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高明,不愧是将门虎子。”

    孙策放声大笑。他听得出李通话中的羡慕。带兵打仗有时候的确要靠天赋,但一些基础却要靠传承,兵书里可不讲。李通自己摸索了几年的东西,老爹孙坚可能在几句话之中就能传授给他。

    “文达,不是我夸口啊,我随便找个军侯出来,都比你手下任何一个将领强。”

    “我承认。”李通也很识相,不想自取其辱。

    “知道为什么吗?”

    “还请教。”

    “我在南阳设立的第一个学堂就是讲武堂,专门培训中层将领。知道讲课的祭酒是谁吗?南阳尹公。”

    李通眨巴着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是谁。孙策哑然失笑,揽着李通的肩膀。“文达,你虽然不喜欢名士,但你也不能免俗啊,连尹公都不知道。那你知道故太尉张奂张然明吗?”

    李通一拍胸脯。“当然知道,凉州三明嘛,我朝名将。”

    “没错,尹公当年就是张然明麾下两司马之一。知道另一个司马是谁吗?”

    李通再次摇头。

    “董卓。”

    李通一下子惊呆了。董卓是祸国殃民的奸臣没错,但董卓是战功卓著的名将,西凉兵也是天下有名的精锐,这一点无法否定。尹端居然曾经和董卓为同僚,同在张奂麾下听令,仅这份资历就足以证明他并非普通人。至于为什么没名声,也可以理解。凉州三明都不招名士待见,更何况张奂麾下的司马。

    “将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想去讲武堂听课?”

    “可以吗?”

    “不可以。”孙策一口否决。“你麾下这么多人,你去求学了,谁来统领这些人?”

    李通咂了咂嘴,也有些难办。他这些年自己摸索有多辛苦,他太清楚了,有名将开堂讲学,对他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好机会。但是正如孙策所说,他手下这么多人不能不管,真让他一下子放弃,他肯定舍不得。他说这句话本身就有试探孙策的意思。

    “这样吧,你先请曾先生给你们启蒙,认几个字,打好基础,到时候我把尹公请到平春来,特地给你们开课,集中讲一个月,如何?”

    “当真?”

    “不相信我?”

    李通喜出望外,连忙向后退了一步,一揖到底。“多谢将军。李通不才,愿为将军取三关,为见面礼。”

    孙策看着李通,沉默了片刻,收起笑容。“文达,三关险固,易守难攻,需从长计议,哪怕是再训练几个月也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伤亡,不要急在一时。”

    李通笑了。“将军体恤士卒,我非常敬佩,但我不是想强攻三关,而是想学蒋子翼,做一回说客。将军有所不知,三关守将与我交情匪浅,辛佐治经过三关时,对他们的治军能力颇不以为然。我想他们三个现在盼将军的使者如盼甘霖,我虽然不如蒋子翼能言善辩,却也有七分把握说服他们来降。”

    孙策大喜。“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文达,若能成功,这三关以后就归你这阳安都尉节制。”

    李通大声应诺。“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第326章 吕蒙

    李通没有说大话,他只去了一趟,就说服三关守将来降。

    孙策兑现了诺言,将三关纳入阳安都尉的管辖范围,并将平春、黾县、新息、轪国、西阳五县的赋税划归阳安都尉,作为养兵之用。这几个县处于山区,耕地有限,赋税都不充裕。前两年发生饥荒,李通为了养兵,几乎散尽家财,在笼络了人心的同时,他也破了产。孙策将这五个县的赋税划为阳安都尉专款,就在财政上保证了阳安都尉辖区的后勤补给,李通再也不需要用自己的钱养兵了。

    李通感激不尽,提出将长子李绪送往南阳求学。孙策拒绝了,李绪还小,才五岁,连幼稚园的年龄标准都没达到,这不是求学,就是送质。

    “不急,等两年再说。”孙策对李通说道:“南阳幼稚园名额很紧张,我现在手头也紧,不敢扩大规模。给你名额,南阳人会有意见的。”

