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没有停留,崔直倒是匆匆跑过去,跟值守的宫人交代了几句,这才追上来。

    没多时行到雁池,这个时节池中的荷花虽还开着,却已经露出了败相,看起来不太抖擞。好在今日的天气不错,走在湖边亦是神清气爽。

    “娘娘,要传画舫么?”

    “不必了,晃晃悠悠的,饭吃不好不说,还头晕,就在这映月楼传膳吧。”

    映月楼矗立在雁池边,是一座三层小楼,入夜时坐在楼中,既可望见空中明月,也可望见池中月影,因此得名映月楼。

    此刻是晌午,自是望不见映月美景,不过坐在阁楼上,俯瞰着雁池荷花,亦是赏心悦目。

    陆湘随着皇后登上映月楼,正说着闲话,内侍前来通传,说七爷和九爷过来给皇后请安。

    “叫他们上来吧。”

    没多时,内侍便领着赵泰和赵谟上来。

    赵泰是宋淑妃的独子,腊月的时候满十八,不知是不是受了外祖父家的熏陶,生得清骨文质,为人谦和儒雅,甚少与兄弟们龃龉争执,在宫中历来备受赞誉。今儿他着一袭青色常服,腰间玉带一束,愈发秀美比竹。

    陆湘多看了他一眼。

    从前陆湘从来没有留意过赵泰。当初陆湘与岳天玉在西山别院有那么一段谈心的交情,想到赵泰以后是岳天玉的夫君,因此才有些好奇。

    岳天玉乖巧灵动,赵泰温柔谦恭,单从性情上来说,倒是极般配的。

    因想到了岳天玉,陆湘不自觉地想起那日赵斐。

    陆湘重重出了口气。

    “儿臣给母后请安。”赵泰和赵谟站在皇后跟前,齐齐向她行礼。

    皇后微笑着颔首,亲切的问:“刚下学么?”

    赵谟抿唇点了一下头,赵泰见他不说话,便回道:“正是,我跟九弟进北苑听说母后过来赏花,先过来给母后问安。”

    “怎么只有你们俩?老八呢?”

    “出御书房的时候,还不知道母后来了北苑,八弟便往德妃娘娘那边问安去了。”

    皇后“嗯”了一声,又问:“今日是哪位大人授课?”

    赵泰看了一眼赵谟,见他依然没有说话的意思,继续回道:“是秦翰林。”

    “秦翰林,本宫怎么不知道这个人,他是哪一年的进士?”

    “秦翰林是乾元九年的进士,父皇亲自点选的庶吉士。那年正好冀州府有个知县的缺,礼部问了一圈,他竟愿意过去,在那边当了五年的知县才调回京城进了翰林院。”

    皇后问了几个上课的问题,都是赵泰作答,赵谟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陆湘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赵谟并没有看她,也没有分神,赵泰说话的时候看着赵泰,皇后说话的时候看着皇后。

    赵谟虽然年少,在众皇子中却是最高的一个,此刻他站得端正,便如松如柏,挺拔颀长。

    “今儿是怎么了,素日话最多的一个人,一句话都不说?”皇后与赵泰说了一会儿,终是转向了赵谟。

    赵谟被皇后点了名,立马笑了起来:“有七哥在,我悄悄能偷个懒,叫他多说些。”

    “九弟这阵子用功读书,许是累着了。”赵泰在一旁笑道。

    皇后起了兴致,“怎么个用功法?”

    “七哥胡说的。”

    皇后轻哼一声:“本宫不信,老七可不像你,就知道哄着本宫。”

    赵泰道:“儿臣不敢哄骗母后,这几日九弟上课十分用心,上午在御书房上课不说,下午在演武场也要一直练到天黑,我瞧着他不是想偷懒不回话,实在是没力气了。”

    皇后闻言,嗔怪地看向赵谟:“怎么突然拼起来了?”

    “没什么,”赵谟笑嘻嘻的说,“前几天我跟天意比划了几下,被他打得狼狈极了,我得好好练练,争取下回不那么丢人。”

    “他是武将,你跟他比做什么?”皇后心疼道,“让你们习武是为了叫你们强身健体,又不是图你们去征战沙场,可别太拼了。”

    “儿臣记下了。”

    崔直在旁笑道:“娘娘,可以传膳了。”

    “那就传吧。”皇后欣然道。

    于是赵谟扶着皇后起身,母子三人走到阁楼窗边,皇后正对着窗户,赵泰和赵谟坐到了两旁。

    他们落座之后,宫人们鱼贯而入开始呈膳。

    “前日听闻你去镇国公府下聘了?”见菜还没摆好,皇后又问道。

    提起亲事,赵泰的俊脸微红,抿唇道:“正是。”

    “你一个人去的?”

    “五哥陪我一块儿去的。”

    几位皇子中,四皇子和八皇子都养在德妃膝下十分亲近,赵斐和赵谟自不必说,因此赵泰跟梅贤妃所生的五皇子最为要好。

    “可还顺当?”

