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浅芜明白了奥秘所在,仍是有不解道:“盖子一开,水漫进了船舱,这个自是真的,但你怎么把船舱里的水排出去的?”

    南宫峙礼答道:“那点儿水,内力足矣!”

    薛浅芜越发觉得自己问得愚笨,绷着脸坐在船头,忽然看到上面未被水冲刷净的血痕,应该是自己那会儿被南宫峙礼气得吐上去的,有些自怜。或者是说,她对吐血咳血的人,抱着一种刻骨入魂的怜悯,所以连自己也包含了去。吐这么些血,要吃多久的饭才能补充过来啊。

    南宫峙礼似看穿了她的想法。还嫌火药炸得不够彻底,语气无波道了一句:“都是一些废血,有什么好在意的?”

    薛浅芜的怒气,轰然又起来了:“又不是来例假,怎么就是废血了?你还是个废人呢!”

    “你对我的误会严重了去!”南宫峙礼脸僵着道:“是你理解偏了,反而怪我!你失了这些血,现在感觉可异常了?”

    薛浅芜静一静,缓缓心神,只觉脑清目明,没有什么失血过多头晕目眩的感觉啊。心下好奇起来,问南宫峙礼道:“我怎错怪你了,你倒详细说说。”

    南宫峙礼把脸一侧,鼻孔里哼气道:“说了你也不懂,我何必对牛弹琴呢?”

    薛浅芜道:“你这肤浅的,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你前世是由什么胎体化成的!我如此内涵的,怎么可能不懂你?没有不懂之理,只有不信之说!”

    南宫峙礼没有立即答话,把船儿靠岸停下,问道:“眼下怎么办?我随意就能出去,你从哪儿上岸?船怎么弄出去?你带的有钥匙吗?”

    薛浅芜纠结在刚才的疑问上,脑袋没转过来圈儿,拍着胸脯笑道:“你把刚才的话说明白,我就告诉你!”

    南宫峙礼叹道:“这个虽然说得……只是怕你感动,因了满腔感动,而对本尊以身相许!”

    又来这自恋了!薛浅芜不理他,坐等他说些正经的。对于自恋之人必杀手锏,就是让他的自恋没有可依附之地,没有施展空间,没有听众,然后他自个儿,也便偃旗息鼓乖乖缴枪不言语了。

    果然凑效,待了一会儿,南宫峙礼答道:“你背部受伤时,其实不仅受了外伤,内在也受了伤,形成一股淤血,在腹腔里闷着。如果不排出来,早晚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然而怎么排出,却是要技术的,不能用内力强逼之,那样只会增加对身体的危害。要凭自身的喜怒哀乐调节之,使其自动排出,方能把伤害降低至极限……说到这儿,你可明白本尊的意思了?”

    薛浅芜呆半天,不可思议地道:“原来你有意激怒我,让我气血翻腾,竟是为我好的了?”

    “我就知道你会感动。”南宫峙礼摆出生受不起的虚荣态。

    薛浅芜吐出个重重的“切”字,口不对心地道:“才不会感动呢!万一不慎,把我气死了去,这方法也太冒险了!”

    “我可不信你的承受力那么差!”南宫峙礼不再多说这个,仍思索道:“从哪儿把船弄上岸呢?”

    薛浅芜站起来,对着四周望了一圈,有风轻轻地吹过来,清新了她混杂的思绪。猛地一拍脑袋,差点又被他忽悠进去了!

    这小船儿,荷花屠大哥说不敢要了,让她自由处置,想留想还,全在她一念间。她本来就无心归还,况且今晚还发现了小船儿的另一秘密,更是欢喜,她若真有一天,独自泛舟漂流了,碰到歹人,非要同船共渡,甚至想要图谋不轨,她用沉船这招吓唬吓唬,应该很有意思。这样想着,满脑子尽是这船的好来,越发不忍还了。

    脸上漾起几分亏欠的笑,薛浅芜耍赖皮道:“你不用管船儿!保住自身,不碰触铜线的前提下离去,就已万幸的了!至于我和小船,天明时自有人来帮着拖上岸!”

    南宫峙礼面色变得阴沉如水,淡得不起任何波澜地道:“你就不问问我再次出现,为了什么?”

    薛浅芜想了想,嘿嘿笑道:“难道是我多想?你不就是为了给我排淤血疗内伤吗?”

    南宫峙礼伸出手来,在狭隘的空间里,端起了她下巴,似胁迫似捉弄还似在玩赏,眼底莫测地道:“如果本尊的意图,不止这一桩呢?”

