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如同过去那些年一样。只在见到阿落迎向他的时候抬头望了眼天,天上有一团浓云遮住了头顶的月光,和往常不太一样,那云层看起来是绛红色的,边上一圈很淡,在月光边缘看起来好像镀着层艳丽的金。很漂亮的色彩,只是在一无所有的夜空里突兀垂挂着,不免叫人有些震撼。

    阿落说,“王爷,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乌云?”脑里想着心事,朱允炆随口应道。

    阿落摇头,带着他温暖快乐的笑:“那是神仙过境。

    “神仙过境?”

    “是啊,王爷不见这色彩如此绚烂,绚烂到连月光都没了颜色?它不属于凡间呢,爷,那叫祥云。”

    “这就是祥云么……”

    “王爷刚抱麟儿便得见祥云,当真是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重复着阿落的话,朱允炆突然抽出佩在腰际的剑一转身刺进了身后那名下人的咽喉。

    从他出门开始,这下人的目光就一直追随在他身上,同周围其他人一样。这么些年来他一直由着他们看,随便他们看。不恼,不恨,不怨。只当一个瞎子和聋子。

    现在是否还能继续那样地看着自己?将剑从那仆人喉咙里抽回的时候,朱允炆用眼神问着他。依旧不恼,不恨,不怨。

    周围尖叫声在短暂的一阵寂静后迅速四下起伏了起来。慌不择路地逃,朱允炆不紧不慢跟在其后,手起剑落,一剑一个。

    很快尖叫声没有了,只有地上扑哧哧滚动的血液。朱允炆站在那片血泊里,闻着被风卷起的血的味道,只觉得周遭红得刺眼。

    “红老板呢。”然后他问身后的阿落:“我想听他奏琴。”

    “红老板今夜不再。”

    “那未免有些可惜,今夜的颜色很好看。”

    “不如阿落为王爷吹奏一曲。王爷想听什么。”

    “春宵艳。”

    全文免费阅读 92第九章

    这夜朱允炆头一次听见阿落的箫声,温存而低婉,如同他说话时的样子。他在那箫声里慢慢走进产房,杀了产婆,杀了床上脸色苍白惊恐万分的苏琴。

    苏琴身上已经没了温和的檀香味,只有刺鼻的血腥,那味道忍不住让人举剑在她身上多画了几道烙印。只剑尖落到边上那孩子的眉间时,朱允炆的手犹豫了。

    那孩子一双眼红得像妖夜燃烧的火,这火让他想起那个尖锐而愤怒的小妾。

    筝娘……

    他真的很像筝娘。

    剑尖在小孩的眉心划出道血痕,小孩哇的声哭了,哭声真响。

    响得即便朱允炆在密室里用力揉搓着云锦的身体时,耳朵里听见的不是云锦销魂的呻吟,而仍然是那孩子的啼哭。这叫他异样地烦躁起来,烦躁自己的焦躁无法得到宣泄,烦躁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剑干脆杀了那个孩子。

    那个很像筝娘的孩子。

    是妖怪?还是筝娘用这种方式再次回到了自己身边……

    他低头问云锦。云锦没有回答,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听见云锦的声音了,他放任自己的**在云景柔滑的身体里进进出出,他用力揉搓着她,用力质问着她。

    慢慢发觉她脸色很苍白,不同于以往的苍白。

    于是火一般的欲望突然间消失了,他发觉自己正压在一具尸体上,尸体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就好像他这会儿扭成一团的心。

    他想起来了,他没能杀那孩子,是因为阿落阻止了他。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记得他最后一次把剑举起的时候,他听见阿落这么问他。

    “这不是我的孩子。”他答。

    “王爷何出此言。”

    “你看看我,再看看他。我和苏琴怎么可能生出赤红色眼睛的孩子来……”

    “王爷可曾听说过,异相。当年嬴政,刘备,近如我朝先皇……天出异者,必生异相。”

    “呵,阿落,刀口之俎谈什么异相。”

    “王爷之面相本乃抑于平川之亢龙,若非苍衡有变,王爷至今依旧九五至尊……”

    “放肆!跪下!”

