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浅芜四处打量了一番,看见周围时而不时驻足的百姓颇多。也能理解的了,十几年人迹罕至的鬼院,忽然一道官文下达,说要拆弃了去,新建房舍发展商业,谁能不好奇想要凑个热闹呢?

    东方碧仁还有其他的事要忙,眼下并没在场,不然照他的敏锐度,估计该感觉到薛浅芜和绣姑的存在了。这事他只委托几位得力心腹来办,冽风、擎霜、溪雨、辰雪。这四个人,都是东方爷身边的暗卫,不常在公众前露面,但薛浅芜大约还是认识的。她在明,他们在暗,她既然认识他们,他们肯定也是认得她的。

    薛浅芜来京城这事儿,宰相老夫妇被瞒下了,风霜雨雪这四大神秘人,应该心照不宣。毕竟从烟岚城到京城,他们一直隐形地跟着东方爷,尽职尽责守卫着爷的安全。

    薛浅芜不想惊动他们,拉着绣姑从一处林子茂密的地方,矮下身子准备钻入。然而武功高人就是高人,当场发现了她们,为首的冷面英俊男子喝道:“来者系谁?”

    薛浅芜眼看形迹暴露,乖乖的站住脚,一脸讨喜地打招呼道:“你可是传说中的冽风吗?还有这三位,可依次是擎霜、溪雨、辰雪?”

    几位男子自是认得她的,却不期然她能张口叫出他们的名字,还能一一对号入座,不禁怔怔疑惑起来,是他们藏得不够隐蔽?还是爷把信息透露给了眼前的丐姑娘?虚实未明之时,谁也不便多话开口,生怕一个不慎,就怠慢了未来的“爷夫人”。

    薛浅芜怕东方爷来了不让她进,所以当机立断,不想再耗时间,抱拳拜道:“哥儿们通融下……我素来是个好奇爱探险的,听说此地有鬼,多年以来吓得很多人们硬是不敢越雷池半步,今儿个仗着你们都在,我就想去瞧瞧,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森然可怖,让人们有如此深的阴影?一传十十传百,都震慑于鬼的传言?”

    冽风有些迟疑地恭敬道:“爷都说了,不过是些谣传!但是里面多有毒蛇怪物,所以爷特意下令说,闲人谁也不得进去,否则按律法办!”

    薛浅芜笑道:“律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没察觉就连爷的这话,也是有漏洞的吗?”

    四围暗卫闻言皆愣,他们眼中的东方爷,是天衣无缝的存在,怎会随便被人捉到马脚?

    薛浅芜巧笑着:“爷说闲人不得进去,那我算是闲人吗?”

    “这个……”当然不能说爷的恋人是闲人,冽风知道眼前的丐姑娘刁钻,谨慎斟酌着道:“您虽不是外来闲人,但这院子是谁也进不得的。”

    薛浅芜半笑着哦了一声,复又问道:“谁也进不得吗?如果我说,我姐妹俩是这儿的承包商……这处宅子未来的主人来了,还没权利看看它昔年的模样吗?”

    冽风也知道这事实,顿时无话可说,和其他三人大眼瞪小眼,无奈看着彼此。良久,只得侧了下身,放二女子进院去了。冽风怕出差错,示意溪雨、辰雪在后随着。薛浅芜却嫌他们麻烦,不好与绣姑畅怀旧叙幽情,于是在草藤子里七拐八折,专拣茂盛地儿走,她们小巧柔韧的身子占了优势,很快将二跟班撇得不见了踪影。

    第九三章歪打成正着,生死须臾间

    这片败落不堪的荒宅,虽然约摸只有东方爷新府邸的一半大小,可也比得寻常家户的十来倍了。置身其中,古藤老树遮天蔽日,枝枝碍路,叶叶障目,视线所见不过数尺之远,满瞳孔里尽是绿意盎然。因为没人修整的缘故,长势恣肆茂盛,无拘无束,颇有几分原始森林的神秘与沉闷感。脚底下的枯叶常年堆积,腐化不及,竟积攒了水桶深的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松垫垫的,恍然一失足就会陷进去,没入微生物的海洋。

