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姐姐,不好了!”一声尖叫从远至近。

    胭脂回过神来,夹菜的手僵在空中。

    一个年幼雏妓提着一包糕点,气喘吁吁的扶墙而来:“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回家去!那周错,周错……”

    筷子从指尖滑落,饭碗滚落在地,胭脂默不作声的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脚步沉重,如赴刑场。

    等她回到住处时,只看到满室皆空,装钱的坛子,娘亲送的旧梳妆台和一把桃木梳,仅有的三支簪子,甚至榻上的那床新被子都不见了……而锅碗瓢盆,米缸菜坛,这些带不走的东西全部都被砸碎在地,弄得一滴狼藉。

    胭脂看着眼前这一幕,缓缓跪倒在地上,良久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连你也是一样……”

    “胭脂姐姐,你没事吧?”身后雏妓不忍的按着她的肩膀。

    胭脂抬手按住她的手,沉默不语。身后的雏妓是她娘亲的弟子,自她娘亲嫁的嫁,走的走,死的死,偌大的万花楼已经渐渐变得陌生起来,对她好的人越来越少,打她嫌她的人越来越多,而理由都是一样……

    “每个男人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最后还觉得自己吃了亏,只因为我长得丑。”胭脂含泪笑道,“连生我的地方都容不下我,只因为我长得丑……”

    “胭脂姐姐你别哭了,钱被偷了,你还可以再赚的……”雏妓连忙安慰她。

    “因为我丑,所以我洗衣做饭样样都学,吹拉弹唱门门都精,待人和善,事事恭谦,只为了有一天,有一个人不是因为我的容貌,而是因为我的性情而喜欢我……”胭脂却已经听不到她说的话了,喉头哽咽,她将双目刺破夜空,愤恨的吼道“上天弃我,我没自弃!可是我的付

    出……就是这种下场么!就因为我长得丑,那些男人就能随意耻笑我,践踏我,抛弃我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对天三问,余音绕梁,然后,胭脂已经转身跑了出去,任由身后雏妓如何呼唤,她也誓不回头。

    她蓬头垢面,惊的街上行人四处退避,然后对着她的背影耻笑连连,指指点点。

    无盐女啊,无盐女啊……

    背负着这样的称呼,胭脂觉得自己倒是盛名不负,她的确就像戏文里的无盐皇后那样,无论为帝王付出多少深情,无论为他打赢多少战役,帝王的心却只向着那空有美貌的狐狸精……

    拨开人群,她终于找到了那人的背影。

    “妹子。”她一步一步朝那人走去,步履维艰,仿佛赤足走上一条刀刃般的不归路。

    那女子闻言转过头来,容貌绝艳,宛若上元节升得最高的那盏花灯,能将天上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走。

    胭脂站定在她面前,拨了拨乱发,对她呵呵一笑,道:“花家妹子,不知你先前说过的那份礼物,还做不做数?”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真=完全体啊下下出现了!来抓我啊来抓我啊~抓到我就日更啊啊~~~~~~明天大师兄出场啦,我有他的半果图~

    ☆、啸啸狼影见寒光

    雕着三两枚小巧梅花的檀木盒,被花艳骨轻轻推到胭脂面前。

    一盒是小家碧玉,一盒是大家闺秀,最后一盒容貌端丽,隐隐有一种凌然的气质从眉宇间透出,仿佛傲雪欺霜开在枝头的白梅花。

    但胭脂只看了一眼,便决然抬头。

    “它们都很好看。”她道,“可却不是奴家想要的。”

    “哦?”花艳骨奇了,“你想要什么?”

    “花魁。”胭脂双目灼灼,笑道,“奴家想要一张花魁娘子的脸。”

    说完,她低下头来,修长的手指落在檀木盒上,轻轻拨动着上面的雕花,仿佛拂着流水落花。

    “这三张脸都很美,只可惜……美的不够明显。”胭脂淡淡道,“就好像同一棵树上的花朵,远远望去美是美了,可永远分不出哪一朵更美……呵呵,花魁娘子可不是这样。不瞒你说,奴家生在花街,长在花街,见识过当世最出名的几位花魁娘子,她们或柔情似水,或明艳若火,或天真如孩童……总而言之,每一个都美的很有特色,可以凭着一次回首,一抹浅笑,便将看见她们的男人紧紧的抓在手里。”

    说到这里,胭脂的双眸就仿佛被秦淮河畔的烟水朦上了一层金粉色,她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喃喃道:“只有换上这种美的让人一见难忘的皮,奴家才能当上花魁娘子!也只有当上花魁娘子,奴家才能将那些贱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从他们身上源源不断的吸食金钱和爱情……就像他们这些年对我做的一样!”