    “王爷恕罪。”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统统一派胡言!”

    “是,王爷,贱民只是口出戏言。”

    “戏言?你可知祸从口出。”

    “贱民知罪。”

    “姑念在今日大喜,暂且饶你。日后若再有此类疯话,必然饶你不得!”

    “谢王爷开恩。”

    开恩,开什么恩,他朱允炆又能找谁开恩。

    身体再次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他大叫:来人!给我召苏夫人!!

    然后突然哑声,因为他想起来,苏夫人已经死了,死在他的剑下。

    “朱允炆是不是已经疯了?”听到这里,我第一次出声打断那个说故事的人,因为他讲故事时的神态活灵活现得让我有点害怕。我怕他突然变成故事里某个人物,然后变不回来了,更甚者可能突然间掏把刀什么的出来捅向我,就像他故事里说的那样。不少电影里不都是这么让剧情急转而下的么……当然,那是我在胡思乱想了,霜花只是很沉迷于说故事的感觉,以至于说得特别动人,甚至有些忘我。而一旦停了口,他变回霜花的时间不会超过两秒钟,他就像那些最训练有素的演员,台上一个人,台下一个人。

    “你觉得呢。”听我问他,霜花好脾气地朝我笑笑,完全没了之前说起朱允炆时那种近乎张狂的投入。

    “……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老实人。”

    “老实人?”这三个字令他微微挑了挑眉:“有意思,听过不少关于他的评价,说他老实人,你倒是第一个。”

    我被他笑得有些窘迫:“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历史学得不好,对这人没什么了解。不过,他应该说算是个好皇帝……好人吧,尽管不是当皇帝的料。”

    “这倒是句大实话。”

    “可是现在你说的,让我觉得他像个变态。”

    “变态?”再次朝我看了一眼,霜花哈哈大笑:“呵呵,变态……”重复了几次这两个字,他看起来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以至于秋千上的积雪都被他笑得悉索落地,他低头在那些雪上摸了把,将那些冰冻了几天的积雪慢慢揉开:“你看,这些雪原本并不是这副样子的,在刚落下来的时候,它们很轻,很松,也柔软。而现在呢。”

    “现在的是冰。”我道。

    “是冰,不过最初,它们是柔软洁白的雪。”

    “朱允炆也像这些雪一样变了。”

    “是的。”

    “但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他不当皇帝未尝不是件好事,就像经商一样,没有经商的头脑,即使几十亿的资产交给他,那最后也不过是个巨大的负累。”

    “说下去。”

    “所以,我觉得既然活着留在北岭城,他不如享受这种生活。”

    “享受?”

    “是的,起码如果换了是我,丢开那些复杂的政治,战争,我觉得那地方除了寒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那也许只是因为你没有尝过当皇帝的滋味。”

    “……这,好像是这样。”

    “所以,”

    “所以……”我正想叫他把那故事继续再说下去,忽然胃里一阵细微的抽搐,我想起来,这会儿离晚饭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我该回去吃饭了,霜花。”

    “明儿见。“

    回家的路走得有点艰难。

    白天出过太阳的缘故,那些堆积在马路上来不及处理的雪化了,又在傍晚开始的那阵突然降温的大风里结成了无比坚硬的冰泥。坚硬并且滑腻。我不得不非常小心地留意着自己脚下的每一步,以免一不小心就踩着冰块滑到了马路中间。饥饿令我的脚步变得有点不确定,好像有些虚浮的感觉,这感觉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最近变得有点耐不住饿,一饿就会这样,可能有点低血糖。

    想到这点,我突然想起来出门时答应过帮狐狸带的圣诞小东西完全彻底地被我给忘记了。巧克力,糖果,彩色包装纸……临出门时狐狸吧啦吧啦给我报了一大堆。他好像把我当成一台录音笔了,可我哪里来那么好的记性,尤其是饿着的时候。对了还有柠檬,他说过要烧柠檬鸭的,想到这个我咕唧吞了口口水,然后用力吸了口气。因为饥饿让我的心脏有点小小的麻痹。