    李通等人很好奇,他们还不知道南阳有个幼稚园。一打听,这才知道南阳不仅有郡学,还新开了个幼稚园,专门接纳普通百姓的孩子入学,不仅待遇好,先生也出类拔萃,是大儒蔡邕的女儿,周瑜未过门的妻子。第一期招收一百人,结果报名的时候来了上千人,为了争一个名额,南阳太守阎象、辅义中郎将周瑜的门差点被人砸了,阎象不得不公布入选童子的名单以示公正。

    孙策唉声叹气地大倒苦水,李通等人却心动不已。他们又不是傻子,岂能看不懂孙策的用意。专门招收普通百姓的孩子,不管这些孩子将来能不能成才,孙策已经得到了南阳百姓的民心。这些孩子将来做了官,能不感激孙策的恩德吗?

    这是孙策的太学啊。

    孙策越是不肯让他们入学,他们越是不甘心,好说歹说,最后孙策答应给他们十个名额,而且是下一期的。李通等人高兴之余,也对南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相约等一段时间宛城考察一番。幼稚园进不了,南阳郡学还有机会嘛。

    兵不血刃的解决了三关,孙策和周瑜各奔东西。周瑜赶回南阳,准备南郡攻势。孙策派黄忠回平舆,自己率领亲卫营赶往庐江、九江。一来要去接家人,二来九江太守周昂是袁绍的人,他必须拔掉这个钉子。

    到了蓼县界,孙策停住了脚步。蓼县是庐江郡的属县,他虽然有朱儁的手令,可以征调庐江、九江的粮赋以备战,但是他没有直接管理这两个郡的权力,越界不合规定。陆康又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他不想因为一些细节惹来非议,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汝口扎营,命人传信陆康和周昂,请他们赶来相聚。

    汝口是汝水入淮水处,是真正的交通要道,水面上帆影如织,非常热闹。孙策驻军于此的消息很快就随着来来往往的船只传向四方。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或是自荐,或是投军。孙策一边整顿操练汝南郡兵,一边主持测试。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豫州呆多久,普通人他不要,要的都是将来能跟着他转战四方、建功立业的精锐。

    典韦及义从依然是步卒考官,陈到却代替了秦牧,成为骑士考官。豫州没有战马,能成为骑士的人非常少,所以他比较闲,有充足的时间陪着孙策在大营附近转悠,打打猎,见见附近的小土豪。

    孙策原本很喜欢打猎。打猎不仅是为了那些野味,还有练兵的作用。但他现在很少打猎,生怕像历史上那样再落了单,被人偷袭,而且郭嘉也劝他持重,不要轻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孙策杀了那么多人,难保不会有人想刺杀他。刺客不需要太好的武艺,必要的时候,一只暗箭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孙策觉得有理,所以他从来不离开大营太远,而且只要出了大营,陈到和那一百名白毦士绝不离开他的身边,任何人想接近他百步之内都逃不过白毦士的眼睛。晚出早归,绝不会有日落后才回营。

    这一天,孙策得到消息,说吴夫人乘的船已经到了芍陂,离大营不远了。孙策不敢怠慢,叫上典韦、陈到出营远迎。这年头讲究孝道,他就算做了皇帝,老妈来了也得迎接,几十里算少的,上百里很正常。迎得越远,说明越孝顺。

    因为离营比较远,不仅典韦、陈到的义从步骑要跟着,秦牧率领的亲卫骑也全部带上,一行千余人出了大营。秦牧率领两百名骑士在面前开道,鼓吹也跟着,吹吹打打,煞是热闹。这是新建的鼓吹,原本的鼓吹还跟着杜畿巡视南阳各县。孙策平时也不用,但现在去迎老妈,这阵势必须摆出来。

    出了大营,刚走了不远,典韦忽然扯了扯孙策的袖子,说了两句什么,伸手指向远处。鼓吹正吹得起劲,孙策也没听清,只是顺着典韦的手臂向远处看,只见一个少年站在野地里,踮着脚向这边张望。衣衫半旧,身子骨也有些单薄,看起来像是哪家出来打柴的孩子。

