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五章坦荡开明老宰相

    信上写得明白,丐儿住在书院的湖上阁楼中。

    脚下不停,当赶到丐儿的病床前时,体力不支的东方爷一头倒在地上。

    丐儿见了,泪流下来,想喊他,嗓子仿佛被痰堵了似的,硬是吐不出一个字。

    东方爷在赵迁和南宫峙礼的推拿捏揉下,醒了过来。他道:“我把我的内力全部转移给丐儿吧!希望能让她的生命更长久些!”

    丐儿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极力说着一个字:“不……不……”从小练得一身功力,已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旦全部失去,那种废人心态,怎能让优秀的他活下去?

    丐儿攒了生命尽头的力气,道:“东方爷……你慢着……你过来……我有话问你……不然就来不及了……”

    东方爷泪已干,稳稳地走过去,跪在床前,捧着丐儿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都怪我,没看好你,没照顾好你,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苦……”

    丐儿摇头,几乎看不出是在摇,她道:“她……怎么,怀你的孩子?”

    “别再说这个了!我先把功力传给你,你再说可以吗?”

    “那,就……迟了……你就,不能说了。”丐儿一字一字费力飘出:“快,告诉我。我听着,好瞑目。”

    “被人在饮食里做了手脚。”东方爷道。

    “谁?公主,别人?”丐儿的声音已低得听不清。

    东方爷凑近了,也听得很模糊,他道:“等你好了,我慢慢告诉你。”说罢,在赵迁和南宫峙礼的注视下,开始往丐儿体内输灌真气。

    热汗从丐儿额头渐渐渗将了出来,白气如阴翳般,让赵迁和南宫峙礼的脸成了一团虚幻。如风吹过水面,波纹起动,荡碎一切完整影像。

    一直到黎明时,东方爷空洞的身体咚一下倒了。

    丐儿体内,澎湃乱窜着的热流,仿佛随着血液在活生生的舞蹈。她什么也不知道了,觉得体内承载了太多的重荷,慢慢睡了过去。

    赵迁把东方爷背出了书院,与侍卫一起抬往宰相府。

    才出宫门,满脸泪痕、孕相已经很凸显的素蔻公主,疯了般扑上去:“我可想死你了!你回来,不先回府看看,跑迁哥哥那儿作甚?”

    赵迁道:“别问了。好好帮驸马爷调理身子。”

    东方爷的颜色青白、乌发失去光泽,好像一刹那沧桑了几十年,素蔻公主泣不成声,泪一滴滴打在他脸上。

    “你醒醒啊,你摸,小鬼正在我肚里玩闹呢,胎动厉害得很,医生说是个男婴呢。”东方爷安详地睡着,素蔻公主的肚皮再靠近他耳边,他也不知。

    宰相府的人慌得翻了天,怎么在公主怀孕的紧要关头,东方爷变成这样了?

    这样大的事儿,瞬间传得沸沸扬扬,东方宰相、梅老夫人、皇上赵渊、李皇后、柳采娉,也都赶来,问赵迁是怎么回事儿。

    丐儿还没醒来,过得又极隐蔽,赵迁不好让她背上骂名。万一他们怒极,要求惩治丐儿……费这么大的周折,她还能有半条命在?

    所以,赵迁只含混回答道:“东方弟自从一年前就开始咳血,身体早已亏空,在郡城又忘命的工作,常常忘了吃饭睡觉。听得蔻儿怀孕,还要分神分心惦记,终于支撑不住,回京的路途中,咳血数升。他之所以直奔到太子府,是听说府中有一位神医隐士……但终究,保得了命,身体虚空,已保不住昔年的武艺了。”

    李皇后、梅老夫人、素蔻公主,俱都哭个不住。这里面的因素太复杂,她们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东方宰相叹道:“也是命啊。都怪我没好生教导儿子学会坚强、淡化感情。”

