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郁闷的是,当薛浅芜看向他的时候,他竟是睁着眼的,视线透过水层与她相溶,缠绕。然后他静静地,不动声色从嘴里吐出了十几粒枣核,脸上浮起那抹嘲弄讥笑,在水里有一种恍惚透明之感。

    薛浅芜就是这样被吓傻的。他从何处而来?他来了有多久?

    南宫峙礼如水鬼般,强大得仿佛有某种召唤力量,吸引着薛浅芜坠进去。

    水花溅起,狠狠砸向那具躯体。薛浅芜的脑中,各种画面闪过,怡园床上、仙寨床上、蚱蜢舟里,如今是在水里。她都这样没出息的,似主动实被动,投怀送抱,并且还是她压在他身上。让她有气骂不出,有苦说不出,有怒发不得,有火撒不得,看在谁的眼里,她都是占便宜倒贴的那个。

    也许自打水浒仙寨那次,她踩着他小腹,他凄惨惨抓着衣襟翻白着桃花眼扮受欺凌状的一刻起,她就注定被他捉弄。

    薛浅芜跌入水中后,紧紧抱着了他,要死也得拉上这个祸害,当自己的垫背!南宫峙礼毫不反抗,似乎还怕她抱得不牢固,自己脱落了去,于是懒懒用一条臂,缠在薛浅芜的腰/臀/间。

    水中奇特的触感,让两人俱是一颤。

    薛浅芜刚想开口道:“拿开你的爪子!”猛地一大口水灌来,湮没了她理智,她的脖颈终于沉得支不住了,脸和南宫峙礼的贴在了一起。

    水的暗流,从面对面的缝隙间幽幽流过。薛浅芜混乱中更混乱,满脑子胡思乱想着,他这样仰面躺,怎么不呛死呢?

    咒骂之间,已被南宫峙礼以不得已而为之的嫌弃姿态,揩了好几下豆腐。

    或者是说,从她掉入池塘,他就一直在占便宜。俩人这种状态,估计连世间最浪漫的夫妻,都从未体验过!

    薛浅芜不能挣扎,更没心情享受,只想着如何把南宫峙礼整到难堪一些。

    心动不如行动。薛浅芜的双臂,本在南宫峙礼腰间抱着,正好有了可乘之机。左右手的食指与大拇指,同时用力,狠狠地掐进了他肉里。

    南宫峙礼果然吃痛,身躯一颤,鲤鱼般的打个翻身,把薛浅芜弄在了身底下,换他双臂抱着了她的腰。

    这样的仰面躺,薛浅芜吃不消,她忙闭气,但水仍旧从她鼻孔涌入肺腑,又涩又辣,难受极了。她只觉得,再有一刻,她就要死去了。

    南宫峙礼冰凉柔软的唇,在水中从她脸颊轻滑过,他挑衅戏谑地耳语道:“你还乱来了吗?我让你不老实?”

    薛浅芜咬紧牙关,闭合了嘴,不发一个音节出来,鼻子里都够呛的了,若把嘴也张开,水从耳鼻喉齐齐进军,还有没有活路了?

    南宫峙礼暧昧而邪的话,灌入她的耳,撞得她的心,让她无处可遁。

    大约快受不住的时候,似乎听到岸边有人焦急的脚步声。

    绣姑姐姐来了!此念在薛浅芜的脑海中闪过,她正想着如何摆脱南宫峙礼的钳制,让岸上人救自己出水去,一股巨大的力托着她的臀部,将她往上抛起,直落在了岸上。

    她的身子被摔得快散了,模糊之中听绣姑在唤道:“丐儿妹妹,你怎么样?快些醒醒!”

    薛浅芜在这迫切的关怀中,眨动眨动沉重眼帘,终于睁开了眼。绣姑惊喜地道:“你可把姐姐吓死了!”

    薛浅芜吸吸又酸又痛的鼻子,对绣姑绽出了灿烂笑容,歪门胡扯地道:“我去龙宫走了一遭,龙王爷不留我!又把我送到阎罗那儿去,结果阎罗也不收我!转了两圈儿,我只得重回阳间了!”

    绣姑怆然得差点落泪道:“我的傻妹妹!你心里不痛快,你放不下东方爷,这些我都明白!但你为何这样想不开啊!你若去了,姐姐无依无靠怎么办,刚有起色的鞋庄怎么办,痴情负重的东方爷又该怎么办?”