    薛浅芜横横心,豪迈说道:“除了船的归属权,别的都可以商量!”

    说完这话,薛浅芜忽然有种错觉,她和南宫峙礼,就像是一对吵着要离婚的夫妻,这船儿好比是他们的孩儿,双方都争着要,端看谁的赌注大了。舍得了本,就能取得了主动权。

    薛浅芜自认为立于了不败之地,只听南宫峙礼噙笑问道:“本尊给你两种选择,你看着办吧!一是让船儿跟着本尊走,二是你和船儿,一起跟着本尊走,这样船儿就是你的了!”

    薛浅芜被绕晕了,良久才想起戒备道:“你拐走我作甚?”

    南宫峙礼咳了一声:“没胸没臀,也勉强能卖些银子的!”

    这话听着如此耳熟,似乎昨天,也似乎是久远,曾被人这样鄙夷过一次的。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儿,甚至包括人物语言,南宫峙礼为何都如此了若指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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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浅芜眼珠子转了几转,满脸失望摇头无趣地道:“这不公平!两种选择,都是对我太苛刻的。尤其是第二种,你怎么不说人和船都是你的了呢?”

    南宫峙礼一愣,哈哈笑道:“本尊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环呢?”稍微停顿一下,歪着头打量道:“那你觉得怎样才是公平?”

    薛浅芜亦歪着头道:“船儿留下,你哪儿来哪儿去!”

    “看来咱们是难谈妥的了。”南宫峙礼抬眼看向远处的林木城郭,不知他的思绪飘荡在了何方,却听他的语气充满挑衅味道:“那你就等着吧。”

    薛浅芜心下忐忑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想怎么对付我?对付我没什么,只要别再毁坏人家的莲藕就行了!”

    南宫峙礼道:“你也不问我想把你带到哪儿去,就拒绝了?”

    薛浅芜忖了忖,说道:“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虽没那么好,但是选择了跟你走,就没回头路了!”

    “现在有么?”南宫峙礼反问一句:“不管你选择的是谁,你有回头路吗?”

    薛浅芜被这话问得呆立当场,想着这南宫峙礼是怎了,一会儿玩笑戏谑的,一会儿哲理深沉的,一会儿又有说不出的几分忧伤若隐若现,真是扑朔迷离,让人又怕又恨又担心。

    薛浅芜杵在那儿,两人无话。她不明白,为何与他总起争执。比如这船,对她并没多大用处,但就想争了来。大约南宫峙礼亦是如此,他想要这种船,成千上万条也不在话下,偏偏就和她扛上了,显得如此吝啬,有失男人面子。

    他做事向来目的性极强,从来不在任何无意义的事上耗费时间,然而对她,总是较真,总是耗着,为个不值一提的小问题,或者不值几文的小东西,大动口舌干戈,消磨很多很多时间。

    这是相当出乎他意料的,或许从第一天见她时,他们就耗上了。那么她的真身究竟是谁?南宫峙礼虽不清楚那废后的形貌如何,但明显能确定,她们不可能是同一人。若为同一个人,她不可能傻得什么都不知道。包括她的爹爹,以前种种事情,漫不经心涉及之时,她都没有一丝反应。这不是有意隐瞒就能装得出来的,而是毫不知情。

    疑窦太多。虽然最初,出于利用她的目的,甚至想要杀她,拿回所需,可终究是有太多的理由借口,让他在关键的时刻放弃。是他有意说服自己,还是被她打诨了去?

    她和霸灭图经,都是难解的谜。南宫峙礼陷入沉思,桀骜不服的眉毛深蹙着,有一些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薛浅芜忍不住这窒息般的寂静了。看来她和南宫峙礼,还是多些争吵比较正常。

    “迷途不知返,犯错犹未改,前半夜抓过你,你就又跑来了!”薛浅芜忽然蹦出这几句,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你还是快回吧,等到他们天明过来,你的尊容怕是要暴露了。”

    南宫峙礼问道:“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薛浅芜听他问得郑重,心里一慌,道出了最底层的心声:“你来无影去无踪的,连个固定住处都没有,我跟你去哪儿?”

    “仅因为如此吗?”南宫峙礼惯常勾着唇角笑道:“你想住哪儿,就可以住哪儿,定居可以有,流浪也可以有。并且还有黒木莲教作为根据地,比起你的丐帮,可谓是另一番天地。”

    薛浅芜惊直了眼,他这算是在许诺吗?