    “一个孩子,又没武器,能有什么危险?”孙策觉得典韦有些大惊小怪。

    “不是。”典韦凑到孙策耳边,大声说道:“这小子昨天就来过,没能通过考核,我以为他回去了,没想到还赖着不肯走。”

    孙策笑了。不用试,他也知道这孩子不可能通过考试,除非他也是穿越者。穷文富武,没有一点家产为依托是练不成高明武功的,就算有高明的师傅教也不成,营养跟不上啊。像典韦这样天生力大无穷的人毕竟是少数,而这孩子看起来显然没有典韦这样的先天优势。

    不过,这孩子孤身前来应试,又赖在大营外面不走,这份坚毅也是不易。虽说已经是初春,天气还冷,夜深露重,在外面熬一夜可不是好受的。典韦大概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否则绝不会特地提醒他。

    “把他叫过来。”

    典韦应了一声,让一个义从走过去,把那少年叫了过来。

    队伍没有停,那少年跟着走,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却不肯大口喘气,苍白的脸很快就憋得通红。孙策有些不忍,给陈到递了个眼色。陈到会意,弯腰将那少年提了起来,放在身前,与他共乘一马。

    “你叫什么,哪里人氏?”

    “吕蒙,富陂人。”

    孙策转头,打量了少年好一会儿。吕蒙?不会是同名同姓吧。不过籍贯正确无误,应该不是巧合。

    “有字吗?”

    “有,字子明。”吕蒙舔了舔嘴唇。“我自己起的。”

    孙策笑了。这么说就不会错了。不过这也忒廋了,看起来比庞统还要小,明显营养不良。“多大了?”

    “十……十八。”吕蒙的眼神有些躲闪。

    孙策看了他一眼。“再说一遍。”

    “十……十六。”

    孙策摆摆手。“叔至,放下他,让他滚!”

    没等陈到答应,吕蒙猛地抱住陈到的胳膊,大声叫道:“将军,我说实话,别赶我走。”

    第327章 穷孩子

    吕蒙今年十四,和庞统一样大。论生日,他比庞统大两个月。论身高,他至少比庞统矮半头。陈到最有感触,他一只手就能将吕蒙提起来,轻飘飘的没点重量。看他这么怕孙策赶他走,心中莫名的一软。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臂搂紧了吕蒙,免得他从马上摔下去。

    吕蒙感受到了陈到的关心,鼻子一酸,眼眶红了。

    “才十四岁,为什么不去读书?”

    “我家门户太低,书读得再好也做不了官,不如当兵吃粮。将军的募兵令不是说上可以求太平,中可以守家园,下可以求富贵嘛。我就想求富贵。”

    吕蒙在野地里冻了一夜,也饿了一夜,浑身冰冷,一边说话一边擤清鼻涕,又没地方擦,只好四个手指轮着擦,四个指头都擦得脏兮兮的,就只能握在手里,却坚决不肯擦在陈到的大氅上。孙策见了,从怀里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用我这个吧。”

    吕蒙接过手帕,讷讷地说道:“将军,我……脏呢。”

    “送给你了。”孙策又解下大氅递了过去,让陈到将吕蒙裹起来,又让人取了一些干粮和水给吕蒙。吕蒙接过大氅,紧紧的裹在身上,刚咬了一口干粮,眼泪就下来了。他强忍着,大口大口的啃着干粮,噎得直伸脖子,却顾不得停下来喝水。孙策也不说话,一边走一边看着吕蒙狼吞虎咽,心里暗自感慨。三国名将中,吕蒙是最富功利心的,因为他出身实在太差,不仅是地位低下,关键是穷,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若非如此,哪有十五六岁的孩子就去当兵的。

    贫贱难可居,脱误有功,富贵可致。这话听起来就令人伤感。脱误有功,这就是撞大运的意思,纯属赌命啊。即使在他姊夫身边,他也没少受欺负,最后竟因此杀人。他不是好杀,实在是忍无可忍,无路可退,只能奋起反击。

    汝南是大郡,水利设施完备,各种水陂随处可见,良田万顷,又是党人名士的聚集地,以道德相尚,照理说不应该有吕蒙这样的情况,但事实就是如此残酷,汝南的穷人一点也不比别的地方少,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成了黄巾军,而且持续时间一点也不比那些穷的地方短。

    名士?我呸!