    薛浅芜闻言,弱弱地分辩道:“我不是寻短见……我没有想自杀……”

    绣姑叹了口气:“别再提这个了!以后你好生地在我身边呆着,不要离开半步!”

    事已至此,薛浅芜追究其因,不禁又恼恨起挨千刀的南宫峙礼来,若不是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会?怎会让她失去自由?虽然她若真想乱窜着跑,绣姑姐姐并不能奈她何,但绣姑姐姐的忧心,却是驱不散了。

    绣姑满心系在薛浅芜的安危上,秦延则静立在水边,凝神看着那晃晃漾漾的碧螺塘水,拧着浓眉,似有什么打不开的结。

    薛浅芜看见秦延的背影,猛地站起。绣姑以为她又要做傻事,急得眼泪都打转了,拼命抱着了她的腰。

    薛浅芜怔怔看着空阔的水面,再定睛瞧了瞧水底,疑窦丛生。那人哪儿去了?不会是淹死在水底了吧?

    秦延忽转过身,问薛浅芜道:“刚才你在水里,是怎么被抛上岸的?我敢打赌,那不是你自身的力量!而是有外力在相助!”

    薛浅芜不能抖出南宫峙礼,那样怕会引起很多是非,于是装糊涂道:“你是旁观者,都没看清究竟是人是鬼!我那会儿形同空壳,怎能辨出是在天堂还是地狱?神救了我,还是鬼救了我,亦或者是本人自救?”

    秦延不再言语,却仍浸在刚才的困扰里。不紧不慢跟着两位姑娘,回了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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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浅芜在鞋庄经历这系列纷杂时,宰相府里的东方爷极是难熬。他的难熬,主要源于内心。他无论如何,都做不通母亲的思想工作。

    他想来个缓兵之计,说等母亲病好之后,再娶妻入府门。梅老夫人答道,他娶素蔻公主那天,她就彻底安下心了,病自然就会好。

    东方碧仁几次想要抽身,见一见薛浅芜,总是前脚刚迈出了府门,后脚就有人跟来报急道:“老夫人发作得撑不住了。”

    东方碧仁不止一次派人传信到新府去,得到的话总是一致:“她不愿在那儿住了,连日都在坎平鞋庄。大家又不好去打扰。”

    如此下来,很快就临到了婚期。

    薛浅芜那一天,坐在屋里,面容沉静,不吃不喝,不言不笑。任凭绣姑等人怎样劝解,皆是无济于事。

    相比薛浅芜超乎寻常的神经镇定,东方碧仁就相反了。明天就是新娘子过门的日子了,如果不在今天见见丐儿,只怕依她的倔脾气,此生都不会宽恕他。

    东方碧仁每时每秒都在焦灼着忧虑着,可是梅老夫人把他盯得太紧。最后,他借如厕之名,越墙而出,等梅老夫人的心腹找寻他时,已经没了踪影。

    梅老夫人气得面如白纸,抖着音道:“无论如何,今晚得把他给我找回来!”

    要找到东方爷并不难,找回却难。

    东方碧仁见到薛浅芜的时候,不顾那么多人在场,也不顾薛浅芜捶打,紧紧地抱着她,不言不语。

    是他无能,让事情到了这地步。他舍不了母亲,亦忘不了自己的心。所以痛苦。

    薛浅芜的伤痕,在于相爱不能相守,在于无法想象别的女人被娶进门,大红盖头,洞房花烛,男女同唱,白头偕老。这是多么有力的讽刺,她宁可再也看不到东方碧仁。

    绣姑、秦延等人都默默地退了。这码子事,谁也无法代替的痛。

    东方碧仁吻着薛浅芜的额头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丐儿,你等着我,这不是我娶妻!他们拿小皇子的病作为说辞,来逼迫我!等过了新婚期,小皇子如果还不好,我就把蔻儿退回去!然后再向皇上、太后请罪,就说心有所属,实在难以容下旁人!”

    薛浅芜泪眼模糊道:“你的意思是,有名无实,来场假婚?”

    东方碧仁肯定地点点头,不容置疑说道:“在你进东方府之前,不会有别的女子真正嫁进来!就算嫁来,嫁的也只是个名义!”

    薛浅芜呆呆地,咬着唇道:“好狠的心!这样……岂不毁了一个女子的幸福?”

    东方爷的清澈眼眸,凛上一层清晰的寒:“如果我不狠心,毁的将是两女子的幸福!”

    薛浅芜看他道:“这话怎解?”