    薛浅芜和绣姑无法并肩,无法牵手,因为缝隙能容一人通过就奢侈了。用手拂开眼前的藤蔓时,一些带刺的条儿还在手背上揦下了长长的痕迹,血珠似浸非浸而出,点点斑斑。更有些扑扇着透明绿翅膀的小虫子,黑色的豆子眼险恻恻的,似乎在充满敌意地警惕着你,你纵不伤害它,它也要趁你不防之时阴你一下不可。

    越走越是寂静,静得听不到了街市上的喧哗叫卖,只有二人的呼吸声,以及此起彼伏的蝉鸣虫叫,偶尔还会传来怪异的嘶沙声,大约是不常见的兽类所发。薛浅芜饶是胆大,可也仅是憨胆罢了,与人逞强好胜时有些精神劲儿,一旦来到野生世界,遇到的可能是比她更憨胆的动物,赢的未必就是她了。

    绣姑以往修心,夜间都是在林子里悬绳睡的,但是那片林子疏朗多了,小小蚊虫之类纵不乏缺,野兽却无隐蔽藏身之处。人被蚊虫叮咬两口,裸露的皮肤上偶尔起几处红斑点,总不致于送去性命。这儿就不太一样了,既得担心头顶上面,又得注意脚板下面,甚至身后也需回顾着点儿,以免背腹受敌。

    绣姑脚步很踌躇了,几次费劲儿拉住前面的薛浅芜,想要退到出发地儿。可是密密匝匝千条万缝之间,哪有一路可供回头?薛浅芜道:“这还没看到什么呢,你想往哪儿去?”

    绣姑急道:“等看到什么时,可就晚了!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安全地退回去……”

    “你童年在这儿生活过,在眼前的杂乱之中,尚且没有方向感……”薛浅芜道:“想要走出局去,谈何容易?索性不管不顾,走到哪儿算哪儿了!”

    绣姑皱着眉道:“现在你我受伤还不严重,如果再走下去,手臂上被挂伤的地方越多,血腥味儿越大,怕会引来一些凶猛虫兽之类,那时我俩就避不及了!”

    薛浅芜忖着此话有理,她宁可被南宫峙礼暗算死,也不想填充野兽腹,思量了片刻道:“要不咱们找个草木稀疏的落脚地,观察一番形势再说?”

    绣姑摇头道:“纵是草木最稀疏的地方,以咱俩的高度,也观察不到林子外的形势……”

    “那该如何是好?”薛浅芜亦不想在这周转不开身子的地方瞎搅缠了。在密林丛里摸索了这么久,风透不进来,空气流通不动,感觉胸腔闷得生疼,似乎微一低头,张开嘴就能吐出一升血来。

    绣姑极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这片故宅的残留信息。可惜当时年幼,在成长的时光里,很多东西都模糊成了一片浑浑沌沌,能记得的只是整体影像,关于细节布局早已淡去。

    薛浅芜看她冥神苦思,忍不住提醒道:“有没有这样一块地儿,明显高出别处许多,人立上去,一览众物皆渺小?”

    绣姑忽然现出一抹喜色,说道:“家父所居阁房后面,有一座不很大的假山,山石皆是从偏远之地运来的花岗岩,块头儿大,分量又极重,堆砌在一起很稳固,就跟天然形成的山峦一样。小的时候,我常常带领别院的孩子们在那顶上戏耍,爬来爬去,总被娘亲责骂……曾经有一次,京城连续下了三天三夜暴雨,很多房屋都被冲垮了,那座假山却自岿然不动,连半块石头都没滑落甚至错位……”

    薛浅芜心大动,朝着四面八方踮脚仰脸,向高远处望了许久,除了高高低低的树梢,哪有山的影子?想必比之真山,那定是一座假侏儒了。

    绣姑看出了薛浅芜的失望,又补充道:“那山顶上有着一间祠堂,里面供着祖宗们的牌位,在当年灭门时,祠堂自然不会被留下来。但是祠堂的四角,分别栽种了一棵柏树,我离家的那年长得很挺拔了,再凭着高一筹的地势,现在定然是所有树中的佼佼者。我俩只需径直往那方向走去,便可出了眼前困境。”

