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黄龙都保不住。
    他甚至连二哥的狗都保不住,又何谈为二哥守住归来的那两道门?
    他怕是差一点就要害二哥为他的愚不可及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这首先是他的过错,是他没有御人之能。
    这三年来,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却连一个萧蘅芜也不能牢牢掌握,更别提郡王府里的种种交缠角力。
    二哥人不在京中,靖王府三司七所的属官与一众仆婢却仍不惊不乱,即便每日都被东厂番役盯得死死的,也依然如同家人一般留守王府,三年来金汤一般,任东厂如何围堵也无从下口——直到今天,因为他害死了黄龙。
    二哥还有童前、玉青那样的忠勇,有那三十舍命效忠的卫军兄弟,无论北上南下,都是万死不辞。
    二哥北出关外,就能一战立威,将北疆军心收得服服帖帖,南下浙直,连胡敬诚这种老狐狸也毅然倒戈相投。
    至于二哥心心念念“拣尽寒枝”的那一个则更是不用提了。
    哪怕是阿崔,纵然他再不爽,再如何瞧不起这位“崔夫人”,她的言行作为,待二哥的忠诚之心,那也是他拿捏不住的。
    连他自己的郡王府都一团乱麻,他又还能拿捏得住谁?当真都只是仗着身份就刁蛮任性恃宠而骄罢了。
    他总自认为二哥倾尽心血,付出良多,二哥却始终回避他一腔真情,不肯给他回应,觉得委屈至极。事实却是二哥这么多年来把他保护得太好,让他任性,让他娇纵,才把他养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到了关键时刻,便愈发显出他孱弱无力。
    他和二哥当真差得太远。
    而这样的他,莫说成为二哥可以倚信的手足,能不拖后腿都已很好了,根本没有可能跟上二哥的步伐。
    他又凭什么奢望二哥身边能有他的位置?
    所幸现在还不算晚。
    父皇一定已经给他铺好了路。
    胜负未定,他还没有输得彻底。
    至少他如今已摆脱了陈世钦布下的眼线,接下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而他若想一击制胜,便再不可犯错。
    他只有比二哥做得更多,更好。
    二哥能做到的,他也要做得到。哪怕是二哥做不到的,他也要做得到。
    不如此,他之于二哥而言,始终都只是个多余的负累。
    嘉钰默然靠在榻上,长久的死寂使他看起来愈发像是个冰雕玉凿的人儿,容颜完美,却丝毫没有温度。
    那模样要把萧蘅芜吓坏了,几乎就要起身去试他的鼻息。
    嘉钰却遽然牙关一松,掩面喟然。
    “你没有错。是我还不够好。”
    萧蘅芜怔怔望着他,仿佛一时之间不能明白,许久才再次垂头俯伏下去。
    “殿下是好人。殿下救了我的性命。我却辜负了殿下的托付……”
    她的嗓音沙哑,带一点淡淡哀婉。
    她竟还说他是个好人。
    都不知上一个说他是好人的眨眼就险些死了。
    嘉钰险些失笑出声。
    心底漫上眼前的寒意几乎要连他自己也冻结了。他扭脸看着她,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嗤声。
    “其实在苏州的时候,我让你走,就没想过你还能活着回来。我是说真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期望中的回答。
    他垂目看着匍匐地上的女子,望见她缓缓直起身,听见她嗓音里的强压不住的颤抖。
    “可我还是活着回来了啊。殿下只是做了非做不可的事罢了。就算那时殿下不要我走,我又能如何呢?”
    她果然就像一棵被狂风压倒的草,野火也不能焚尽,始终都会顽强地再抬起头。
    “你不觉得我骗了你,利用你?”嘉钰神色模糊地微挑眉梢。
    萧蘅芜用力摇头。白日混乱中摇摇欲坠的发髻没能来得及重新梳理,青丝被湿冷汗水贴在额角眉梢,却显得她的眼睛愈发黑白分明。
    “如若殿下需要用我,就请殿下尽情地用我好了。我做殿下的棋子也好,剑也好,难道会比一个被阉党威逼利用之后灭口抛尸在乱葬岗的小小绣娘更不堪吗?”
    苍白面颊染着激烈的血色,胸口的起伏吞没了肩头指尖的细微战栗,但她咬牙仰着脸,一瞬不瞬望住他,终于将腰身挺得笔直。
    嘉钰好一阵恍惚出神。
    “可你想要什么呢?”他怔怔想了许久,低声问她:“我能给你什么,换你如此待我?”
    萧蘅芜明显愣了一瞬,似从未想过会被如是问。
    从前不曾有人在乎,她原也以为不会有人在乎,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是荣华富贵?
    还是极尽宠爱?
    细细想来,好像都不是。
    在她几乎绝望以为再无生路时,四殿下给了她容身之地,将她留在身边,保住了她。她当然是感激的。她甚至一度恍惚,以为那是倾慕,是女子对救她性命、照护她周全的英雄的眷恋。
    四殿下身上仿佛有光,并不如何明亮纯白,却灼目惊心,莫名吸引着她,叫她觉得熟悉,更无法挪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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