    花艳骨突然伸出手,按住她拽在膝上的拳头。

    胭脂这才一副从梦魇中醒来的模样,转过头看她,半晌,才流下一行泪来,对她笑的又丑又苦:“妹子……你会帮我么?”

    花艳骨叹息一声,知她入了魔障,从今往后,伤人伤己,虽披人皮,内已为妖。除非有一天,有人能将她摔碎的心给重新补好,否则她永远也不会放过别人,也不会放过自己。

    可旁人的生死与她何干,她只和眼前之人有缘,也只知眼前之人可怜,想帮便帮,不想帮就不帮,这等任性,才像是个画皮师。

    “放心,我自会帮你。”花艳骨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然后无奈笑笑,“只是,我手头真没有花魁娘子的皮。”

    “那……便是不成了?”胭脂的眼睛里浮上一层浓浓的失望。

    “怎么不成?”花艳骨披衣而起,红烛之火扑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妖异凄艳,“我这没有,可以去找有的人借啊……”

    说完,她留下胭脂,独自一人出了客栈。

    此时夜市已关,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夜风呼啸,带起一两声猫叫,凄厉的仿佛女人指甲,轻轻的刮在人的背脊上。

    接下来她要去的地方,别人去不了。若是去了,多半是有去无回。

    其名血都,取师傅名字中的一个字,乃是一座与京城同样大小的地宫,又或者说是一座完完全全的影子京城。

    只属于画皮师的地下城。

    其入口设在东厂对面的面屋内,只要你进去点一碗“国师仙福同享,寿与天齐面”或者“我爱师傅一万年不变面”,那店主就会视情况给你一块牌子,然后让小厮领你下去。

    ……通常敌对势力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因为就算是自己人都觉得很丢脸!

    “可不可以通融一下?”花艳骨对店主尴尬笑道,老实说她从五岁的时候开始就试图收买这位店主大爷……

    “不行。”店主一如既往的躺在椅子上,盖着草帽睡觉,嘴里嘟囔道,“还有,老夫最近年老失聪,耳背的越来越厉害了,你喊面的时候记得喊大声点。”

    花艳骨只好闭着眼睛,无奈的对天长吼我爱师傅一万年……

    对师傅忠心不二的老店主这才乐呵呵的把牌子给了她,然后敲醒正在打盹的小厮,令他领着花艳骨下去。

    地宫之中,无日无月,唯有墙壁上嵌满夜明珠,布成一条永不熄灭的星河,静静洒下一片清辉。

    放眼望去,只见有地摊,有小店,有客栈,甚至还有东厂,只不过能在这个地方摆摊叫卖的,就只有画皮师。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冷冷清清的,但是花艳骨曾随师傅于旺季时来过,

    那时候的地宫才叫一个热闹非凡,打扮各异的画皮师行来过往,白衣赤足,或俊或美,肯摆在摊上的东西也都是些闻所未闻的稀罕宝贝,比如鲛人的眼泪,千年古尸嘴里含过的玉……甚至一个活生生的外国公主!

    只不过东西越稀罕,价格就越贵,最贵的东西,那是要用美人皮来换的。

    跟这群人相比,初出茅庐的花艳骨只能算是个穷酸。

    不过这群人跟师傅比起来,又被比成了乞丐……

    回过神来,花艳骨笑着摇摇头,然后径自朝东厂大门走去。

    自师傅挟天子以令诸侯,便设立了东厂,又收养了一大群孤儿,将他们悉数养大,这群孤儿便是东厂锦衣卫,他们视师傅如师如父,每一个都对他忠心耿耿,要他们死,他们立刻就死,要他们监视百官,他们就像围猎的鹰犬般将大臣们静静盯着。

    而在东厂之下,却还有一座影子东厂,里面设有刑者,每一个都是天赋异禀之人,能够分辨十米内的说话声,能够一眼看穿对方是否画过皮,能够用鼻子从人群中嗅出画皮师等等……他们同样对师傅忠心耿耿,帮他守卫血都,也帮他杀戮敌对画皮师。

    两座东厂的指挥使,却是同一个人。

    那便是她的大师兄,寒光!