    “有礼部的大人指引,一切顺当。”

    “玉儿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姑娘,你虽是本宫的儿子,本宫也得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欺负玉儿,本宫必不轻饶。”

    赵泰低头一笑,脸颊更红了些。

    “母后放心,儿臣自当珍爱玉儿。”

    “玉儿又不在这儿,六哥说这话可真不害臊。”赵谟笑着打趣了起来,话一出口,方才意识到自己嘴瓢了,忙道,“是七哥,七哥勿怪。”

    赵泰素知他们兄弟感情,同在北苑居住,他一年去长禧宫几回,赵谟却是日日都去的。不是赵泰有意怠慢疏远,实在是赵斐性子清冷,每回过去,无论赵泰说什么,赵斐都是惜字如金,后来就越去越少了。

    “也不知六哥这会儿到扬州了没有。”赵泰感慨道。

    算算日子,应当是今日到了。

    皇后的目光闪了一下,旋即颔首笑问:“前日本宫还遣崔直去问了你的王府督造,工部那边说都已经备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大婚就可以搬进去了。”

    “多谢母后关怀。”

    说话间,宫人们已经将菜式布好了,这张方桌不大,热菜冷盘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珍馐美味自不必说。

    第84章

    方才说了许多话,这会儿用膳了,母子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赵泰和赵谟用了大半日的功,的确是饿了,两人的吃相都不甚文雅,皇后自是不在意,慈爱地举着筷子替他们夹菜,叮嘱他们多吃一些。

    用过两碗饭之后,赵谟方擦了擦嘴。

    “母后别只顾着我和七哥,也多用一些。今儿的蟹很肥,儿臣替母后剥一只。”

    赵谟要尽孝,皇后自然欣然笑纳。

    今日尚膳监呈了蟹,每一只足有五两大,旁边原本侍立着剥蟹的宫人,听见赵谟要剥蟹,便将剥蟹的银夹子递到赵谟手上。

    “九爷仔细些,这蟹壳尖利得很。”

    “要你多嘴。”赵谟懒洋洋地骂了一句,拿着银夹子看了一眼,先放到一旁,伸手打开了蟹盖,露出满满的蟹黄。

    赵谟放到皇后跟前的盘子里。

    皇后揶揄道:“这就剥好了?”

    “母后,这黄鲜着呢,可不能久放,我剥得慢,你先把黄吃了,我再慢慢剥。”

    皇后笑了笑,依言拿起勺子,舀着蟹黄吃。

    她素来注重饮食,螃蟹这类性寒之物甚少食用,但今日心情甚好,吃着赵谟剥的蟹,仿佛真比平日里尝的那些要好吃。

    等着皇后把蟹黄吃得差不多了,赵谟这才拿着银夹子开始掏蟹钳子和蟹腿里的肉。

    他是头一回自己剥蟹,蟹钳子里头的蟹肉被他掏得支离破碎的,根本不成型。

    皇后看得直笑:“放下吧,你做不了这巧宗儿。”

    赵谟原想着坚持,可看着自己掏出来的那一点点蟹肉,的确是难看得紧,连他自己都不想吃,更别说请皇后吃了。

    “罢了,母后知道你的孝心,今日已经用得多了,你再剥本宫也吃不下了。”皇后说着,目光挪到旁边的陆湘身上,“今儿这蟹肥,放在这里着实可惜,姑姑坐下,陪本宫吃一些吧。”

    陆湘正望着雁池发呆,闻言转过来,朝皇后福了一福,“奴婢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你都要离宫了,陪本宫吃只蟹算不得什么。”

    听到皇后这句话,一直神情淡淡的赵谟眉梢动了一下。

    “姑姑,你就坐吧。”崔直见状,推着陆湘坐下,叫人给她添了碗筷。

    这桌子是面朝雁池摆的,皇后、赵泰与赵谟已经坐了靠里的三面,陆湘便只能背对着雁池而坐。

    赵谟目光瞥去,顿时有些恍惚。

    映月楼的窗户大而宽阔,陆湘坐在那里,身后是雁池的满池粉荷,外头的阳光和粼粼的水光照过来,给陆湘渡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照得她脸上的伪装遁了形。

    “方才本宫总觉得这景色缺了什么,你往这里一坐,本宫明白了,缺个美人。”

    陆湘道:“奴婢人老珠黄,实在当不得这两个字。”

    “本宫比你还大些,你要是人老珠黄,本宫是什么?”

    陆湘忙站起身:“娘娘国色天香,母仪天下,哪是奴婢能比的?”

    赵谟在心里哂笑了一声,说起谎话当真是面不改色。

    难怪在宫里扮了这么久的老宫女也未曾露馅。

    “快坐下,本宫最见不得暴殄天物,你先把这蟹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湘无奈,只得依言坐下,擦过手后,拿起了一只看起来略小的蟹。

    今日蒸的都是母蟹,陆湘打开一只,跟起先皇后吃的那只一样满满的蟹黄。

    她尝了一口,皇后便笑问:“如何?”

    陆湘道:“多谢娘娘赏赐,这蟹黄看着肥美,吃起来却不腻口,鲜美得紧。”

    “喜欢就好,”皇后说着,又对赵谟和赵泰道,“都别盯着陆姑姑了,菜还多着呢,再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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