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头就想扎进隧道里去。

    “让我在前!”东方碧仁止住了她:“这条水道很少有人走过,恐怕会有蛇鳝毒蛭之类。”

    薛浅芜乖乖道:“那好!不过快到洞口的时候,你要让我先出,我要比你先看到莫弃湖!”

    “好吧……”东方碧仁无奈应道。

    这条山体水道,宽可容两三人,约有里许之长,一片黑漆漆的。只有流水的淙淙声,在寂寞的回响。

    薛浅芜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动了那些沉睡千年的怪物。待到光线越来越亮,眼看就要出隧道了,薛浅芜叫住东方碧仁,轻巧跃到他的前面道:“我先领略了莫弃湖的风光之后,你再观赏!”

    说这话的同时,薛浅芜的眼光已往湖心掠去。只这一眼,她瞬间定住了。

    莫弃湖的中央,有一平坦的大石,高出水面几寸,仿佛一片水中沙渚似的。在那大石上面,站着一位片缕未挂的女人。

    丰满雪白的身子,完美诱惑的曲线。她的头发在滴着水,垂落在精致的锁骨上,几分慵懒,显得尤其魅情。圆润的肩,小巧的脐,平滑的腹,柔长的腿……好是一副香艳美图卷,宛若娇无力的杨贵妃,从华清池里新出浴来!

    距离水中石不远处,站着一位神情震呆、口水直流的男人。虎背横腰,正是那猪瘪三。

    猪瘪三的右手,正揪提着昏迷不醒的贾语博。贾语博的头发湿淋淋的,似在水中浸泡了很长时间。

    那位艳得令人窒息的女人是谁?薛浅芜揉揉惊艳的双眼,细辨她的脸庞,我的天啊,那不是梅妍朵吗?

    虽然知道她的身材惹火,但没想到竟是如此惹火!薛浅芜枉自长了一双火眼金睛,愣是很长时间没瞧出来!

    “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了?”东方碧仁被她挡在后面,谨遵守着她的旨意,她说她先欣赏美景,那就让她先赏。君子与人无争,何况是对可爱的心上人?

    感觉得到她的异常,东方碧仁好奇问道。同时伸出了头,想要与她共赏山间湖色。

    薛浅芜顿然醒悟,猛地转身,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吼着嗓子喊道:“不许你看!你不能看!”

    虽然曾经多次尝受她的爆力,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蛮横。东方碧仁在这紧要关头,选择了听匪女神丐的话。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她紧捂着眼,一动不动,等着听她下文。

    “你们两个……终究是赶来了……”石头上的美艳裸妇,说完这句,忽然纵身跳进水里,遁游消失了。

    薛浅芜松开手,对东方碧仁道:“快救你的表弟!快救你的小姨!”

    “我的小姨?她在哪儿?”东方碧仁往前探了一步,四下瞧去,除了看见朱柭散贾语博,哪有什么小姨?

    薛浅芜道:“她八成是被猪瘪三那厮,羞辱强迫了番!刚才投水里自尽了,你要赶快捞她!”

    东方碧仁不由分说,携起了薛浅芜,向湖中心游去。游了一半不到距离,却看见对岸边,一袭浓色紫红纱衣的女子,摇摇款款去了。

    “那是你的朵儿小姨!她居然会潜水!”薛浅芜瞠目结舌道:“刚刚还裸着呢,打水里游出去,却穿好了衣服!我还以为她淹死了呢!”

    东方碧仁从她的话,已猜出了什么。不禁有些感激,呆呆地看着薛浅芜。若不是这风风火火的小丐儿,今日不造成了尴尬?

    薛浅芜红着脸,指着猪瘪三道:“挖了他的眼珠子,他敢对着你的小姨流哈拉斯!”