    赵渊问道:“仁儿向来积极进取、诗文武功从不肯有半分的懈怠,身子骨也是万里挑一的,怎么就病来如山倒,成了这样子呢?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在场的人,除了东方槊胸怀磊落外,各有鬼胎,好久没人答话。

    东方槊捋一捋胡须,长叹了好几声,字若千钧沉重道:“说来话长。仁儿在娶蔻儿之前,喜欢上一姑娘,情意至深,但后来不得不分手。那姑娘性子烈,不知是流浪去了,还是轻生了,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仁儿重情,那种愧疚结成了一张网,让他日夜走不出去,导致病入膏肓。”

    赵渊早就看出东方碧仁对蔻儿只是疏淡的亲情,但一直未言明。听了东方槊这番话,并无诧异,却想不通平素优秀豁然的仁儿,怎会不知男儿轻重,在情关上栽跟头?

    这与老宰相和梅夫人可是大不相像呢。赵渊平淡问道:“不知那是何家姑娘,竟让仁儿如此牵肠挂肚、由情入病?”

    “唉……”东方槊道:“那姑娘曾经到宰相府探望过,由于起初对她抱有看法,很不待见她,什么也没问出来就撕破脸面了。听说是江湖上的仗义侠女。”

    “那倒是该有些性格了。”赵渊沉吟一回,说了这么一句。完全听不出话的意向在哪层,是褒是贬,是喜是怒。

    素蔻公主又悲又恸,声音凄厉起来:“什么仗义侠女!就是个土匪乞丐!不要脸的狐狸精!”

    赵渊拍椅背道:“蔻儿,哪般时候了,你还这么不识大体,小家子醋性的!都是你母后把你宠坏了!”

    素蔻公主哭得更加剜心。李皇后劝道:“皇上就宽恕蔻儿吧。现在她怀着孩子,万一气出好歹,仁儿又是这个样子,宰相这一门还如何源远流长呢。”

    赵渊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皇后这几句话,却勾起了梅老夫人的无限伤心来,老泪就跟夏天的磅礴雨似的,悲摧道:“蔻儿,你可一定要好好保养,东方家的血脉就指望你了啊……”说着,竟要跪下叩头。

    赵渊道:“蔻儿还不快扶起你婆婆?平时你就是这样孝敬老夫人的?”

    素蔻公主伸手去扶梅老夫人,东方宰相道:“皇上,蔻儿是很孝顺的,说实在的,作为公主虽然娇气几分,但她与夫人的感情,好得就跟母女一样,宰相府的丫鬟婆子,每当说起无不夸赞。”

    李皇后也道:“是啊是啊。皇上没见在宫宴上,梅夫人只要一到场,蔻儿对她准比我还亲近!”

    赵渊喟然道:“既然事已至此,蔻儿就安心待产、仁儿就清净调养吧。希望产下孩子之时,仁儿的身体也基本痊愈了。”

    东方宰相嗯了一声,忽地跪了下来,直看着赵渊道:“臣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爱卿但说无妨。”赵渊笑道:“都是自家的人,不必拘谨。”

    东方槊苍老道:“经过这回事,估计仁儿醒来之后,还是难忘旧情。这样实在委屈蔻儿,我这做公公的也感到愧对她。仁儿余生恐怕就此废了,如果蔻儿能受得住,愿意跟随,实在是东方一门的幸运;如果蔻儿有另外的打算,我们做父母的,绝对不应干涉,让她有自己的幸福为好。”

    赵渊摆摆手道:“爱卿这话可就差矣。女子当守三从四德,她是我朝公主,更要做好表率。且不说仁儿就算失去了武功,还是相当优秀,就算蔻儿嫁的是多么邋遢的丈夫,一旦出嫁了,就随鸡随狗,怎能轻易变换?”

    李皇后道:“蔻儿这都怀上了,宰相再这么说,岂不让人心里难过?”