    “这真真好标志!”薛浅芜依着绣姑所言,抬眼再望,果然看到斜前方没多远处,呈矩形状,分布着四株顶梢儿秀于林的树。苍深翠绿,该是柏树没错。

    两姑娘的力气涨了很多,磕磕绊绊一路艰难行去。薛浅芜心里激动之下,没有看清脚下的路,突然被一堵很矮的墙根绊倒。说是墙根,是因为墙面被摧毁所致,只剩下了墙基,如浅浅的栅栏一样稳稳扎着。

    薛浅芜经这一绊,直接往前栽去,一头倒栽进了一片茂盛毛竹之中。膝盖不知被什么硬物扎了一下,温热的液体从小腿肚上流下,黏黏的与衣服粘在了一起。绣姑慌忙去扶,看到薛浅芜流到脚踝上的血时,暗叫不妙,想要背起她快走。

    薛浅芜神智是清醒的,断断不肯让绣姑背自己,不然耽搁的就是两个人了。勉强拱起身子,伸手触摸到了那个扎破她膝盖的罪魁祸首,原是一块拳头大小、有棱角的泛着光泽的奇怪石头,质地坚硬,入手沉甸甸的,让薛浅芜直接想起了化学书上曾学到的金刚石。

    “你拣块破石头干嘛?”绣姑依旧固执,俯下身以姐姐的口吻命令道:“顾不得太多了,我来背你!”

    薛浅芜不想和她拗,真个儿趴在了绣姑的背上,双脚却不离地,任绣姑使足了劲儿憋红了脸儿,竟背不起她分毫。薛浅芜咯咯笑道:“算了,我没这福气!体重彪不能怪老天,我还是慢慢走吧……”

    绣姑又气又无奈,只得许她。两人走了十余步,一股腥恶的阴气扑鼻而来。心里不禁发惊打起鼓来,抬头看时,脸色俱都骇得雪白。从旁边的一株石楠藤上,悬垂下一条蛇来,头呈三角,背黑褐色,头腹喉部白色散布少数黑褐圆斑,那蛇以慵懒散漫而极具潜在威胁力的姿态,挑衅地半昂着头。

    薛浅芜算是个见识广的,立即断定出这就是传说中剧毒蛇种之一的“念珠斑”,被咬中者五步即倒,须臾毙命。绣姑也曾跟着猎人伯伯见过许多稀少蛇类,颤抖着音,挤出几个字来:“念……珠斑……”

    这种蛇性凶狠,就算是未受伤的正常人,也是见之必攻击的,何况薛浅芜的外伤引得血流不止。无论在任何时候,血的味道,都能让本性无情凶恶的敌方更加兴奋,以致嗜血残忍。

    眨眼功夫,这念珠斑已从藤上滑下,匍匐于地灵活前行,往薛浅芜的脚脖子上咬去。根据记载,此类蛇的毒牙较长,是以释放毒素较多,在外虽看不见那几颗子恐怖利牙,想象之中足以让人背脊森冷,鸡皮疙瘩久久难消。

    躲不及,亦无路可躲。绣姑对着薛浅芜急切痛叫:“小心!”

    可绣姑知道,再叫也是无能为力罢了。若是会武的人,尚能躲得一躲,她们两个毫不会武的弱女子,怎堪避开?

    急乱间,薛浅芜本能地抽开脚,身子往后仰去,几乎就要仰面朝天摔着后脑勺时,手无意识地只一甩,似有什么物件脱手而出。接着奇迹发生了,那蛇扑腾几下,就地奄奄断气了。

    绣姑不可思议瞪大眼,看到那念珠斑的腹部下方,有一触目惊心的口子,在滴淋淋地涌着黑红色的血。薛浅芜很久才爬起来,怔怔地问:“怎么死的是它?”

    “你刚才捡的石头呢?”绣姑有些恍然道:“你砸进蛇的体内去了?那是什么石头,竟能如此锋利?”

