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迁诧异道:“并非适合受孕的时候?这话怎么说?”

    吴朝清道:“她体内寒气重,极其不易受孕,虽一直在改善,可也只排出了一半左右。”

    赵迁凝重道:“难道是因为在这水上阁楼中,冬日湿寒较重,侵体所致?”

    丐儿怕太子让自己再挪到地室去,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以前爬雪山过草地,进寒潭入冰穴,还在寒冬腊月天为被地当床,没寒死我就算命大,体内有些寒气算得什么?”

    这话丐儿说得极为自然,一气呵成。想她前世,不是从冷宫冰水潭里穿越过来的吗?在烟岚城安顿之前,不是雪山草地都爬过吗?她流浪到南蛮之地,不是被冰冷的镜湖瀑布冲刷得捡回了魂魄吗?

    赵迁怜惜地看着她,却道:“那些是何时的事?你记得很清楚?”

    丐儿一凛,答道:“我也有些奇怪,貌似好多人我记不住了,但我自己单独受过的苦,却刻在骨子里,想起来就宛若历历在目,冷得发颤。”

    赵迁眼里悯意更浓:“以后在我身边,你就不会吃那些苦了。”

    丐儿乖巧地点点头。赵迁转脸对“吴朝清”道:“你好好给她调,要尽快些。”

    “吴朝清”点头道:“不仅她,太子也不能大意。以前饮酒过多、睡眠太少,肝肾皆有一定程度的受损。”

    赵迁答应道:“好。”然后握了握丐儿的手,对她道:“咱们一起调养。”

    丐儿温顺地笑了笑。

    太子走后,丐儿呆呆坐了下来,摸着肚子,一遍一遍,极为失落。

    南宫峙礼静静地看着她,不语。神色担忧而悲伤。

    丐儿仰脸问道:“为什么公主怀上了?我怎么没怀上?我和他在一起那么多次,我怎么没怀上?我如果早怀上,是不是就被宰相府接受了?是不是就不会进宫,不会委身于别人了?……我为什么没怀上?你告诉我,为什么?……”

    南宫峙礼沉声道:“是你们缘分浅,你命中注定没他的孩子。”

    “你胡说!”丐儿指着南宫峙礼的鼻子,神情有几分狰狞和凄厉:“你别胡说!”

    南宫峙礼叹一声,道:“我没胡说。他的武力和医术,曾经各方面都不逊于我,他怎不知你体内的寒气极重,为何不早点为你疗治呢?我估计,一方面,你那时未必肯听话,坚持吃一些驱寒的药膳;另一方面,他若用内力为你驱寒,只怕你会承受不住,因为你体内已经有那么一股属于他的强烈内力了。”

    丐儿道:“过去年轻,我性子倔,不懂惜福,就不说了。可是……在郡城,我满心想和他那样生活下去,过儿孙满堂的生活,他为何也没提我不适合受孕之事?为何不劝诫我注意膳食?”

    “他,怕你难过吧。”南宫峙礼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胡须遮盖的脸面在发烧。

    如果他说,他为复仇计划,在黑木崖时特意给她饮食中放了短时期避孕的药,她会怎番愤慨绝望?会不会失去理智当场揭穿他教主的身份?

    丐儿默然不作声,眼神无光,良久道:“不管怎样,是不是出于不可告人的权宜之计,还是谢谢你今天能替我解围。不然若是这几天就承宠,我真难以接受。”

    南宫峙礼字字缓慢而清晰道:“其实,你的寒气已被我用黑木莲精华驱散得差不多了。我之所以推延时日,也是考虑了你听到公主怀孕后的心态问题。”

    第二四四章承宠

    素蔻公主被诊出喜脉的消息,传到郡城东方爷的耳中时,是个傍晚,他正教如谷从最基本的字体构架学起。宰相府的人马一路风尘仆仆,满脸雀跃地道出了这个事实,东方爷如遭雷击,愣了半天,当如谷勉强笑着比划着动作恭喜他时,他回过神,即刻就平静了下来,并没多说其他,只对报信人员淡淡地道了句:“赏。”

    随从拿着一包银两给了信使,那报信的接在手里,十分为难:“爷您倒是说句话啊!不然回去我们怎么交待?”

