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故意往外围站,只趁那叫杜琢的忙着指挥大家上船时,一溜了之。

    不需多时,杜琢已引着一位年轻魁梧的舵者,开着艘豪华巨大的花龙舟来了。舵者一看这等场面,心里已然有数,非富即贵。恭敬地拜见了,笑道:“公子真是幸运。整条水上,再没有比我这艘更好的龙舟了!”

    赵迁未作回答,叫人付了银子,径直往龙舟上去了。太子妃柳采娉怯怯地紧跟了一步,扶住了太子的手臂:“臣妾晕水。”

    赵迁随口答道:“让丫鬟扶着点。”

    柳采娉眼波盈盈的,比水儿还柔情:“有太子在身边,臣妾不怕。”

    赵迁笑而不语,搀住了她。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娇/叫声:“太子,臣妾晕船!”“太子,臣妾晕舱!”“太子,臣妾一看不见您就发晕!”

    薛浅芜看赵迁被众美人缠得分身乏术,杜琢周旋期间,忙着安置诸芳。于是收回就要抬上船的右脚,一个转身,没入了人群中。走开了百十步远后,确定不会被认出时,又往船上望了最后一眼。

    这一望之下,心跳慢了一拍儿。只见一位窈窕女子,正立在船头向这边凝望。因隔得远,并看不甚清那女子样貌,但形体很是像丝栾。从她的姿态看,她已经看薛浅芜很久了。

    薛浅芜祈祷着那位女子就是丝栾。作为自己曾经的好姐妹,她该帮一把的。

    心思辗转之际,听得一声清脆叫声:“迁哥哥!柳嫂子!”

    薛浅芜看过去,心蓦然寒下去。素蔻公主挽着东方爷的手臂,兴高采烈来了。来来往往的人,虚像一般重叠在薛浅芜眼前,切割着她视线,让她看不清东方爷的面容和神色。只不过颀长轩昂的身影,似乎有些虚弱沉重。

    薛浅芜走不动了,躲过人群,在几棵茂盛缠绕的藤木丛中,坐了下来。望着寒暄的赵太子东方爷,泪水苦苦的流进了嘴里,说咸还涩。

    其实,薛浅芜藏身的藤木丛,距离龙舟并不算远。只不过碍着地形与禾草杂乱的优势,把自己置于了暗地罢了。

    她本应该远远走掉,但她实在走不动了。一是因为已走了相当远的路,体力不支;二是见了东方爷心念更灰了,恨不得就这样死这儿便罢了。自己不再伤心,也不用管别人是否伤心了。

    龙舟起舞,彩绣辉煌。舟中传来划拳行酒令的声音,热闹极了,薛浅芜的世界却很寂静,窒闷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饭菜香飘出来,薛浅芜才觉得自己饿了。舔舔嘴唇,决定寻觅些吃的去。

    强站起身,眼前发眩。脚底一软,重新蹲坐在了原地。

    又要饿死了么?薛浅芜想起当年出宫的时候,一路/抢/劫掠夺,多么充沛旺盛的野心和斗志。然而如今,一切随着幸福逝去而熄灭了。

    东方爷的声音,从舟中淡淡清晰地涌入她的耳中:“公主喝醉了,扶她去休息。”

    公主迷糊地呓语着:“我没醉……我还要喝……我好撑啊……我想瞌睡……”

    薛浅芜自嘲地笑着,所谓幸福人生,就是这样酒足饭饱、有夫君在身畔相陪的日子吧。

    碰盏声越来越零落,欢声笑语越来越弱无力,最后听赵迁笑趣道:“一船清醒的人,现在剩咱们两个了。”

    东方爷“嗯”一声,声音漠漠地道:“怎么不见她同来呢?”

    赵迁微愣。薛浅芜疲垮的心志,在那一瞬间提起了。东方爷是在问我吗?

    赵迁很快变得坦然如常,平静地道:“她着了寒,医生嘱托她好好休息着,切不可乱跑经了风。”

    “很严重吗?”东方爷接着问。

    赵迁摇头:“不打紧儿……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东方爷沉默了片刻,语调波澜不惊地陈述道:“果真不严重么?我想照她平日爱热闹的脾性,定会跟着你出宫的。”

    赵迁夹起一筷子花生米,嚼得磨牙似的,像是不愿意说真相,斟酌了好一会,缓缓郑重答道:“既然你问,就直说吧。我对她说,你今天也会来……她大概不想见你罢,就不来了……”

    东方爷“哈哈”笑两声,把手中的满杯酒饮尽了:“原来如此。”

    薛浅芜听着两男子的对话,忽然觉得可笑。赵太子可笑不必说,关键她自己也可笑,东方爷亦可笑。

    赵迁摆弄了一会儿杯子,装出一副大度模样:“东方弟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东方爷顿了顿,仰头灌下了一碗酒,摇摇手道:“没了。她好就好。”

    薛浅芜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却不是难过,她也说不上为何。

    舟中传来赵迁断断续续的劝说声:“东方弟别喝了!再喝就回不到家了!”