    东方碧仁走向那朱柭散,轻声道了一句:“你最好能交代清,怎把贾府衙带到了这儿。”

    朱柭散从眼福中回过神来,一看东方碧仁,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也不顾处身在何地了,一个劲儿地弯腰鞠躬,胡乱磕起头来。他的额头,在湖面上一点一碰,溅起很多水花。

    “这又不比岸上,你乱磕个什么啊?”薛浅芜被溅了满脸的水,不耐烦道。

    朱柭散痛哭道:“小的知道错了,大人放过草民吧……草民家里上有年迈老母,下有妻儿幼孤啊……”

    东方碧仁只缓缓道:“坦白从宽。”

    朱柭散抹擦了一把脸,也不知擦去的,是汗是泪还是水,断断续续地道:“草民是个蒙混眼的,被官位熏了心!因与那九元老定下协议,他们拿贾语博当试验品,来解多年累积的难题!小的在旁帮忙,如果事成,他们许诺府衙一职给我!可是贾府衙的命大,几死几生都没断气,九老助我之意又不明显,我就自己想办法了……当贾府衙被冲到莫离湖,我想藏在水里做些手脚,不让他浮上去,淹死他也就作罢……此时却看到了一个女人,就跟着她,来到了莫弃湖……”

    东方碧仁叹了一声,淡淡说道:“放下贾府衙,回家反省去吧,半月不得出门,否则自找霉头。”

    朱柭散捡回一条命,哪敢多说半句?双腿软颤,跪到水里,头扎进去,慌张潜伏着走了。

    “他欺负你小姨,你却轻易饶恕了他?”薛浅芜着实觉得,东方爷的心肠,好得太过分了。

    “你以为是他欺负小姨吗?”东方碧仁苦笑道:“如果没有猜错,这是小姨的美人计!朱柭散如把贾语博坠到水里,等咱们赶过去,肯定早断气了。而小姨看到了这幕,她一个弱女子,不能跟朱柭散硬拼,不然只会更激得他发狠,小姨便想出了这个计策!考虑到待会儿,大批观众涌过来时,人多不好收场,她才把朱柭散引到了山后面!小姨聪明的是,她预料到咱俩能寻了来!”

    薛浅芜闻言,眼里满是崇拜的光芒:“你的小姨太绝顶了,我好喜欢!不过脱衣对她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东方碧仁怪怪地瞅着她:“这是什么说法?她还不是被逼无奈吗,难道你见过的不止这次?”

    薛浅芜急急摆手,忙澄清道:“没有没有,我纯属是话多烂嘴!”

    好歹是他小姨,怎能说得太露?就把她们以前的生动交情,在记忆里活埋了吧……

    第四二章若在婆家受了委屈,还有娘家

    贾语博这一昏迷,就是七天七夜。他的身上忽冷忽热,忽痒忽疼,无穷无尽的噩梦之中,痛苦万状地重复呼唤着两字,然听得不甚清。

    侍女认为他是在叫夫人的闺名,细细辨别很久,口型却不一致,似是在叫“娘亲”。

    苏喜儿怜从心生,定要亲自喂他吃些东西。待他无意识地,吞咽进了一些稀粥,苏喜儿轻轻解开纱布,为他换药。

    她静看着贾语博变形的双手,根根骨节往外凸着,一只在油锅里烫得焦痂溃烂,一只被铁链子蹭得皮肉模糊。

    不由想起医生的话。虽然手骨没碎,从此亦如残废,重物是万万提不得的,勉强拿起筷子就不错了。

    苏喜儿怔怔坐着,做的这些牺牲,到底值吗?府衙的位置,终算是保住了,贾哥的半条命也玩了去。

    从此在这地方,再也没人敢欺他们。烟岚城是贾哥的,贾哥又是她的。现在的她,是地位尊赫的夫人。蜀中的财主爹爹知道这些,一定会很高兴吧。

    命运多么可笑,她若嫁给县令的儿子,不争不抗老死蜀中,那一辈子就只是没有品级的夫人。她为了爱,承忍起了多少磨难,今日这些,本就是她应该得到的。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看着贾哥醒来。没了这个恋人,这个夫君,她的一切坚强与奋斗,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他们再不需要寄人篱下,再没有富家女来抢贾哥了。

    她抚摸着贾语博的脸,像是从前一样。隐约却又有了什么不同。辛苦走至而今,可后来呢?他们还是那对,贫贱与共的小夫妻吗?

