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令宜定睛一看,这人着月白色长衫,显得越发清瘦。模样倒生得俊俏,很是文气,只是过于文气。如果她没有记错,不正是那孙家齐?
    下一刻,她佯作无意,望了望明德。
    明德依旧红唇弯起,同旁边人谈笑风生,似乎这边一切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景文,来。”皇帝忽然唤明德。
    明德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瞥,让王令宜心中顿时有些心惊。而后,明德微笑颔首道:“皇兄。”
    “朕记得景文做学问天赋甚高,在京中还未有敌手。”皇帝笑道,“不知孙家子弟敢挑战否?”
    皇帝发话,孙家齐自然是敢的。
    “明德公主。”孙家齐向明德行礼。
    明德笑道:“承蒙皇兄看得起。只是孙公子,予几年未曾摸过书本,若不能达到皇兄夸赞的程度,还请公子见谅。”
    话说得客客气气。
    秦王在一旁低了低头。
    猎场上无事,能看一场文斗也是好的。众人自然纷纷起了兴致。
    “只比文章不是很没有趣味?”不知是谁家的人莽撞开口。
    皇帝却未曾愠怒,闻言,道:“你觉得如何好?”
    “不如下个赌注,输了赢了都当有个说法。”
    说话的是个官阶不高的,一旁交好的同僚忙暗暗扯扯他的衣袖,让他莫要再说。可他偏生不明白似的,道:“如此方有些乐趣。”
    “大胆!”秦王却陡然发了火,剑眉紧蹙,冷喝道:“何人竟敢对公主大不敬?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文官对公主指手画脚?”
    说罢,秦王立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至那说话人面前,气势汹汹地一脚踢翻了他的桌子,然后便狠狠踢向那人的脸,只是那人往旁边一缩一躲,秦王的脚便落到他肩上。
    这人便“哎哟”了一声。
    皇帝沉下声音来:“景焕,胡闹!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大楚官员也岂是可以这样戏弄的?”
    秦王瞪着那人,目眦尽裂,听了这话,方慢慢收回脚,转而伏身向皇帝行大礼,语气沉痛:“皇上,此人居心叵测。我大楚公主素来人品贵重,何人敢如此当面侮辱?还请皇上为明德公主主持公道,以儆效尤!”
    皇帝面上一丝笑意也无。
    “景焕。”明德开口了。
    秦王立刻再不言语,只愤愤地回头又瞪了那个小官一眼。
    那小官低了低头,看起来是怕。
    可王令宜看他神情,却隐隐觉得,这小官并不会服气。
    明德神色有些无奈,又有些感伤,她款款走出,跪在秦王旁边,背挺得笔直,沉声道:“景焕生性冲动惯了,实在不是有意为之。况且,景焕向来听不得别人说我的一句不是,因此便莽撞行事。皇兄,您向来为人宽厚,我与景焕承蒙皇兄关照多年,铭感五内,一日不敢相忘。今日之事,是妹妹的过错,没能管好他,希望皇上能饶恕他一次。”
    话已至此,给足了皇帝面子。
    秦王也明白此时非是平日,只得诚心道:“皇兄,弟弟知错了。”
    “一家人,什么饶恕不饶恕的,起来吧。”皇帝开口。
    明德拉着秦王,道“谢皇兄。”
    随后,明德松开秦王,走向那小官,情绪毫无波澜道:“师大人,方才秦王鲁莽,师大人可有碍?”
    堂堂大楚公主如此好颜色同他说话,他也不敢当众撩公主的虎须,只得瓮声道:“回公主,下官无碍。”
    除此之外,竟是什么都不肯再说的了。
    王令宜心提着,她紧盯着站在师大人跟前的明德,生怕她做了错事。
    谁料,明德笑道:“无碍便好。”
    这种关头,自然没有任何再提让孙家齐同明德比试的事了。不过好在,有一个小将已经满载而归,率先回归,众人的注意力方才又转移到别处。
    第二轮比赛开始,明德趁机起身,离开场地。
    王令宜多呆了半晌,竟是坐如针毡,她随即也抽了个空,由宫人引路,往猎场西阁去了。
    王令宜让宫人候得远远的,自己先进西阁看了看,没有发现明德的身影,心下觉得奇怪,便又往附近来回看了看。这回倒是找到了。明德正站在树下,双眸闭起,不知在想什么。
    王令宜看她无恙,打算悄然离开,却在转身时,不小心让灌木挂住了她的衣裙,一下子便有了动静。
    “谁?”明德立刻睁眼。
    见是她,明德便略略笑了:“嫂嫂来这儿做什么?”