    薛浅芜这才醒转过来,忽然想起“蛇打三寸,击中其颈椎脆骨,则蛇昏厥;蛇打七寸,正撞腹部心脏,则蛇命丧”的道理来,看样子她是歪打正着了,于是嘘口气侥幸道:“我打在了它的七寸……至于那块石头,自是不同于一般的,它能划开世上很多坚硬的东西,何况是皮肉质的蛇……”

    “好狠的打法儿!”绣姑震了一会儿,说道:“你也不必把它打死啊,应该用的力气小些,打在它的三寸处,把它打昏就可以了……”

    “我还管打法呢!”薛浅芜没好气道:“确切的说,我就不知道自己出手了!早知道还能这样弄死一条蛇,我就不用担惊受怕到快死了……只可惜了我的宝贝金刚石头,一时没法儿取出了……”

    绣姑生怕她再剖起蛇腹来,心有余悸赶紧劝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第九四章罪名莫须有,权色是祸端

    故陈府的格局布置,并无什么奇特。从路过的残址来看,也就是官宦人家普遍有的亭台拱桥、香榭阁楼罢了。好不容易来到绣姑所说的假山,顺着盘旋石阶环绕而上,立在凸凹起伏的山顶,俯视脚下,薛浅芜忍不住赞叹了。山不在高险峻,设计却是独具匠心。在四周的林木阴翳之中,虽辨不清方位,可根据头顶的太阳,薛浅芜也能大致猜得出来。

    山的南面,即“向阳花木易为春”的地带,是整座府宅的正房,轮廓简约,线条疏朗,隐现主人生前之大气风,应是绣姑父亲的住处了。山的北面,喜阴植物郁郁葱葱,人工凿出的一条特色羊肠山路,蜿蜒至幽深间,乃是一方占地数亩的菱形池塘,四围种着清一色的芦苇,时值夏季未盛之初,嫩绿莹然,在水波里漾起一片古朴翡翠意。池塘的彼岸,断壁残垣难掩娟秀雅致,一大一小两所套房故迹,像是女子闺室。女人本性属水,喜临水畔而居的女子,多是自怜自惜而有气性的。

    愿在如诗如画的僻静地,为一女子建舍,透露了男主人与此女子眷恋恩爱的讯息。这世间最深刻难忘的感情,往往藏在最不喧嚣的地方,像是深泉流入心底谷涧,发出轻鸣浅唱的回声。

    山的东西面向,田园并些小型房舍之类,约是丫鬟仆人劳作起居的地方,已被各种藤木杂草占满。山顶的那座宗庙,固然有人为毁弃的原因,更兼在这么多年风雨最直接的吹蚀冲刷下,痕迹不留,踪影难觅。可见居的位置高了,未必就是好的,被拔除得连根不剩,就连大自然也不容许太过头的出类拔萃。惟余四株柏树,坚韧隐默,披霜迎雪,用顽强的生命力坚定着神一般的守候。

    绣姑看着这一切,泪水流了满脸。黯然伤魂处,依稀故园情。

    薛浅芜不知怎生安慰她才好,道了一句:“都过去了,以后我就是你亲人……”不矫情,不过问,只愿用最底层的心声说话,盼着自己所喜所爱所欣赏的人安好。

    绣姑视线落在山南面正房的残址上,轻道:“那是家父的‘无为堂’,家父陈姓,表字臻,司通正职,月俸二十四石,在朝堂上也算是不小的官衔了。家父素来无争,十几年前却被无辜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说是壑贤王的余党,必剿之而绝后患。可事实上,家父与壑贤王只是友情结交,并无任何政治图谋,就再也没了施展报复的机会……

    山后面有一方碧螺池,是母亲在怀我那年,暑热难耐,从来不喜兴建阁房的父亲,专为娘亲而建,我出生后,娘亲在大阁房里养身子,奶娘带我在小阁房里住着,父亲一天总要来看好几次,还被娘亲戏谑说是沉溺闺闱……可怜我那才情善良的娘亲,在父亲死后,投了碧螺池相随他去。当然这些后话,我都是听说的了……”

    “壑贤王是谁?”薛浅芜问道。听其名号,必是相当引人瞩目的,然与东方爷在一起这么久了,从未听他提及过此人,不禁有些好奇。

    “就是当今皇上的二哥赵壑……”绣姑述道:“原也是东方爷那般的飘逸才俊,进退有度,中正不阿,从当初被封为‘贤王’就可度其人品极佳……可惜早已不在世了……”

    “病死的吗?”薛浅芜猜测道。因为既然甚受皇帝弟弟宠爱,就不该是死于权利倾轧之中。

    绣姑摇摇头道:“这段往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毕竟朝野之事,不敢乱加臆测,事情又过去了许多年,谁也不想再因翻旧惹祸上身……”