    前路太远,远得让人无可想象。如果可以,她愿意陪他一直在路上。但路上的风餐露宿,会让贾哥受多少苦啊。

    那就到终点吧,过着一种稳定富足的生活。

    这不盼来了么?是的。等贾哥醒来时,就成了烟岚城显耀的父母官,这高府的大门上,也将题上贾家的姓氏。

    不比高宅的安静,水浒仙寨此时,则乱成了一团糟。其实这种说法并不恰切,因为乱的不是场面,而是每位成员的心。

    短短的数月,他们已对寨主产生了深切的依赖,如今她要随东方爷进京城了,怎不让人感觉天柱倾塌,没了前进的方向感?

    又要回到过去的生活了吗,挨饿受冻遭人耻笑?

    他们围到薛浅芜的身边,有人抱着她的腿,有人扯着她的臂,有人牵着她的衣,有人搂着她的脖,哭得悲悲戚戚昏天暗地。

    薛浅芜的身上,落满了各种液体,但她一时思绪烦乱,也没有空暇去管了。

    不过幸好的是,没有空暇去管。否则依她寻根究底的精神,孜孜不倦探索一番,把这些液体的组成区分清楚,以后还要不要吃饭了?

    世事的美,在于得过且过,模棱两可。正是如此。

    薛浅芜的心里,也涨满了辛酸与舍不得,劝劝这个,哄哄那个,最后愤然怒骂起了自己:“你们都打我吧,都咒我吧,让雷劈我,让火烧我,让车撞我,让饭噎死我吧……我就是个重色轻友,不争气的!一看到东方爷,我就控制不住脚步的方向,不管他去哪里,我就想跟在他的屁股后走!我就是个花痴,骨子里的奴性……”

    东方碧仁听得揪心,拧着眉拍拍她道:“你这样说,我就很惭愧了。是我带走你的,你不要全揽在自个儿身上。”

    薛浅芜也哭了,一头又扑进了东方爷的怀里,抽抽噎噎难以抑制。

    东方碧仁被她哭得无措,也没空暇去顾及太多了。所以薛浅芜满身的眼泪鼻涕液体,约有一半蹭到了他的衣服上。

    “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太悲伤……”如果忽略掉这种离别的氛围,东方碧仁算是最开怀的,所以只得担负起重任来,安慰众丐们道:“她就算去京城了,以后还是你们的寨主!她会经常与你们联系的,时时刻刻在远方关注大家的!”

    “那寨主此去,什么时候会回来呢?”他们纷纷抹泪问道。

    “这个……”东方碧仁不好答了,于是赔笑说道:“只要她不嫌远,何时想回这娘家了,我就会带着她回来。”

    众丐一愣,回娘家了?瞬时都明白了,东方大人带寨主回京城,是要娶为妻的!

    既是这样,还抽痛个啥劲儿呢?难不成要让寨主终身不嫁,做个修女?那可不行,寨主一向极为开明,连兄弟们的婚事都记挂操劳着,怎能独独让她落了单儿?

    在他们的眼里,除了东方大人,还真没有男人能配得上寨主!

    若换一种说法就是,还真没有男人能欣赏动寨主!

    再换一种说法就是,还真没有男人能忍受住寨主!

    天生寨主,就是要与东方爷这样的奇葩玉男结姻缘的!

    说也奇怪,刚才还涕泪交加呢,此时他们忽然觉得是桩好事,难受之感竟被冲散了去,争着上前表达心意:“水浒仙寨永远是你娘家!如果你在婆家受了委屈,记得还有娘家,一定要回来啊!到那时候,丐兄丐弟丐姐丐妹会为你出气的,大家一起到京城去,日日夜夜站在东方府的门前乞讨,非把东方大人要穷不可!”