    东方爷双手乱摸胡摆道:“家?对了!我要回家!有她的家!”

    赵迁看着形势不好,走出舟去。东方爷的侍卫显是候了很久,迎上前道:“太子!”

    赵迁喜道:“你们来了就好!你家爷喝多了,带他回府去吧!”

    侍卫迟疑地道:“那……公主怎么办?”

    “蔻儿……”赵迁忖思了道:“她随本太子一起进宫就是了。”

    薛浅芜怔怔望着侍卫背上的,烂醉如泥的东方爷。也该走了。等他走远,她就背道而行,离开此地了罢。

    侍卫背着东方爷走远后,丝栾迷离地睁开眼,看见太子,摇了摇头。似是要摇醒一种梦幻感。

    赵迁也没看她,只闲闲道了句:“终于有人醒了。”

    丝栾站起身子,急急疾走了两圈儿,忽而捶捶脑袋,满是惶然叫道:“太子!奴婢因酒误事,实在有罪!刚刚想起来了,有件重要事儿向您汇报!那会子奴婢看到一个人,与干霖院的丐儿姑娘很相像!”

    “你说什么!”赵迁一把掐住了丝栾的手腕:“再说一遍!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丝栾哭泣着道:“奴婢看她脱离队伍逃跑,本想及时告知太子,但不能确定是丐儿姑娘……正巧东方爷和公主来了,奴婢担心万一说了出来,东方爷不顾一切就不好看了!只盼着东方爷走后,再告知您!没想到竟不胜酒力……”

    赵迁顾不得再与她多舌,急躁地道:“她往哪边去了?我去找她!”

    丝栾抱住他的手臂哭道:“太子,不要找了!她不知走了多远了,您去找她,船里的姐妹们醒来怎么办呢?”

    赵迁眼神微眯,冷酷地道:“一个个给他们灌醒酒汤!然后让随从侍卫带着回宫去!有谁问起,你就说本太子出去办点事儿!”

    丝栾不敢再言,给赵迁指了指方向。同时眼里闪过一丝狡疑喜色,她应该逃离得远远了吧?

    只盼太子找不到她。这样既能避免了她留在宫里分宠,又错开了东方爷的视线,公主自然不会怪罪,相比较最坏的情形,太子也没什么可以说的。延迟了这么久,太子前去找寻又能如何,不过做些徒劳的无用功罢了。

    丝栾浅浅地哼笑着,最好的结局是那丐儿独自走掉了。不然来日漫长,还够费心折腾。

    第一八九章书房有乾坤,禁足白玉室

    赵迁顺着丝栾指的方向,匆匆狂奔,找到藤木间坐着的薛浅芜时,生气又心疼地看着她道:“你怎么出来的?”

    薛浅芜虽又累又饿,神志却还清醒。看着那步步走近的白衣男子,不明白自己何时暴露了行踪。

    赵迁看她闭口不答,凑上前去,用手托出薛浅芜的下巴,郁闷笑道:“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

    薛浅芜淡淡道:“何必多问。或者你是碰巧发现我的,或者是别人告知的。还能出这两种原因吗?”

    “我的丐儿,真是聪明。”赵迁如是低道一句,眼神不觉又怜惜了起来:“一副弱巴巴的样子,嘴巴还倔得很!一天没吃东西了吧?”

    薛浅芜不理他。换做烟岚城时的她,估计早就脚底揩油、寻机窜了,然而现在的她,大是不如从前。

    赵迁叹气,俯下身道:“别逞能了……走,我背着你找个馆子吃些食物,不然你也没力气逃跑啊!”

    薛浅芜不屑道:“何必假惺惺哄我吃东西?我没有那么傻,不会委屈自己饿死。”

    赵迁无奈地抱起她,只道:“先少数落我两句不行吗?省些力气。我倒真怕你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

    薛浅芜别过脸,避免贴在他的胸膛。

    赵迁懒得与她置气,只由了她去。不需多时,来到一家“灌骨汤”饺子馆。赵迁叫了两份,每一份都是普通量的两倍。

    薛浅芜瞅了一眼,低垂下头,闷闷地用筷子插在饺子正中间鼓鼓的肚子上,一口一个吃了起来。皮薄馅多、做工精美的饺子,还真是适合满口吞。

    赵迁姿态优雅,嘴角含着笑意,懒懒地拨着一个饺子,眼只看着薛浅芜的吃相。薛浅芜浑不顾,直到吃完,抬头的一瞬间,赵迁柔声问道:“吃够了吗?我这一份儿你也吃了吧?”