    在绣姑平静的讲述中,薛浅芜心跳起伏,因为这段往事,竟与自己打了擦边球。她苦苦探寻的所谓“身世”,岂料不经意间,就得知了粗略大概,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当年,孤竹王朝有三位皇子,长子赵峰,次子赵壑,末子赵渊。薛大将军本是皇储赵峰的势力,有一相貌丑陋的女儿,因为身份的特殊,择低心不甘,择高人不愿,所以一直没有合适对象。薛大将军希望把她许给赵峰,作为贵妃,但是赵峰自恃身份尊贵,不愿娶一丑女。

    这时赵渊传达意思,只要薛大将军保他夺得皇位,就封将军之女为皇后。薛大将军为了宝贝独生女大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与赵渊立下盟誓,倒戈起兵反了赵峰。皇储赵峰死于兵败。

    江山易主,赵渊如愿以偿,果然守约,封了薛家之女为后。不到一年,薛大将军染疾去逝,赵渊就直接把那丑陋皇后贬到了冷宫,一晃就是十余载,没去看过她的死活。

    二王爷赵壑虚怀若谷,光风霁月,无心皇位,被封“贤王”,素来被皇帝赵渊信任,委以重任。也许是命中注定的纠扯,一次酒宴之上,“贤王”赵壑与赵渊宠爱的琴妃一见钟情,私奔天涯。

    赵渊大怒,派了各路高手,多年以来,一直没有放弃对赵壑的追杀。赵壑和那琴妃疲于奔命,经常困入险境,却因壑贤王为江湖上很多义士所敬重,在逃亡的路上九死一生,多次被救。

    如果说赵渊起先的愤怒,来自于心爱的女人和信任的弟弟给他戴了绿帽子,后来的愤怒,则来自于皇权的尊严被践踏了。在他眼中,他要追捕赵壑,杀之剐之,所有权都在自己手里,却偏偏有那些不要命的人,逆而行之,触犯圣颜。

    作为皇帝,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更激起了赵渊的报复心。他重金收买了无数邪门异士,与那些正义侠客相抗,江湖上一时腥风血雨。这些年来慢慢归于平静,但再也没了壑贤王的半点消息,有人打赌他还活着,可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纵然躲得再严实,在皇帝的有心剿灭下,天长日久,焉有不被发现蛛丝马迹的道理?

    所以,壑贤王该是死于非命了。至于琴妃下落何处,未可得知。殉情的可能大些。

    “讲到这里,你也明了……”绣姑低道:“家父就是在壑贤王逃脱后好几年,皇上到处追杀依旧无果的情况下,被迁怒治罪而满门抄斩的。”

    薛浅芜听得忽然有些纠结,她很难限定了自己的立场。虽是穿越来的,可她这具躯壳与原废后是重合的,亦或是说她的灵魂寄附在了薛将军女儿的身上,她能不认祖宗吗?若认祖宗,薛大将军乃是当朝的功臣亡将,与那老奸巨猾、过河拆桥的赵渊皇帝是一伙的,那自己与绣姑不就有了家族之恩怨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九泉之下的薛父,看到他死之后女儿所受的苦,会原谅赵渊吗?估计做梦都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想把赵渊从皇位上赶下而后快吧?只是他没看到这些。最起码是没能活着看到。

    在世人眼中,薛家于皇家是有恩的。殊不知,却亦是有隙的,甚至有仇。

    如此一来,薛浅芜就孤立了。不能选择与虎谋皮,前路注定要失去皇家的靠山。薛将军之女的内幕若被曝光,又将失去绣姑这个好姐姐。

    绣姑看薛浅芜发起愣来,晃了晃她说道:“妹妹,你的真名唤作甚么?我只听东方爷昵称你为‘丐儿’,我也便叫你‘丐妹妹’了……那天晚上逛怡园,你被黑衣人截去,一整夜未回府,我和爷聊了几句,不经意间问到你的姓名,爷说你是孤儿,从小不知父母是谁,一直都是靠顽强的混劲儿长这么大的,所以无名无姓,只让我挑个不拗口的叫着就行了……”

    薛浅芜的身形不禁一震。是啊,她叫什么?向来不太在乎是否有姓有名,认为身外之物,要之无用。然而此时,她强烈地觉得,该有个固定的、放之四海皆无惧的名字了。“薛浅芜”这个骨子里的所属名,是万万叫不得的。