    东方碧仁听了这些心声,含啼带笑,看着薛浅芜道:“我的毛发直竖,感觉压力好大。”

    薛浅芜捶着他,唬着脸道:“他们说的可是真的!你可得哄紧我,小心丐帮打上门去!”

    “好了,我记着了。”东方碧仁郑重笑着,大掌覆盖在了她的手背。

    薛浅芜心一暖,说不出话来了。她如果是一只鸟,应属于那种特敏捷的神鸟了,但纵使能躲过所有猎人的枪,却逃不出东方爷用温柔织成的网。

    等到大家都接受了这个事实,薛浅芜又说道:“我和东方爷,明天就要走了。时间赶得比较急,所以我今儿个,务必得把寨中事务安排一遍。我走之后,你们还要井然有序保持这种格局,仙寨不许衰落,只许强盛!”

    “悉听寨主安排……”他们全都跪了下来!

    薛浅芜吓了一跳,忙叫他们站起。然后任命老学鸠为会计,吴刚为保安,不分等级,每个职称并列存在,各司其责相互协助。得来的银两食物之类,都要充公于库,以保所有的人都有饭吃。

    众人一一领了衔儿,薛浅芜放心不下,从头发上取掉那根仅有的骨簪,一折两断,递给老学鸠道:“都看清了,这支簪子,乃是百岁鱼骨打造,上面由老学鸠刻了‘匪女神丐’四字!如今折成两段,‘神丐’那端放在寨里,由老学鸠存放,‘匪女’这端在我手中!如果将来我想传达什么信息,偏又不能抽身前来,那么我会派一个人,以这半截骨簪作为信物!若恰能与老学鸠的契合,那么就是真的!除此之外,任何妄图打着我的名号,进行欺诈蒙骗的奸人,大家都别相信!”

    夜里无眠,东方碧仁问她道:“寨里的事,布置妥当了吗?”

    薛浅芜点头道:“差不多吧……可是总有些悬悬的,不很踏实。”

    “这也是难免的,哪能那么容易放心?”东方碧仁摸着她的头:“早些睡吧,不然明天走不多远,你就倦了。”

    虽这样说,他俩彼此看着,谁都睡不着。捱到天明,薛浅芜悄悄唤起东方碧仁,一起往驿馆了。不然等到那些丐兄弟们醒来,她的鼻子一酸,准头又得磨蹭半天,扯扯抱抱走不成了。

    眼不见为净,耳不闻为静,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在驿馆里简略打理了行装,刚走出门,就见苏喜儿掺着大病初愈的贾语博,站在了面前。“听说姐姐要走,我欠东方大人和姐姐的恩情太多,无力为报,只能小送一程尽心意了。”苏喜儿的脸上,流露着浓浓哀伤惜别之情。

    薛浅芜忙说道:“好妹妹,你的心意我领下了!只是这个送行就免了吧,好好照顾烟岚城的府衙,比什么都重要!”

    苏喜儿看了看贾语博,满含情意笑了:“贾哥,还不快谢东方大人和丐姐姐?”

    贾语博刚俯下身,东方碧仁却扶他道:“免了,免了!经得一番磨难,虽是祸也是福,百姓对你充满了期待,你要好好的干!”

    贾语博大力点头。薛浅芜和东方碧仁牵着手,一步一步离开了。

    身后,是烟岚城千万百姓的窃窃私语:“东方大人把那匪女神丐收了!”

    “东方大人怕他走后,匪女神丐恶习复燃!于是使了个美男计,釜底抽薪,永远为烟岚城的百姓除了隐患!”

    “东方大人以身许国,善莫大焉!”

    身前,清晨的太阳升起,照在新露莹然的草叶上。又是美好的一天,尽管前路充满了艰险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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