    南宫峙礼接着叹道:“你就当是玩笑吧。毕竟现世……最起码在目前,我给不了你绝对的安稳。”

    薛浅芜说不出话来。南宫峙礼对她那份奇怪感情,她一直都能体会得到,只是常把吵嘴来相伴,很少正色以待过。

    她该如何接受?心间忽浮起了一身月白的东方爷,薛浅芜怔怔地,缓缓摇了摇头。

    已表明了态度。自打烟岚城怡园里,南宫峙礼有意安排她与东方碧仁相遇,她生命的男主,就发生了变化。虽然一开始时,南宫峙礼认为,她不识得自己的心,他固执地坚信先入为主。可是她入了他的心,而她心里装的是什么?走到至今,南宫峙礼亦看到了,东方碧仁牢牢守固在她心底,坚不可摧,无法磨灭。

    今天这一见面,他也算苦心安排了,因为某些要事,将在明天,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了。离开多久,他也不清楚,短至一个月,多至三年五载,谁能决定行程和命运呢?

    带不走她,是他的伤。不带她走,是他本意。

    有的人生,注定遍地是伤,一步一伤,进也是伤,退也是伤,只在闭上眼的瞬间,选择绝望,选择遗忘。南宫峙礼看着有些傻掉了的薛浅芜,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没有嘲讽,没有调侃,却是苦涩眷恋并杂着的复杂寂寞。那一瞬间,她眼里有些酸,似乎含了泪光,在暗色的夜里,浮着一层淡淡雾气。

    南宫峙礼摸了摸她脸颊,那抹笑容弧度慢慢变大,终于又渲染到了风骚处,即恢复了正常状态。

    她对他还是有情的。

    他实在是犯糊涂了,怎么想到了让她跟他走?她虽与他处处作对,不过是在小事情上。逢着大事,她仍会向着自己的。把她留在京城,绝对是颗功用最大的棋子。

    南宫峙礼狡诈但不虚伪,他从没否认过,这个女子从一初始,就是他的棋子。这枚棋子的心,不全然是他的,但是只要摆得好,利用得好,于他将是莫大帮助。他的卑鄙,他的无耻,在于他深不见底的心机。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设计了进去。

    “本尊要归去些时日,你在这儿,保重自己,多吃多睡多笑多犯傻……”南宫峙礼的手,停驻在她额前,笑得妖孽邪魅风情万种:“希望下次本尊再见到你时,你能变得丰腴了些,本尊也好饱饱眼福。”

    “你去哪儿?”薛浅芜顾不得和他理论,急急问出一句。

    “本尊所要去的地方,所要做的事情,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得完的……”南宫峙礼飞身跃上木门,黑衣和夜空融在了一起,猎猎起舞,仿佛冥界主宰一切的神。

    薛浅芜看他消散了,在小船里急得团团转圈儿,压着嗓子喊道:“你的船儿,不要了吗?”

    没有回应。四周寂静得恍然如一梦。站在舟中,有些失魂,揉揉脑袋,一切变得忽昏忽暗起来。她似乎忘记了,她是如何来到这繁华京城的,都曾遇到了哪些人。

    第一三七章荷嫂身怀喜,骨灰盒却步

    天刚苍苍亮,绣姑与荷花屠夫妇就匆匆赶了来,打开木门,看到薛浅芜的船儿靠在岸边,她正蹲在舱里,手托着腮,眼半睁半闭迷离着,似在提心吊胆打着盹儿。

    荷妇人忙伸手到她脸前,捧着左看右瞧,有没有出什么问题。薛浅芜终于回过了神,眼朦胧地对着三人傻笑了笑。绣姑指着她的衣服,担忧地问:“怎么弄这么湿?”

    薛浅芜愣了愣,忙道:“昨晚上我梦游,恍惚看见了一朵白如雪的荷花,花蕊里坐着个粉妆玉砌的娃娃,心里喜欢极了,于是就跑过去抱他,结果差点弄翻了船,我扑腾了好久,才稳住身,却被溅起的水花,把衣服打湿了……”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不过看她这般睡相,确实像那种会夜游会打人会踢被子会发癔症,一切不良习惯皆有可能的。荷妇人捂着心,怜惜地长嘘道:“幸亏妹妹的平衡力好,你说万一不慎落水,又不会游泳什么的,我们不在身边,岂不要了性命……”

    薛浅芜看她快落泪了,忙宽慰道:“嫂子不用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绣姑也道:“梦却是个好梦!梦见荷花绽放,似乎就预示了和和美美;那白白胖胖的娃娃,更是个好兆头……”

    荷花屠夫妇经绣姑提醒,都在思索这梦的内涵。薛浅芜有些心虚,毕竟是瞎胡扯乱编造的,怎就能当真了?于是一句话打断了各位思路:“这不明摆着吗?水灵灵的荷花,自然代表嫂子!荷花里长出个胖娃娃来,嘿嘿……”

    薛浅芜挤眉弄眼地笑道:“不就是说嫂子要生个大胖儿子吗?”