    东方爷神色苍疲,想了想,叹一口气:“就说我知道了。”

    不仅报信人员,就连东方爷的随从,也都大眼瞪着小眼,觉得这样回复太无味了,会让人伤心的。可等了好久一会儿,也没听东方爷补充什么。只好作罢。

    随从安排报信人员住了一宿。忐忑等到翌日,东方爷仍是没再说别的话。直到上路之前,报信人员看看东方爷的脸色,犹豫不决问道:“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东方爷不语,随从忙对那人使眼色道:“你就说东方爷欢喜得很啊,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对!”报信的一听,大是欢喜,策马回京去了。

    这天,东方爷处理起各种事情,都是沉默寡言、恍惚不定,空闲时也没教如谷写字。如谷为他精心做的饭菜,他也没吃。夜幕袭上,如谷就在门口静静候着,不过来打扰,却也不远离半步。东方爷最后看不下去了,对她道:“你回房休息吧。”

    如谷含着怜惜的水眸无声看着他,摇了摇头,似在坚持说:“东方爷不睡下,我就不走。”

    东方爷走到她身旁,轻轻道:“这固执劲儿,是跟着你丐儿主子学来的吗。”说罢,居然笑了笑:“别担心,我也就休息了。”

    如谷看到东方爷的笑容,长舒了一口气,整张小脸都泛起了光芒,她乖巧地点点头,去自己的房间睡了。

    东方爷在她走后,躺了下来,大半夜辗转反侧,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眼前一直浮现丐儿在郡城对他说那些话时的幸福表情:“就算怀了孩子,我自生自养着,就说孩儿的爹在远方富人家务工,难得告假,每次晚上回来,连夜就又走了”“养个孩子,有什么作难的。压力、世俗眼光,我何曾畏惧过。”

    他们双双做好了要孩子的准备,为何上天迟迟不给他们送来?

    他知道丐儿看起来性格很男孩子,实则体质相当的弱。吃过的许多苦,她不觉得是苦,可是苦已化作病根,在她身体里储存下来了。

    他想着能够改善的,虽不易孕,但只要行房较频繁,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何况他们在一起时如同鱼水融乐,那么默契,配合到了极致。按说如果房事能够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应该能够克服体质局限,而加大怀孕几率的。

    可是,结果叫人失望。

    这并非有丝毫怪丐儿肚子不争气的意思,而是恨造化捉弄。这个宝贝的迟迟不到来,让他和丐儿陷入了多么深的被动。甚至以后,连拿孩子与家族做斗争的可能性都没了。

    他日再与丐儿相见,她会如何接受?他该如何面对?如果说她的过去是因为被恶人陷害出现幻觉、身不由己致成的,那么他呢,能说是亲生母亲设计了自己吗?更甭说他并非身不由己、而是毫无知觉就发生了!

    东方爷越想越心肠如煎,实在躺着难受,就披衣坐起来,一夜无眠。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如谷看他难受,就不再怎么练字了,只不远不近看着他。到了第十八天,东方爷才重新研了墨,教如谷继续学写字,也好借此平心静气、消除烦恼。

    却说丐儿自从得知公主怀孕之后,纠结闷躁,每每走出阁楼,面临茫茫湖面发呆。赵迁白天多忙公事,一般在晚上不定时过来看一看,南宫峙礼白天有时在,有时候忽然消失一会儿,丐儿知道他行动诡秘,或许是办事去了。如果偶尔赵迁白天来了,丐儿甚至会帮南宫峙礼圆谎,比如说他找药引子去了,如是等等。

    她也说不清是何种心态,她对南宫峙礼,多数时候是怨和怒,觉得他死了她就解脱了,但事到临头的抉择,她仍是站在了他那一方,而背弃了太子。

    难道仅是因为南宫峙礼牵涉到诸如西门少将军等太多人的命运吗,还是有别的因素在其中?南宫峙礼报仇,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如果报仇中输的是赵渊和太子这边,不是也要有许多人的命运卷入其中吗?