    薛浅芜脸微红,正想指桑骂槐损他几句,然后拒绝他的所谓好意。然而心思闪过,眼睛暗暗骨碌转一圈儿,理所当然地道:“不吃也怪可惜,我这人最怕浪费了。不过这会儿我也吃不下,打包带走算了。”

    赵迁抓住她的手道:“你若想吃,吃多少我供不起你?偏偏稀罕这点?”

    薛浅芜才不甩他,叫来店小二,让快些打包。店小二手脚利索地包好了,薛浅芜抢先夺过来,掂在手中。

    这回有了力气,若能趁得机会逃跑,这饺子够吃两顿了!这样想着,脚底生风,快速走了出去。

    赵迁一言不发跟了上来,说道:“你慢些走!仔细脚疼,又该我背你了。”

    薛浅芜哪肯接他的话茬,只想把他甩得远些。哪想他却像尾巴似的,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天色已然沉暗,夜幕卷笼而来。薛浅芜发急了,再逃不脱,就彻底没机会了。人逢绝境,潜力无穷,薛浅芜一副可怜相:“我想如厕。”

    赵迁皱着眉头,四处看了一下:“附近没有茅厕,你找个草丛解决吧,我给你当守卫。”

    薛浅芜道:“那你在这儿站着等,我往那边去去就来。记得不许偷看。”

    赵迁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点点头道:“好的。小心一些,别被孤魂野鬼给拐跑了。”

    薛浅芜听此言,脊背一阵发凉,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担心被赵迁看透了心思。

    最终深吸口气,不再多想。多少年前,自己还是盗墓的呢,什么龙潭虎穴没经历过,现在倒好,被子虚乌有的孤魂野鬼言论给震慑住了。

    薛浅芜提着呼吸,步子越走越轻,往前边密草丛探去。不知名的虫儿在吟唱着,回响映衬得整片野地分外辽阔而凄清。

    身子轻轻一低,就没在了深草里面。弯着腰身,小心翼翼,不弄出任何的声响。不知走了多久,只听赵迁在很远的地方换了两声“丐儿”,便没音了。

    薛浅芜心里喜得很,看来是把太子绕丢了。却仍是不敢太大意,不做任何耽搁,继续前行。

    行了很久,不知怎么到了一处水边。盈盈浅浅的月光下,一袭白衣影子立在河畔,似乎含着一抹笑,看往她的方向。

    薛浅芜看得不甚清,心脏剧烈一颤,差点没摔跟头。月光浮起白衣,柔和梦幻,该是东方爷的风格啊!他怎么会在这里呢?究竟是人是鬼?

    薛浅芜怔呆在那儿。白影等了很久,像是等她不至,于是向她走去。

    薛浅芜捂住心口,这一定是巧合!白衣男子未必真看到了自己!或许他是在散气解闷儿!

    薛浅芜正默默祈祷着,却听一声长叹,那人说话了:“”丐儿,你怎么停住了脚步?这是回宫的路,我等你很久了!”

    薛浅芜的心于瞬间沉到谷底,脸僵得好像冻结了,有些生生作痛。竟是赵迁!

    她却产生幻觉,认为是东方爷!薛浅芜骂自己了无数遍,真是眼睛长到脚底板了,怎么能把赵迁与东方爷分不清?就算都是月光下的颀长白影,赵迁怎能与东方爷相比?

    赵迁走到她的身边,捉住了她手腕,不容抗拒地命令道:“跟我回宫!”

    薛浅芜浑身冰冷着,计划失败。多么宝贵的机会,只怕以后,再没有这样的好时机了。

    还是乖一些吧,跟他回宫,也许更明智些。这样,聪明的两人都彼此心照不宣,一个有意不提她逃跑的心思,一个假装没逃跑的心思,终是薛浅芜淡淡开口道:“刚才……我怕距离近了尴尬,悄悄走得稍远了些,蹲的时间略久,哪知回头就不见你人了。我又不识得路,无奈就沿着河边走,听说沿着河走,就能走到想要去的地方,也许能走到干霖院呢。”

    赵迁哈哈笑道:“丐儿真是蕙质兰心,聪明透顶!只沿着这条河往上游走,确实能到达太子府外墙!翻过那一道墙,就是你住的干霖院了。”

    薛浅芜睁着眼,竟被自己胡诌了个正着!

    正不知该怎么往下说,赵迁两臂同时往后一伸,牢牢钳住了她的腰,不等她做出任何反抗,便背着她,边走边道:“在外放风一天,是时候该回了。”

    薛浅芜僵硬地趴在他的背上,手脚冰凉。

    赵迁一路无话,顺利地过宫门,回到府中。却不往后院去,径直往前院走,薛浅芜惊呼道:“走错路了!先把我送回去!”

    赵迁笑道:“我还是估低了你的能力。干霖院守卫得太松懈了,你住着不安全。依本太子的意思,以后就让你住在我寝宫,有什么事儿也不好瞒了我去。”

    薛浅芜不断地踢腾道:“卑鄙!放我下来!我要找如谷和秋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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