    话一出口,却见荷妇人眉目之间藏着些忧愁。薛浅芜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想这对儿夫妇成婚也有两三年了,夫妻感情甚好,身边却没小孩,不难断定,荷妇人一直未曾怀上身孕。

    荷花屠看妻子不开怀,忙劝说道:“你别放在心上,妹妹有口无心,不经意间提起的……”

    绣姑和薛浅芜,都是未嫁人的,遇到这等苦恼事儿,没个经验,也不知该怎样个劝法儿。荷花屠拙嘴笨舌的,再加妇人可能心里一直耿介,以此为愧,掩面轻泣起来。荷花屠搓着手,薛浅芜和绣姑大眼瞪着小眼,正当心里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哭着的荷妇人,忽然一阵反胃,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这一变故,让人先惊后疑。荷花屠只料想着是伤了胃,急找郎中来看。那郎中认真把了脉,乐呵呵笑着道:“她这是害喜啊。观这脉象,都有三俩月了,就没一点反应吗?”

    荷花屠登时乐开花了,站在那儿幸福晕了半晌,忽而上蹿下跳地叫起来:“我要当爹啦!我荷花屠要当爹啦!”

    荷妇人亦喜得泪盈了眶,无暇去说忘了形的丈夫,答郎中的话道:“偶尔有过,只以为是天热中暑的缘故,歇息歇息就没事了,哪料竟然……可真是惊喜啊……”

    郎中颇是理解地道:“你们生活多久了?”

    “两年又三个月了……”荷妇人垂了颈子道。

    郎中点点头道:“怪不得没注意!原是早以为不来了,却在心念灰的时候,出乎意料来了!”接着就是一大堆的嘱托,从饮食起居以及心情保持各个方面,都说了个通透。绣姑和薛浅芜在旁听着,既羞赧又新奇,也算提前上了一堂生育课。

    待那郎中走后,绣姑和薛浅芜,一左一右搀着荷妇人,往院子里回了。荷花屠满腔的激动,却又插不上手,急得满脸通红,抓耳挠腮,可爱极了。

    回到房里,两姑娘就把身形还未显出来的荷妇人,扶到了床上去。然后二女大显身手,开始炒菜做饭,一切都代劳了。

    吃饭之时,荷花屠向薛浅芜一个劲儿道谢。开始尚且不解,荷妇人幸福笑着解释道:“还不是托了你的好梦,借了你的吉言?”

    薛浅芜的神圣感,于那瞬间涨满了心。有说有笑吃完早饭,绣姑言明了想要回家的打算。荷花屠夫妇好生舍不得,很是挽留。两姑娘感动得差点哭了,只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当荷花屠问起她们家在哪儿,并要送她们回去时,薛浅芜笑答道:“大白天的,能有个什么事!距这儿几里地,很快就到家了!你好好照顾着嫂子就行,不要再去忙活莲藕塘、鱼苗的事了,一切都往后放!”

    荷花屠作难道:“顾着家里吃穿用度罢了!操劳还是必须的,不然娃儿生下来了,就更要受苦了!”

    薛浅芜听了,以命令的口吻道:“今年就不劳你管了!这片莲藕塘,我承包下来了,连地皮一起算,包括里面的鱼和莲藕,大约值多少银子?”

    荷花屠不解其意,答道:“盘算下来,不过就是百十两。”

    薛浅芜道:“那以后就是我的了!直到明年孩子周岁,我再把莲藕塘转给你!这两天内,我会把承包的银两,差人送来!重点要说的是,在我接管的这些日子里,哪怕鱼苗都死光了,莲藕都旱枯了,也不消大哥来打理!”

    荷花屠听得目瞪口呆,荷妇人心儿剔透,知道这妹妹是在想尽办法帮自家,却又怕伤了丈夫的尊严,致使他不接受,所以才绕了这么个圈子。虽有报恩之意,却更多是一片赤诚的好心肠。

    荷妇人动容着,问道:“妹妹家是做什么的?”

    绣姑闻言,用胳膊肘碰了丐儿妹妹一下。薛浅芜即刻会意了,其实她心里明白的。不便透漏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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