    孙策很清楚,名士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名士,只是情势所迫,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只能缓步推进。他暂时不能拿汝南世家怎么样,但是这一天不会太远,他迟早要收拾他们,夺取被他们兼并的土地。土地兼并就是痼疾,不论他们是怎么兼并的。平均地权也是必备手段,区别只在于缓还是急,强夺还是赎买。

    “将军,你留下我吧,我什么都会做。”见孙策沉默,吕蒙不安的请求道:“我……我虽然没能通过考核,可是我的身手不比那些郡兵差。这位大人可以为我作证。”

    孙策看向典韦,典韦点点头。“的确是个好苗子,很灵活,敢打敢拼,虽然还够不上义从营的标准,却比郡兵强多了。好好练几年,不会差的。”

    孙策歪着头,打量了吕蒙好一会儿。“读过书吗?”

    吕蒙的眼神黯了下去,缓缓地低下了头,揪紧了大氅不说话。

    “我送你去南阳讲武堂吧。”

    “多谢将军厚德,我不去。”吕蒙紧紧的咬着嘴唇,摇摇头。“我……我读不起书,付不起束脩,连自己的衣食都供应不起。”

    孙策笑了,伸手拍拍吕蒙的脑袋。“这些不用你担心,我会解决的,你安心在那儿读三年,回来我会考你,你能领多少人,我就让你做多大的官。”

    吕蒙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孙策。陈到晃了晃他,低声说道:“傻啦,还不谢过将军。”吕蒙如梦初醒,翻身滚下了马,趴在地上就磕头。如果不是陈到反应快,勒住了坐骑,战马几乎踩着他。

    孙策也勒住了坐骑,翻身下马。这年代还不像以后动不动就磕头,磕头是真正的大礼,正常情况下,就算见了皇帝也不会行这么重的礼,最多是用额头触碰一下地面,绝对不会磕得这么重,这么响。他亲手将吕蒙扶起来,让人牵过一匹备马,由吕蒙独骑。吕蒙虽然紧张,还是在陈到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兴奋得小脸通红,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孙策问什么,他就说什么,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孙策。

    从吕蒙的口中,孙策得知,在汝南、庐江和九江三郡交界的地方——主要集中在颍口、芍陂附近——有不少流寇。他们实力有限,不敢有什么大规模的行动,只是偶尔劫劫路过的商船,或者偷一些东西糊口。芍陂是附近百里之内有名的水陂,如果孙策的家人是坐船来的话,肯定要经过芍陂。即使不是坐船来,也可能在芍陂附近停留,如果没有足够的护卫力量,极有可能遇上这批人。

    孙策一听,立刻上了心。别的倒也罢了,九江太守周昂和孙家可不对付,万一他起了歹心,要扮作盗匪打劫,那麻烦就大了。就算周昂是君子,不做这样的事,遇到流寇也不行。

    “你和那些人熟吗?”

    “不太熟。”吕蒙有点不好意思。“只认识几个人。”

    孙策没有追问。不用说,这小子肯定和他们认识,说不定还在里面客串过几天。他叫来了蒋干,让他带上吕蒙和一百骑士打前站,打着他的旗号回乡招募豪杰。蒋干是九江寿春人,又是个小名士,多少有点号召力,更重要的是宣布他即将到达芍陂的消息,威慑可能对孙家有不利想法的人,包括但不限于周昂和那些流寇。

    蒋干正中下怀,领着吕蒙走了。

    孙策又和郭嘉商量了一下,从郡兵中挑了一些通晓水性的做水手,就地征发船只。淮水是重要的交通水道,来往的船只很多,孙策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征集到了一百多艘船,载着孙策及四百亲卫营步骑顺淮水而下,赶往芍陂。剩下的人则由郭暾、秦牧指挥,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赶路。

    第328章 又见陆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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