    东方碧仁答道:“她嫁给我,我心里爱的是别人,对她来讲,这会是幸福吗?而她作为公主,就算被打回了娘家,相信只要理由找得合适,还是能为其保住脸面的!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她若寻得一个爱她的人,自然比嫁了我幸福多了。”

    薛浅芜抹着泪附和道:“她若听懂你这番话,明白你这番心,只怕也豁然开朗了。有时就是放不下,心不甘。”

    顿了一顿,薛浅芜又问道:“那一个女子的幸福呢?”

    东方碧仁看着她,湿润的眼里柔情爱意闪动:“另一个女子的幸福,只有我能给她。她跟了我,便是幸福,不管贫贱富贵,不管生老病死。离开了我,她的幸福就变了质。”

    薛浅芜听得笑出了眼泪,挠着他的胳肢窝道:“我让你还自恋!”

    屋外站着的人,本来担心他们会有什么不测,此时听得有哭有笑有打有闹,真不知这是怎么个状况。

    两人正在如胶似漆拥着,忽然有敲门声传来,秦延焦急地道:“宰相府来人了,说老夫人的情况不大好,让爷快些回去看看!”

    东方碧仁沉重叹了口气,坐着不动。薛浅芜犹豫了一阵儿,终是问了出来:“母亲她还好吗?”

    “身体虚,心事重,是需要安神静养的,但也不至于太严重了去……”

    东方碧仁通晓医术,既这样说,必也知道他母亲的症结。薛浅芜亦叹道:“她数日来,便是用这个,绊着你的吧。”

    东方碧仁摸了摸她的脸,歉意温厚地笑了笑,然后更抱得紧了些。

    此后大约每隔一刻,秦延便来传话一次,说是老夫人病情重,求东方爷速速回府。东方碧仁眼眸里满是依恋道:“今晚我不回了,想和你在一起。”

    薛浅芜劝说道:“我都得了你的承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明天清早,可是京城数十年难遇的热闹日子,你作为新郎官,还要去接人呢!早些回去准备着吧,我可不希望看到一个萎靡邋遢的东方爷!”

    东方碧仁笑道:“那样好啊!直接当众被她休了,倒省了很多事!”说罢,竟抱着薛浅芜往床榻上躺来。

    薛浅芜看他动真格不走了,正想着那边会怎样闹,只听一阵喧哗响起:“你不能进!”

    门已经被撞开,宰相府的一个奴才,颤巍巍地拿着一块带血的帕子道:“不好了啊!爷您快回去看看吧,老夫人吐血了!”

    第一贰九章探病好心意,全成驴肝肺

    看到那带血的帕子,东方碧仁猛然一惊,赶紧把薛浅芜扔在床上,二话不说,急往宰相府了。薛浅芜此时,悲怨的心情全灰了,毕竟那是人家老母,万一在这新婚前夕,气出个好歹来,她岂不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吐血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儿,常有人道“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何况是像梅老夫人那般更年期的?若真吐成了疾,沉疴无治,估计不到一年就翘翘了。

    薛浅芜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思维揣测人事,当某些人惹得自己心中懑而不快之时,那份潜力就更自无穷了。说到底儿,这也源于她活跃的思维,当引以为荣幸和傲娇的。

    东方碧仁匆匆离去之后,绣姑问薛浅芜道:“情况不严重吧?你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呢?”

    薛浅芜一阵排拒,连连摇头道:“还是得了!本是一番好心意,只会被人当成驴肝肺!我担心一出场,有人气得白眼一翻,就彻底的呜呼了!”

    绣姑听得无奈而又想笑,东方爷的母亲,还有丐儿,也当真是水火不容,但凡有谁稍微退让一点儿,东方爷也便没那么作难了。不过话说回来,丐儿确实没什么错,只怪先入为主的观念,只怪地位门户的差距。

    爱情是不含杂质的东西,你想让它有多美好,它就可以有多美好,全在于男女双方的打造。然而所置身的,不是世外桃源,亦非缥缈仙山,终究是要回到尘土里的。柴米油盐,争荣浮夸,名缰利锁,光宗耀祖。归根到底就是世俗。

    秦延虽是东方爷的属下,但对宰相府的感情很深,听得梅老夫人吐血,便也想要回去看看。薛浅芜想来想去,也觉放不下心,于是央求绣姑,陪她一起探病。

    没有什么可推辞的,坎平鞋庄是在东方爷支持下打造,在外人的眼里,就算忽略薛浅芜和东方爷的特殊关系,绣姑他们之间也是交情颇深厚的。如今梅老夫人得了重病,她们仅仅作为东方爷的朋友,去看一看也是该的。

