从袖中拿出一张千纸鹤,双手捧着托到花艳骨身前。

    “此为何物?”花艳骨皱眉道。

    “我虽不知恩公现今在哪,但是他当日给我画皮之时,便跟我说了,我身上的这张皮相是他偷来的,而且失主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莲莲小心翼翼的说,“然后,他就给了我这封信……说若是见到了失主,便将此信亲手交给她……”

    花艳骨楞了一楞,便拆开手中红色千纸鹤。

    只见纸上笔走龙蛇,写着一首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诗下,还备注着一行蝇头小字——注:阑珊处位于城郊十里亭。七月七日,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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