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当真是爱恋么?是心悦一人的贪与妄、嗔与痴么?
    想来想去,她觉得不是。
    她也曾经静静站在角落,亲眼看见四殿下将那般滚烫浓烈的视线焦灼于另一人身上。那种宁为一人舍弃万物的孤绝,是不一样的。她觉得是不一样的。而她所想的,从最初时在织造局被卢世全挑中起,心中那唯一如魔魇侵蚀,不断啃咬她,令她惊惧如弱小野兽的念头,只是过往苦难的痛彻骨髓,是对未知前路的恐惧。
    她确实已不再怕死了。可她却那样想要活下去,好好得活下去。
    萧蘅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泪水不断从大睁着的眼睛里涌落,来不及抹去就滑入口中,苦涩无边。
    嘉钰长久沉默地看着她,看她从痛哭失声到眼泪干涸,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她终于停止抽泣。
    “站起来。”他静静向她伸出一只手,双瞳一如平湖,“过来。靠我近一些。”
    萧蘅芜犹豫一瞬,还是摇晃着站起来。
    跪了太久的双腿酸麻得几乎毫无知觉,不听使唤得打着颤,她腿软得险些摔倒在他身上,慌乱中仓促抓住了垂落的纱帐,却又不敢放肆坐下。
    她的身上还染着白天溅上的血渍,令她紧张又尴尬,只能紧紧攥着一团已然凝固成乌色的血迹垂下眼。
    但嘉钰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本不大,却还是拽得她一个踉跄,到底跌坐在床榻的边缘。
    “这个香囊,你有打开它看过么?”嘉钰取出万贵妃送来的那只香囊,递到她面前。
    萧蘅芜略略怔神,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这意思便算是“没有”了。
    “你现在打开它。”
    嘉钰平静将香囊塞进她手里。
    这香囊的手感十分柔软,并不像装入了晒干后的草药的模样,却鼓鼓囊囊的,想来是装了别的什么东西。
    萧蘅芜呆愣握着香囊,好一阵才恍然明白过来。
    “有些事情,母亲不告诉你,并不是因为母亲不信你,而是因为我没有信你。但母亲还是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到了你的手里。”
    四殿下的声音犹在耳边,不轻不重,不疾不徐,虽然有许多疲倦嘶哑,却字字坚定。
    但她却已全无心思听了。
    脑海里像是油彩反倒,溶在水里,一片斑斓混杂。
    四殿下的声音近在耳畔,又似遥不可及。
    “我从前不信你,是我的错。过去做错的,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犯。但你要跟着我,不止要做我的棋子与剑,还要做我的眼睛、耳朵、嘴……”
    他的手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眉眼,耳廓,唇角……如风,如羽,如摄魂的妖物。
    “殿下——”她终于吓得惊呼,颤抖,像一尾被鸢鹰抓上悬崖的鱼。
    他却遽然用指尖按住她微微干裂的唇,不许她发出声响。
    “你的全部都必须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你必须对我坦白,我不允许你有任何掩藏。”
    他堪堪盯视着她,直看进灵魂深处,看见她。
    萧蘅芜觉得喘不上气。
    双手战栗摸索许久,才终于勉强解开腰侧的第一根系带。
    她紧紧闭起双眼,一件一件缓慢地剥下身上衣物,染血的,无瑕的,仿佛剥下一层又一层鳞甲。
    而终于坦诚面前的,是从山巅悬崖一跃而下之时,人生求索挣扎以后,密布交缠的柔软与伤疤。
    第115章 三十四、不负苍生(1)
    皇帝陛下让自己“务必妥善”带回南直隶的那身常服里必有玄机。张思远虽然不知其中确切,但察言观色还是会的。
    从北京返回南京一路,陈世钦亲自盯着他,就差要动手强抢,若非碍于毕竟不能公然毁坏圣上御赐之物,“九千岁”怕是能直接将这身衣裳拆成一条一条的来细查。
    但即便没有这样做,陈世钦也依然是起疑的。
    皇帝陛下当真会将靖王殿下“发配”入秦么?
    莫说陈世钦,便是他也不信。
    是以陈世钦才要亲自南下,眼不错珠地盯着靖王殿下离开南直隶,启程往西北去。
    陈世钦甚至还派了东厂的番子暗中盯梢,监视靖王殿下的一举一动。
    这是必然。
    而直到王驾离开南京,他也再未能拜见一面。
    陈世钦这是要严防死守,唯恐他另传圣谕。
    但他的手中如今当真已什么都没有了。
    张思远觉得忐忑不安。
    靖王殿下离开南京离开得看起来很仓促,据说只将应天府尹赵哲和浙江三司的堂官召来面叙了一次,说了些“三年来安民不宜,望诸位不负天恩,体恤百姓”之类的话,而后便真的启程离开了南直隶,只带着自己当年从北京带来的那十几个卫军,和一些南京大都督府的家人。
    殿下走前,未和仍在浙直总督任上的胡敬诚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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