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拍着太元帝的背,一边道:“陛下放心,没有会诊。”

    毕竟是数十年的夫妻,皇后清楚太元帝在乎的事甚么,不等他问,便回答了。

    “从头到尾只有黄太医一个为您诊脉,没有其他人碰过您的脉象。”

    闻言,太元帝的气才顺了过来。

    他靠在软枕上,呼吸渐渐平稳,胸腔中那种火烧一般的感觉消散。

    来得这样凶猛的一场的病后,他竟然觉得身子爽朗了不少,似乎比病前还要好。

    连头脑都更清醒了。

    皇后拿出手帕,小心地擦去太元帝眼角的浑浊,清晰的盘龙殿才出现在太元帝眼中。

    太元帝转动眼珠,用冰凉的眼神盯着皇后那张苍老的脸。

    曾经,皇后也是美貌动人。

    她年轻之时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已是浑浊不堪,白皙的皮肤如今布满了黄斑,额头、眼见、嘴边都有深深的褶皱。如此仔细地打量,她这副面孔竟有几分可怖。

    太元帝眼皮耷拉下来,不再看她,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皇后,相由心生这话说得真没错。”

    皇后并未听懂,“陛下?您说甚么?”

    太元帝停顿了半晌,看似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若是拿她和现在的你比,确实很难看出眼睛相像了。”

    皇后:“……!”

    “听说,你总召她进宫伺候你。”太元帝声音淡淡,一字一句却都在皇后心中激起巨浪,“连当初太子把她娶回府,都是经过你首肯的。”

    “她不过是个妓-女,又是个蠢笨的,竟然这么入你的眼。”

    太元帝苦笑着摇了摇头,“朕早该看出不对的,朕真是糊涂啊。”

    皇后那因着太元帝醒来而生出的欢喜,顷刻被巨大的恐惧替换,她已惊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她、她是谁,臣妾......不知道。”

    太元帝仿佛没有皇后的话一样,继续自言自语般呢喃,“朕还记得你的妹妹。”

    “你与她不愧是同父同母的亲姊妹,长得真像啊,特别是眼睛,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言至此处,皇后已抖如筛糠。

    太元帝:“当初,你的胞妹把自己的儿子送给朕做三皇子,朕真的很感激她。只是......”

    他抬起眼睛,与皇后对视,“只是她明明还有一个女儿,这样儿女双全的好事,为甚么要瞒着朕呢?”

    *

    黄昏过后,月光倾洒大地。

    何挽坐在月满楼的窗前,皎洁的光芒描摹着她的侧脸。

    她已思索了许久,今日护国寺中的种种。

    那“佛光”也奇怪得紧,怕也是慎王安排的。

    若是李佑鸿因着秦桓那药,在祈福时没有撑住,晕厥了过去。道玄巧言一番,便可借着那金身佛像额间的光芒,把李佑鸿这异状掩饰成“吉兆”。

    ......如此看来,慎王是在去祈福之前,就知道秦桓会动手,所以早做了安排。

    不对!

    慎王在护国寺的一举一动在脑海中闪过,何挽突然明白,根本是慎王一直在激秦桓动手害他!

    何挽心中只道自己愚笨,事到如今,竟才看透。

    慎王心中不知藏着多少事,没有告诉她。

    这样想着,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何挽侧过身子,便见到元士端了药上来。

    “王妃,那温远洲很痛快地就把药喝了,喝后不久,便说身子乏困,在客房睡下了。”元士把药稳稳地放在了桌上,“现在七八个侍卫守着他,瞧他是否有异状。”

    闻言,何挽嗯了一声,淡淡道:“看来,这不是毒人性命的药。”

    何挽摸了摸那乘着药的碗,“王爷怎么样了?”

    元士:“还没醒。不过脸色好了不少,也不再流冷汗......”

    他尚未说完,便见王妃端起碗,把药给自己灌了下去,惊道:“王妃!”

    “王妃......您不是与温远洲说好了,找个与王爷身体状况相差不多的人试药吗?”

    元士本以为,王妃是想让他给王爷试药,故而吩咐他把药端到月满楼来,好看着他把药服尽。

    结果、结果竟是王妃要自己喝!