    她为何总是毫无缘由的偏向南宫大妖孽呢?薛皇后被废进冷宫,她只是其他时空一抹魂,相当于旁观者,与赵氏有什么好过不去的呢?丐儿不解。

    或许是因赵壑夫妇临死前与她的一面之缘,让她感慨悯惜;或许是因南宫峙礼忽邪魅忽深情的迷惘告白;或许是因心系西门家族的命运兴衰,或许是素蔻公主和李皇后这两个皇家女眷,让丐儿心存着嫌隙;或许是痛恨赵迁的自私毁掉了她与东方爷最美的爱情;或许是曾听过的赵渊的那些狠毒、过河拆桥的做法,让她觉得唇齿发寒……各种情怀穿织起来,造就了她的偏袒吗?或者,还有很多她难以自明的奥妙?

    正月过完,已是二月。天气虽寒,向阳的湖面上冰雪消融,清水萌发了几分似有还无的春意。赵迁向南宫峙礼询问的次数渐发频繁,那语气给人的感觉明摆着,如果再拖延说不是行房的好时机,就要废了他这神医、另寻高人去了。

    南宫峙礼只得给太子承诺道,待到二月八日时,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南宫峙礼孙子似的,做着丐儿的思想工作,劝她不要固执,不要再与太子过于撕扯反抗,顺从了对双方皆是好,否则身子吃亏更大。

    丐儿道:“来到太子府,我还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吗?不用担心,我会调整好承宠心态的。”

    南宫峙礼还是放心不下,各种唠叨劝诫。直到丐儿听得不耐,骂道:“你再说一句,你有种在太子之前先以身试试,看我做好了准备没!”

    南宫峙礼喉结上下滚动,憋了很久才道:“这话你敢在黑木崖的时候说!”

    丐儿道:“谁让你先惹我急的。”

    南宫峙礼道:“我只是担心你犯二,跟自己过不去。”

    “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丐儿顿了一会儿,道:“我想问一句,如果在我没怀上之前,已经挂了,你怎么办?”

    南宫峙礼道:“我会根据你的脉息,合理安排,保证在你能承受的范围内。”

    丐儿一声笑道:“那就是要折腾得剩下一口气、在将死的边缘上轮回,对吧。”

    南宫峙礼不敢看丐儿的眼睛,低低道:“所以,你要听话。争气一些。”

    “你初步是怎样安排承宠时间的?”丐儿问。

    “自二月八日起,每二十天作为一个周期,依次是二月二十八、三月十八……”南宫峙礼毫无隐瞒道:“如果身体难支,可以灵活调整。”

    丐儿道:“就这样吧。早些完成使命早解脱,我倒也期待经历一次天下大变呢。”

    南宫峙礼凝视她道:“从一开始和你并肩离开宫中,我就知道余生都要和你并肩同行了。虽然,你未必愿与我同行。”

    丐儿往厚厚的弹花长椅上懒洋洋的一躺,闭上眼道:“别聒噪了。我要闭目养神。”

    等晚饭后太子兴冲冲地赶来,丐儿正在一方白玉池里舒舒服服泡着,氤氲的热气中,似乎忘了一切。

    “丐儿,你可好了?”赵迁在耳畔呼唤她。

    丐儿不作声。

    赵迁温柔地抚着她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到肩、背,缓慢地滑。

    丐儿也不睁眼,靠在他的肩上。他吻上她,她不反抗,温热水汽让呼吸变得有几分暧昧,赵迁把她从水中抱起,放在一块大而细软的浴巾里,为她擦拭干了肌肤,以防在灼热的燃烧中湿邪侵入她的体内。

    丐儿把满脑袋排空,什么也不去想,眉目淡宁顺从。赵迁误认为她投入,呼吸渐发粗重,贪婪地游过她每个敏感部位,最后终于突破防线。

    原本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可当赵迁满足的发出欲仙欲死的低哑吼声时,她仍是感觉到了一种被撕扯冲撞的痛苦。仿佛两座移动的山峦相碰,轰然一声,崩裂一地废墟瓦砾,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皆废了。