    我真讨厌这种感觉,它就好像在提醒你说你得了某种心脏病,但其实只不过是饿的,林绢减肥时得了低血糖就出现过这种症状,那时候我还嘲笑过她。

    “妈妈气球!”一个小孩又笑又尖叫着从我身边跑过,并且在我身上撞了一下,我差点被他撞倒。还没来得及呵斥他,那小鬼已经像只猴子一样跑出了很远,显然积雪对于精力充沛并且吃得饱饱的小孩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影响的。我抱怨着扫了眼他那个急急忙忙拉着气球追赶过去的妈妈,她就好像当我是阵空气似的从我边上跑了过去,显见对于她儿子刚才无理的举止没有任何歉意。

    我只好低头拍拍被那小孩摸了一爪子冰激淋的大衣,继续朝前走,前面灯光闪烁,很多圣诞树和圣诞老人早在十多天前已经站在了那些漂亮的店门口,闪闪发光,等着你进去捧点儿什么东西出来。

    巧克力,太妃糖,包装纸,喷筒……我努力回忆着出门前狐狸对我交代的东西,朝离我最近那家果糖店里走了过去。那家店门口有颗银色和蓝色彩带环绕着的圣诞树,很漂亮,上面的星星是我家那颗的三倍。

    或者四倍?

    我觉得自己眼睛有点模糊,因为那颗闪烁的星星这会儿在我眼里看起来有点异样的大,大大的像个圆盘,我甚至分不清楚它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还是叠加着的?

    我揉了揉眼睛再朝它看了一眼,想看看清楚。可是突然发觉那棵圣诞树不见了。

    甚至连周围所有闪闪发光的店都不见了,周围一片漆黑,连声音也没有。

    “啊?”我哼哼了声,发现自己声音小得像蚊子,然后整个人扑的下就往地上趴了下去。好像条死狗一样。地上冰冷的雪立刻磕到了我的下巴,我的肩膀,带着股尖针划过的刺痛。

    这痛叫人清醒,也让我漆黑一片的视线瞬间恢复了原先的视觉,尽管还是模模糊糊的。

    我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在大老远的地方站着,看着我。

    我敢打赌刚才我往这家店过来的时候他就在那里站着了,很明显,因为他有一头与众不同的,银白色的长发。

    银白色……长发?突然脑子里好像清醒了点,我甩甩头想站起来,可是手脚根本不听使唤。甚至连一点知觉都没有,在刚才短暂的一阵刺痛过后。

    那人突然丢开手里的伞朝我走了过来,步子很快。

    几乎就像阵风似的过了马路站到了我边上,他蹲**,拍了拍我的脸:“宝珠?”

    “铘……”我总算从我有点麻痹了的脑子里找出了他的名字。

    “你怎么了。”

    “我有点难受。”没说出口的是他冰冷的手捏着我的脸更让人难受。

    他翻了下我的眼皮:“你病了。”

    “是么……”

    “我带你去医院。”

    跟铘一起并不是件让人好受的事情,特别是在一些公众场合,因为他是个太过我行我素的人,你甚至无法让他明白为什么要排队,更勿论预诊和挂号。所以在进了医院后他很直接地就走进了离门最近的一间诊疗室,不到半分钟,扔了位医生过来。

    扔,我确信我没有说错。那个高高大大的医生就是被他扯着白大褂从诊疗室里拉出来,然后直接丢到我面前的。落地时一张脸煞白,惴惴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令人惊讶的是虽然当时很多在场的人都看呆了,可是一个吭声的也没有,包括那些嗓门最大的叫号护士。只在一阵沉默后窃窃私语地闪到了一边,有几个护士匆匆地朝外面奔了出去,我猜她们是不是准备去叫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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