    何挽抽出袖中的手帕,擦拭嘴角的药渍,“这药,除了我谁试都没用。”

    且看她说亲自试药,那温远洲慌乱的表情便知道了。

    再想想,这府中只有何挽之前服过一次温远洲的药,便能猜到,所谓的“解毒药”或许根本就与那改变脉象的药相差不多,且一次的量必然是不起作用,非得多次服用才能显出不对。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

    若她喝了这药,甚么症状都没有,日后再用温远洲便也放心了。

    只当是为了还李佑鸿今日抢了她的粥碗,何挽心中思索了许久,还是觉得她得亲自试药。

    何挽对着元士挥了挥手,道:“你到楼下守着罢。”

    目送着元士离开,何挽便阖上眼,手肘支在桌面上,想要小憩一会儿。

    却没想到就在这窗前睡着了。

    晚风渐急,吹进楼中,吹起何挽的碎发。

    吹啊吹,却吹不开她紧皱的眉眼。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她身在大康皇宫之中。

    宫道笔直,红砖白瓦间宫女与太监们行色匆匆,经过她身边,只带起一阵风,却都不看她。

    好似并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她漫无目的地在这皇宫中走着,不知转过了多少拐角,来到了一个池塘前。

    池塘边上有个小楼,上面放着块匾,写着三个字。

    “芝兰所”。

    这三个字莫名熟悉,何挽蹙着眉头,紧紧地盯着那匾,仔细地回想着。

    奈何梦中人的思绪大抵是不清晰的。

    她想了许久,也没有想起这“芝兰所”是慎王万寿节那天告诉过她的,他小时候住的地方。

    突然,“哐当”一声打断了何挽的思考。

    她应声而望,便见到从那芝兰所的窗中,跳出来一个少年。

    少年还未到束发的年纪,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揉自己摔到地上的后背,一边抬起眼睛,朝何挽看去。

    他的双眸狭长,明亮似天边寒星,眼角尖尖,眼尾微微上挑,又带着几分勾人的媚态。

    他身形消瘦,却很是挺拔,狐疑地盯着何挽看了一会儿,开口问:“喂!你是谁啊?”

    嘴唇开合,露出两颗教旁人尖锐些许的虎牙。

    正是幼时的李佑鸿。

    作者有话要说:  裘含玉是亲妹妹。

    挽挽试药之后做梦,梦到了小时候的慎王,将在下章与小雀奴进行深刻的交流。

    ***

    明天零点不能更~应该会更得很晚~大家不要等啦~

    第32章 叁拾叁

    叁拾叁

    梦魇

    太元帝沐浴净身, 洗去了身上的病气,又教赵忠全伺候着换好了衣服, 才走回盘龙殿。

    皇后跪在寝殿内,正双目空洞地盯着地面,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眼, 忙就扑到了太元帝脚下, “陛下!臣妾是真的不知道裘含玉的身世!”

    太元帝眯了眯眼,叹出一口气,“怎么教皇后独自冷静了这么久, 还是不肯说实话呢?”

    皇后摇着头, 咬准了不承认。

    她心中认定,皇帝必是没有实证, 只是在怀疑,否则根本不会浪费时间让审她, 而是直接将一众人都发落了。

    太元帝轻轻踢开皇后,坐到床榻上,淡淡道:“朕知道你心中打得是甚么算盘。”

    “朕确实是有事要审你。”太元帝抬起眼皮, 眼神几乎可怖, “但不是裘含玉身世的事。”

    “朕早就确定了她的生身父母,也是因为这个隐情,才心绪不宁病情加重。故而你没必要死咬着不承认这事......皇后,后面你要死撑着隐瞒的事还多着呢。”

    皇后眼中含泪,“臣妾听不懂陛下的话啊!”

    太元帝蹙眉, 懒得再与她废话,直接道:“她名叫‘含玉’,是收养她的老琵琶女给起的,因为当年她的襁褓之中有一块私人打制的、很是精致的玉佩。”

    “那玉佩是你胞妹的,共有一对儿。她被赐死前,在宫中多番打点,将另一块给了慎王。”太元帝盯着一点一点崩溃的皇后,继续道:“慎王之前,自命清高得很,偏偏与妓-女裘含玉纠缠不清,想来,便是因为她有那一对儿玉佩中的另一个罢。”

    太元帝起身,布满褶皱的手狠狠地扯起皇后的衣领,将她的身子半提了起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朕的儿子,早就自己一家都是被朕赐死,对不对?如今,他故作疯癫,就是在利用朕的慈父之心,蓄意来诓骗朕,报仇、夺嫡,对不对?!”

    皇后被衣领勒着,憋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

    太元帝冷笑了一声,“你与他早就串通好了,将文儿的事统统告诉了她,好帮助他演戏给朕看?嗯?”

    “你想让你们家的人登基,抢朕丢了半条命才得来的江山?你怕慎王不中用,还让裘含玉嫁给太子,就算奸诈的慎王失败了,你们家还是能在皇族里留下血脉!”

    说完这句,太元帝一放手,皇后重重地磕到了地面之上,被甩出去了几步远。

    太元帝紧追不舍,迈到皇后身前,一脚踩在了她的手臂上,“说!”

    皇后满头的珠玉散落一地,散乱的青丝间苍老的脸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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