    绣姑对于人情世故,虽不多么上心,但既然丐儿妹妹开口了,又想起东方爷平素的好,也就答应下来。

    东方碧仁刚回府上不久,秦延和薛浅芜等人,就已备了礼物准备过去。没什么可带的,宰相府不稀罕这些寻常之物,也就一份心意罢了。

    薛浅芜粗略知道些科学知识,想着咳血定是梅老夫人牵动内火引起,通过清热养肺的食疗,应该能起到不错的效果。所以带了一些雪梨、百合、银耳、冰糖之类,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鲜物,平日里薛浅芜他们,绝对没买过这么高价的。一是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扯着喉咙砍价,二是看着实在鲜亮,梨皮橙黄不带任何斑质,让人有种甘甜脆寒、满口生津之感,百合、银耳亦是新上市的,极为稀罕。冰糖在这年代属于珍品,像他们购置的这种玛瑙冰糖,大小均匀,晶莹圆润,剔透饱满,尤为难得。

    薛浅芜向是爱财的,粗略盘算了下,这些东西,大概要花去鞋庄一个月的收入,放在往常,她早就心疼得胃抽筋了。

    但是这次,眼皮都没眨一下,大手笔舍得的架势,让绣姑心里直慨叹。薛浅芜一路上,问秦延道:“老夫人平日里喜欢吃什么?”

    秦延皱着眉想了想,挠头说道:“我只知道东方爷爱吃什么……至于梅老夫人,那一阵子,似乎常食血燕。”

    薛浅芜吓一跳,那个玩意儿,可是贵得很啊,能当成主食用,非一般富贵人家不可为也。就算极富极贵,家里也只有少数人勉强吃得起,倘使人人享用,只怕不到几年,便把家底给吃空了。

    想来燕窝,按颜色分,可为血燕、黄燕和白燕,其中血燕以颜色鲜红、营养丰富、产量稀少,被追捧为珍品。不经秦延这一提醒,薛浅芜还差点忘了,血燕主要功用就是滋阴润肺、美容养颜、补虚/调/经等等,效果按说要比雪梨冰糖这些熬制的汤,好上很多。毕竟这些汤的功用范围窄些,然而血燕不仅能滋能补,还能调养,堪称保养品中集大成者。

    奇怪的是,梅老夫人嫁在宰相家户,能吃上这么好的,于身体竟不凑效吗?薛浅芜嘀咕着,绣姑问道:“要不要再买些燕窝,一并送去?”

    薛浅芜随口问:“大概多少银两?”

    “刚才我还想着你怎么大方了,原来本性未改啊!”秦延哈哈笑道:“既然买了,不能太少,估计还要花上刚才那么多的银子,才够得上分量!”

    薛浅芜顿了下,红着脸道:“不买了!随你们胡乱想!”

    绣姑笑道:“给个理由。”

    薛浅芜说出心里话:“梅老夫人常年吃燕窝,但是身体并不怎样,甚至一激动,还会吐了血来!证明燕窝对她作用并不明显,吃得再多也是浪费,倒不如换个方儿试试!冰糖雪梨佐以百合熬成的汤,喝着清爽润喉,在这燥热的夏秋之交,当是不错的选择!虽不及燕窝那样营养全面,但有时偏偏非得是功用狭隘的,才治得上病!燕窝在于滋补,而冰糖雪梨汤在于清润,梅老夫人滋补过矣,惟有清润才能起效!”

    绣姑秦延听得面面相觑,却又隐约透着那么几分道理,不禁说道:“这外行人,竟也能说出内行话!只是听在不明人的耳中,该误会你吝啬了!”

    薛浅芜郁郁道:“被误会的次数还少吗?就这样吧,无愧于心便是了。”

    三人走着论着,不需多时就到了宰相府。守门人认得秦延,那是东方爷的人,无论如何不敢怠慢了去,赶紧殷勤着笑脸打招呼。

    当看到绣姑和薛浅芜时,迟疑地道:“这是……”薛浅芜曾来过,实则守门人也看出了她,只是听说这女子来路不明,极不受老夫人待见,上次来时还被骂了回去,这回老夫人生病,也多因东方少爷私见她有关。因此想要缓了时间,刁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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