    第九五章粉泪抛红豆,错认守宫砂

    东方碧仁心有隐忧,总觉难以安定下来。把手头上暂能缓的公事搁置一边,便去那座荒宅察看施工进展情况。听得四大暗卫禀告薛浅芜软磨硬缠拿他们当猴耍的过程,并且成功躲过监控,目前尚未寻到她们二人下落何处时,当即忧急如焚,没再多言一语,便飞身离去了。

    一袭白衣从浅浅浓浓的绿色里掠过,好似灌满了风的飘逸远帆,航使在起浮碧波上,风正而帆悬,流落一水间。有武有谋,姿态高远,常人所恐惧的那些凶险诡秘,在他眼中不过如同泥塑蜡像。当他静然立于假山上时,二位女子正自回头伤往事。惊觉他的到来,俱是欣喜激动。

    薛浅芜知道他会寻来,只没想到来得这么急切这么快。四目对望,薛浅芜蓦然想起与念珠斑蛇孤注一掷相搏的情景,那时倒不觉得什么,这会儿见了东方碧仁,心底的后怕涌将了来,化成冷汗从额头和鼻尖上渗出,竟有劫后重生之幸感。

    东方碧仁脸色凝重,似有爱怨交织,手臂一伸拉她近前,微微藏着愠气问道:“受伤了没?”薛浅芜呆呆的,只是摇头,不敢把惊险的那段说给他听,怕他担忧。

    东方碧仁不再追问,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个冒失鬼急性子,有时头脑一热,心血来潮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可是那些挂念你的人呢,你就不知他们有多操心?”

    薛浅芜心儿暖,夹杂三分惭愧,卖乖说着实话:“绣姑姐姐被我拉来垫背了……这世上除了爷您,还有几个挂念我的?”

    东方碧仁斜着眼,眸子里满是让人窒息的深情:“只我挂念,还不够吗?我若只被你一人贴心透骨地念,就已足矣……”

    薛浅芜抵抗不得这蚀魂的缠绵,红着脸垂着头,喃喃地吞吐道:“够……了……”

    东方碧仁看她难得这副小可怜的可爱模样,也不忍再责她,检查一遍看她没伤,才对着二人道:“快回去吧。这破地儿,别人避都避不及,有什么好看的?”

    绣姑和薛浅芜意兴阑珊着,随东方爷一道,一起回了。

    东方碧仁随后又去察看的时候,听暗卫说发现了一条死蛇,不像是与同伴争斗死亡,很有可能是被人袭击而死的。东方碧仁忖着此处没有外人来过,心头一紧,忙吩咐暗卫把那死蛇呈上。只看一眼,不禁钦佩起来,这蛇显然是为利器击中心脏毙命,依着伤口所看,那人的手法端的是狠而凌厉。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此人是谁。于是吩咐暗卫包好了蛇的尸体,准备回家研究一番。

    习惯性的,东方碧仁没有控制住脚步的方向,径往自己的新府邸而去。

    薛浅芜正采摘了大把大把鲜艳的凤仙花,在雪白色的大理石上捣得碎烂如泥,殷红的汁液散着一缕缕的清气芬芳,仿佛整个院子都沉浸在了这种妖而不乱的水红色中。绣姑在旁凝神蹲着,一片片整理着那些巴掌大的翠绿椭圆形叶子。

    童真烂漫的感觉,恍若隔了万水千山几重时空。忆起第一次涂染红指甲,是在前世没几岁的时候。几个还没扎满牙的小姑娘玩伴儿,每到凤仙花开的时节,就把兜里塞满了紫的粉的白的红的花瓣,捣烂成泥,临睡之前把花泥涂在指甲盖上,叶子紧紧裹着,再用麻绳缠了,战战兢兢不敢稍作挠痒动弹地睡去。翌日清晨,十个指甲盖儿便是盈亮亮的橙红色了。

    这通常是女娃儿们的最爱,男孩纵是艳羡,却断断不能包指甲的,不然据说将来会被妻管严怕老婆的。所以看归看,好奇归好奇,却是避之不及的,生怕真就失了面子丢了尊严,不仅惹得同龄人讥笑,长辈也会板着脸训斥其没出息的。

    东方碧仁看她在那儿捣捣凿凿忙活得起劲儿,奇怪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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