    冷汗汩汩而出,意识陷入昏迷。是谁在自责道:“对不起,丐儿……是我太恣意纵情了,下次一定会体贴些。”

    调理、服药,当月信如约而至时,丐儿失望透顶,恨不得自己生来就没有象征雌性特质的大姨妈。

    南宫峙礼就像个妇科医生般,安抚着丐儿的情绪。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南宫峙礼的医术还是相当不错的,到二十八日时,丐儿居然不出他所预料,恢复了七八成。这次赵迁幅度小了很多,丐儿最终的情况跟第一次差不多,受苦但不致命。

    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疗养,到四月初八时,已经是第四次。也许是暮春夏初,人本身就倦乏的缘故,这回宠幸过后,丐儿醒了三次昏厥三次,连汤水都喂不下去了。赵迁急得直拿“吴朝清”开涮道:“你不是说能撑住吗?她若是不行了,你一起陪葬吧!”

    丐儿到四月十三日,才勉强辨出眼前的人影。嘴唇像是风干的白莲花瓣,她气若游丝,对赵迁说道:“生死有命,如果我死了,不要怪罪于神医……”

    赵迁难过,眼圈红得骇人,每天忙完事儿,就匆匆赶到书院水上亭,守在丐儿榻前。

    丐儿神情奄奄,眼看就要朝不保夕,南宫峙礼为她把脉,但是脉太弱了,似有似无,间或一跳。除了把出暂时没有断气之外,实在得不出任何讯息了。向来镇定的南宫峙礼这次也慌了,常常看着丐儿,寂寂不语,目光里是阵痛和悔恨交加的伤。

    丐儿的神智时昏时醒,她有一次裂着嘴笑问南宫峙礼道:“距离下次房事安排,还有几天?”

    南宫峙礼抱头不语。

    赵迁看她这一笑,一丝苍白的血从唇角溢出来,心疼得无以复加道:“你静静养,不要说话。什么房事安排,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丐儿闭了眼微喘着,南宫峙礼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太子,太子轻轻地把丐儿那可怜的一点血擦掉。

    气氛在丐儿的缠绵病榻中,绷紧得像一根细弦,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断了,接不上了。两男人连日来从没稍微大点声说过话,都是看着丐儿沉默。

    就这样,一直到了五月十八日,原本这是第六次承宠的日子,可是丐儿丝毫不见好转,只勉强吞一些参汤维持生命。

    丐儿道:“棺材、寿衣之类,能给我准备的都先备好,到时候我要回水浒仙寨附近的胭山。”

    赵迁止不住涕泪,一一答应下来。

    那天在离开丐儿住处时,赵迁忽然问道:“东方弟若回来,能救得丐儿吗?”

    南宫峙礼深思很久,答道:“如果他肯牺牲些内力,应能支撑丐儿再活一段时间。”

    赵迁沉默了足有一顿饭功夫,道:“待我给他修书一封,让侍卫们加急送到郡城。”

    如谷灵性极好,一个季度的勤学苦练,字已认识不少。这天看到宫中侍卫前来,她以为又是禀告素蔻公主孕后情况的,颇是担忧了一阵子,不知东方爷如何打发呢。

    哪知东方爷接到信一看,血喷了满信纸。血量估计有一小碗。但他顾不得身体的虚脱重创,亦顾不得把事情委托给旁人,心急火燎策马而去。

    如谷料想出了大事,或许是公主保胎出了问题吧。

    五月底六月初,丐儿只安静地等死,只是听说东方爷要回来,她强撑半口气,等他回来,她有话要问她。

    南宫峙礼几乎没与东方爷打过正照面,这次该避免相见的,但他没有。这或许不利于他的布局,但此刻心灰意冷的,仇不报又如何?报了又能得到几多快乐?

    东方爷纵马飞驰到京城,远远把太子派来报信的人甩在了后面。他没回宰相府看一眼怀孕的公主娇妻,而在苍茫的暮色中,入宫直往太子府的书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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