    东方槊道:“臣是在为蔻儿着想。虽有悖于常情,但臣以为,臣的决策是开明的。”

    赵渊与李皇后看老宰相固执,一时也没办法,齐看向素蔻公主道:“蔻儿,你说?”

    素蔻公主道:“儿臣自从嫁到这里,就没起过贰心。我是东方家的媳妇,这辈子都毋庸置疑。”

    东方槊眼泪湿了眶,抹了一把道:“傻孩子,是仁儿误了你啊……”

    赵渊拍拍老宰相,安慰道:“爱卿以后可别再说这种话了。虽是为蔻儿好,但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仁儿醒来以后,开导着点儿。做了父亲,身份不一样了,估计慢慢就会变了。不行再给他纳几房妾,哪有那么一根筋的!慢慢地淡忘了往事,面对蔻儿想必也能开怀了。”

    说完,对素蔻公主道:“有时男人多情不要紧,最起码这份情也会分到你身上些;最怕的是男人专情,吝啬得不肯往其他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分。蔻儿,你要记住,将来就算给仁儿纳妾室,你一定要深明大义些,帮着看看,挑些出色又好品格的,争取再为东方家开散些枝叶。”

    素蔻公主含着泪点了头:“父皇这话,说到儿臣心坎里了。儿臣也并非那么悍妒的,有时只是希望东方大哥肯多看顾我几眼,不要满心里都是那狐狸身影。”

    东方槊捻须道:“说心里话,蔻儿,那姑娘真的不算美,估计她自己也不认为自己美。她真实,豪爽,鬼点子多,但出发点都是好的。”

    素蔻公主道:“可蔻儿就是看她不顺呢,狡猾得像狐狸,有时连那张脸也看着像是狐狸了。”

    赵渊、李皇后劝女儿:“都是过世的人了,你就别再与她过不去了。”

    素蔻公主看向赵迁,嘟囔一句:“她命大,谁知道是真过世还是假过世了!”

    “反正,你都怀了孩子,也要有个主母的范儿!”李皇后道:“她没回来那就是过世了,将来万一回来,再做安置!不要一天到晚不得开心,臆想些子虚乌有的敌人!”

    一直未说话的赵迁,此时忍不住插话道:“是啊,蔻儿妹妹,放开怀些。这样诞下的孩儿才活泼聪明、堪承大业。”

    最后,赵渊、李皇后、赵太子等人一并回了宫。

    路上,赵渊语重心长对太子道:“你和娉儿,大婚之后时间也不短了,玩闹的心该收回些,赶紧让你母后抱上皇孙,才是正经!”

    柳采娉幽怨地看了太子一眼,红着脸应了声。

    经过太子府的时候,李皇后说过去坐坐,有些话要与娉儿交待。赵迁少不得过去作陪,但又不能听,就远远在屋外候着。

    想起丐儿,满心焦灼。终于等到母后离去,太子旁敲侧击问柳采娉,母后说了什么,但没问出详细结果。

    晚膳是在太子妃那儿用毕的,还没踏出们儿,她就脱了外衣,穿了件粉色透明纱束胸紧身短裙,依偎过来,刻意低了身段奉承着。

    赵迁当时眼前一亮,但抱上床之后兴致就不高了,草草敷衍了事,穿好衣服,说要看会儿书,不希望被打搅。

    太子一路径直到了书院,蹑手蹑脚走进丐儿房间。见她正在熟睡,气息虽然不稳但是重了许多,比最初的气若游丝,让人宽慰多了。

    神医吴朝清正在给她把脉,眉头紧皱,好像有什么难解的疑惑。赵迁忧心问:“她情况还好?”

    第二四六章绝招

    吴朝清即南宫峙礼,听见太子询问,紧锁着的眉峰舒展开了一点:“她的脉象似乎有些异样,颇像喜脉。”

    太子当场傻掉,半天,他猛抓起南宫峙礼的袖子,激动难抑道:“你说什么?!再检查,好生的检查!”