    影子东厂门前趴着两条老狗,见了花艳骨,只微微抬了抬眼皮便不再理会,任由她进了东厂。这个时间段厂内依旧忙忙碌碌的,有的忙着审讯犯人,有的忙着研究新武器,见了花艳骨,却都点头致意。

    “大师兄呢?”花艳骨也都一一回礼。

    “不敢。”一名肩头画着飞燕纹的年轻男子礼罢,丢下工作,过来为她引路,“指挥使大人正在执行死刑呢,这边。”

    他将花艳骨引到刑房边。

    那是一座四方形的静室,一眼望去空空荡荡的,唯有四角之处各立一座武器架,架子上从方天画戟到短匕,应有尽有。

    黑色锁链从墙壁上伸出,拷在六名壮年男子的脖子上,他们一动,锁链便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们跑的稍微远一点,那锁链便会拉得笔直,像圈狗的绳子一样将他们勒回来。

    昔日风光无限的画皮师,如今却如一群丧家之犬,畏首畏尾的看着眼前男子。

    那男子坐在静室正中央,肩上披着一件袖摆滚白色云纹的绯袍,两条胳膊慵懒的搭在身后的白狼身上,那狼身材修长,皮毛丰盛,宛若古书上描画的雪山之神,伏卧在那的姿态,仿佛一尊白雪堆成的狼图腾,此时此刻,却在那男子身后收敛起倨傲狂暴的眼神,黑色的眼睛半明半寐,涟漪着一层雪光。

    而那男子脚边,摆着一只鎏金小酒壶,以及一只小巧的白玉杯。

    修长手指提起酒壶,香醇美酒化为一道白练,落入白玉杯中。他将盛满美酒的白玉杯递到身旁,那白狼将头低下,用舌头一点一点的舔食美酒,姿态优雅。而他却提着系着酒壶的红绳,然后昂起头,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倒酒。

    直到一滴酒都倒不出来了,他才丢了酒壶,醉眼惺忪的看那六人,道:“选好了没,是自刎还是本大爷亲自动手。”

    “寒光大人!你我都是画皮师,生而高贵,您何苦为一群凡人出头!”有人不甘的对他吼道。

    “生而高贵那说的是本大爷,跟你这王八蛋无关。”寒光瞥了他一眼,“收集美人皮没你们这种收集法,把一个村子的人都扒了算什么事?”

    “我们有善后的……”有人死不悔改状。

    “善后?是说把那一村的人堆在一起,烧的只剩舍利子么?”寒光摇摇头,“如果你们把那堆舍利子都吃下去,本大爷可以考虑一下放过你们。”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画皮师怎可能答应这种条件。

    于是大家都只有一个选择。

    “去拿武器吧。”寒光笑着起身,站立的姿态宛若一柄用清酒洗过的名刀,散发出酒香与血光,“你们一起上,若是能杀了我,就可以活着走出身后大门。”

    六人先是惊惧的看着他,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转身朝武器架子跑去。

    寒光笑着看着他们,然后猛然抬头,望向花艳骨站着的方向。

    “闭眼。”他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花艳骨立刻像个小孩子似的抬起袖子,挡住眼睛。

    她听到了出刀的声音。

    然后,是刀子回到鞘中的声音。

    至于那六个人,至死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一只古铜色的大手按在花艳骨的手上,将她的手缓缓按下,她睁开眼,看到寒光笔直如标枪的身体挡在她眼前,便嘟囔道:“你别把我当小孩子啊……”

    寒光没理她,而是皱起眉头,对领她到此的年轻男子呵斥道:“别带小女孩到这来,万一吓出病来怎么办!”

    “……”花艳骨在他胸口捶了一下,“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寒光笑着低下头,两年不见,他脸上的娃娃肥褪的干干净净,站在花艳骨身前的,活脱脱一个英气逼人的大将军。

    “在听。”他直直看她,看着看着,笑容缓缓收敛起来,冰寒入骨的问道,“是谁伤了你?”

    从沉香镇来到京城,一路上花艳骨的伤已经好了六成,可到底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她伤在内腹,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这点小事以后再说。”花艳骨道,“咱们先说正事……”

    “小事?”寒光笑得有些令人不寒而栗,然后,突然伸出手,将花艳骨往肩上一抛,一边往房间走一边没好气的说,“那正事什么的,咱们床上再说!”

    在他身后,肩上画飞燕纹的男子目送他们离开,回去的时候,将一卷书信交给侍从。

    半个时辰之后,这卷书信到了师傅的桌上。

    小皇帝基本处于软禁状态,军国大事全都压在师傅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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