    王令宜面上平静地把衣裙从灌木上解开,抖抖身上的灰,道:“我倒想问你。”
    “这两日狩猎于我而言,都没有任何益处,待在那儿做什么。”明德道,她懒懒地瞧着王令宜,菱唇弯起,“第三日的狩猎,我才期待。”
    王令宜道:“如此。”
    明德这副样子,王令宜又不知从何说起,便索性不说。
    “你进宫,开心么?”明德问,“嫂嫂。”
    王令宜心中猜疑,却又不能主动问明德,此刻便是最纠结之时。她只能道:“开心?人几时能真正开心?”
    明德未曾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语塞。
    王令宜道:“该回去了。”
    明德道:“你可曾有一天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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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二一
    “娘娘。”
    正在这时,远处宫人来寻皇后,声音也不敢过高,只压着声音接连喊了几声。
    “走吧。”明德却似乎并不打算问出个答案来。
    王令宜求之不得,如今她只盼着谢宝林能尽快回来。
    回到猎场上,众人便仿佛全然忘记了方才的冲突,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王令宜心下嘲讽:朝堂之人果然是记性最差的,昨日刚打过骂娘,今日便能称兄道弟,握手言和。
    “太后娘娘呢?”王令宜落座才发觉太后不在,便问了淑妃。
    淑妃柔声细气道:“方才回帐篷去了。”
    王令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刚才那事,恐怕显得明德和秦王地位更加尴尬。而太后作为明德和秦王的养母,岂不又是痛在心里?
    也难怪太后会离开。
    王令宜知道太后一向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不过她还是决定中午时分,借着谢宝林的身子,去看看太后。毕竟太后为人素来宽厚,在明德和秦王幼时失怙时,是当时还是夫人的太后将他们养在自己身边的。
    太后见皇后过来,招呼她坐下,按了按太阳穴道:“皇后怎的过来了?”
    “儿臣路过,便想着进来看看。”
    王令宜来是来了,可她从来也没有闲着没事时候跟太后单独坐过,于是她只低头一个劲儿猛喝茶,也不知道要跟太后讲些什么。
    “母后这儿的茶……”王令宜费劲地想了一个蹩脚的话题,“好。”
    原本她还想夸夸太后帐篷里的摆件,可她总觉得太后这会儿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像看一个缺心眼儿的。她生怕自个儿把谢宝林的形象毁了,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母后今日身体可好?”王令宜看太后脸色不大好,便问。
    太后叹气:“年纪大了,自然毛病就多些。”
    王令宜点头,道:“不若找太医看看?”
    “之前看过,倒是没什么大事。”太后笑了笑,她面容很和善,言语中也比较耐心,“你有心了。”
    之后又是一阵无言。
    王令宜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道:“母后,之前儿臣帮公主挑选的世家子弟,没有一个能让公主看得上么?”
    太后静静地瞧着她,端详着她的面容,微微笑道:“宝林,明德她终归是皇室中人,无论你承认与否,明德其实没有选择。”
    这个道理,王令宜又怎会不懂?
    “孙家齐性子软,行事中庸,或许能让明德更好拿捏一些。”太后轻轻摩挲手腕上的玉镯,继续道,“明德至少不会过得太糟。”
    正是如此。但,身为嫡次子而又要与公主定亲的孙家齐,注定止步于此,他没有家族给予的资源,永远不可能在公主的光环之下,以驸马的身份成就任何事。
    “我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的为人,结果虽未公布,但几乎板上钉钉。”太后垂眼,“其余的,也没什么好说。”
    王令宜手脚有些发冷。
    “明德啊,向来心细,这事,她心中明白得很。”太后用手捂住自己的眉骨,“到时,相关事宜,只怕要交与你去办了。”
    *
    第二日清晨,东方天空堪堪泛白。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并不出奇的小山之下。山顶似乎镶了一条连绵不断的彩色轮廓,远近不同,颜色也逐渐变化。山脚下,马车所停之处,有一条斜斜的小路通向山林之中。
    谢宝林抬手轻轻撩开车帘。
    “青云观便在上面,您现在就上去?”为首护卫垂首问道。
    谢宝林摇摇头,道:“不急,先找地方住下,今晚,找个人摸进去探探路。”
    这山附近什么也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个茶馆,却发现这茶馆早就已经人去楼空,房顶破了,梁椽之间蜘蛛网显得十分厚重,上面似乎还落了重重的灰尘。
    合姜刚站进去,便接连打了许多喷嚏,然后泪流满面地重新回到谢宝林跟前,说:“咱们不会要住这种地方吧?”
    谢宝林看合姜的模样,心下了然。合姜这姑娘随她亲主子,能不吃苦就不吃苦。如果换做榕西,定然等着她发话,绝不会置喙一句。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婢女。
    如果是王令宜在此呢?谢宝林想都不用想,那王令宜定然是手一挥:“换地方。”
    于是谢宝林斩钉截铁道:“当然不。”
    从这座山往西一里地的路口,有家小客栈,客栈前厅虽不大,但好在收拾得干净,桌面纤尘不染。
    合姜看过后,便出来迎谢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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