    南宫峙礼微笑道:“我都诊断了一天了。只不过怕丐儿体质奇特,出现误诊。太子如果不信,可以把书房那位老太医请来,让他看看。”

    赵迁摇头道:“他不行。普通病状尚可,碰见疑难杂症他就束手无策。以前丐儿在地室时,你还没来,都是他经手的。他常劝我不要行房,否则丐儿会有性命之忧,偏提不出一条有效的建议来。你能通过体质调理、大胆压下赌注,虽然让我差点失去丐儿,但若是真怀上了孩子,我能得到的荣华富贵分你一半!让你富可敌国!”

    南宫峙礼把衣袖端重的一敛,颇有几分深藏功与名的味道:“若是喜脉,这是我朝子民的福气,怎能由我独享硕果。把那可敌国的财富,用到子民身上吧。”

    赵迁审视南宫峙礼良久,肯定道:“刚开始时,我还有几分觉得你是个不拘小节、生性不羁的风流圆滑神医,今者再看,竟有辅国治世之相。”

    南宫峙礼拱手道:“太子盛赞,小医惶恐不禁。”

    赵迁哈哈笑道:“神医不必谦虚,这才是开始,他日好处还多着呢。将来你不仅是太医院的总领,还会成为新皇宰相。”

    南宫峙礼喜怒不形于色,只退后道:“才不及此。愿得相伴太子左右,尽医生的职责就足矣。”

    赵迁握一握他的手,道:“丐儿就拜托你了。每隔一天就细细的为她把一次脉,把结果告诉我,直到百分之百确定这是喜脉。”

    南宫峙礼道:“愚民谨记。”

    丐儿醒过来,是在三天后。身子看着虽还是不自如,但已经能勉强坐起了,苍白的脸上也出现了生命的光亮,南宫峙礼难掩喜悦:“你醒了?”

    丐儿动了动酸痛的四肢,说道:“我怎么感觉跟被拆卸又组合到了一起似的?”

    南宫峙礼笑道:“生命就是重组,组合得好了,幸福的日子就到了。”

    丐儿歪着脑袋,手支着下巴发了半天呆,忽然惊问道:“东方爷呢?他不是回京城了吗?那天他给我传功力,之后怎么样了?快告诉我!”

    南宫峙礼安抚着她情绪:“他回宰相府疗养了。你放心,他只是失了武功,以前他的很多症状,比如咳血吐血,都有几分走火入魔的迹象,没了深厚内功,气血不会两岔,说不定就会慢慢好起来呢。”

    丐儿呆呆问:“他的内力全给我了?”呢喃了一会儿,拍着床流泪道:“我要这劳什子的内力何用!能不能让他吸走,或者我再传给他?你告诉我,怎么行功运力,我要还给他!”

    南宫峙礼摇头道:“万万不可。他的内力属于纯阳,如今与你体内阴柔虚气混杂,已不纯粹,如果再传给他,只会加重走火入魔之症,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

    丐儿无助道:“那该怎么办?”

    赵迁道:“让他过上普通人的正常日子,或许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快乐呢。这世间,高手太寂寞。”

    丐儿听得愁思凄然,低声道:“我想看看他。见不到,我总心里惴惴的,不踏实。”

    南宫峙礼严肃劝道:“你不能去宰相府见他!”

    “他已经知道我在太子府了,我还有什么好掖着藏着见不得人的?”丐儿不解。

    南宫峙礼道:“你与宰相府的过节不是一般的深,去拜访很可能导致‘一石激起千层浪’,何况公主有孕在身,见了你若气出个好歹来,那可能是东方爷唯一的子嗣!东方爷现在正需要清净休养,经你一搅,所有辛苦都付诸流水了,你懂得吗?”

    丐儿泪水涔涔:“可我也不能在床上,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啊。你们说的,我都不信,我要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南宫峙礼忖度着该怎么回答丐儿,一时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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