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她多说。”大老爷沉吟着,“我得去趟杭城,将容儿拜托给你,你千万照顾好她。太太那儿知道得越少越好,免得……”

    大老爷没有再说下去,素华紧攥着书信:“父亲上楼去瞧瞧母亲吧。”

    大老爷点点头,站起身来。

    “父亲。”素华犹豫着,终是说出了口,“即便我守口如瓶,母亲早晚会从别的人口中得知消息。”

    “她敢为难容儿,你就去求里老主持公道。”大老爷沉声道,“我也会跟她说清楚厉害。”

    素华轻嗯一声,大老爷看看她:“我这次就将松儿带回来。”

    “二叔父那儿正艰难,让他留下,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等二叔父景况好转,再让他回来。”素华忙道。

    “素华,你是明事理的孩子,荣华富贵也该看淡些,松儿不是做生意的料,就算你二叔父让他过继,我也不会答应的。”大老爷语重心长,态度虽和缓,语气却坚决。

    素华愣住了。

    大老爷叹口气走出书房,素华追了过去,她喊一声父亲,压抑着心中激愤问道:“难道父亲以为,是我逼着松哥去杭城的?”

    “他一直不愿意从商,去过几次杭城后,见识过你二叔父泼天的富贵,也从未动心。可他跟你成亲后,执意要到杭城去,我怎么也拦不住。”大老爷道。

    “父亲。”素华两手微微抖颤,“今日话说到这儿,我也顾不上恭敬不恭敬了,是母亲不喜欢我,不愿意让松哥娶我,松哥为了我,一直拖着不肯成亲,眼看就是二十,母亲心中着急,就对他说,你要娶素华,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你成亲后到杭城去,跟你二叔父学着做生意,松哥说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母亲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做上三年,成与不成,你二叔父说了算。”

    “无知妇人,利欲熏心。”大老爷拍一下楼梯栏杆,“自己做下的事不敢认,还要搬弄是非。”

    “父亲息怒。”素华连忙阻拦,“父亲明日就要出门,家中还是以和为贵。”

    “也对。”大老爷吸一口气,“等我回来再说。”

    大老爷上了楼梯,楼上传出大太太的哭诉之声,素华皱一下眉头,转身往绣楼而来。

    乔容正在小书房里写信,瞧见素华进来,搁下笔笑问:“可是大哥哥来信了?”

    “来是来了,只提了我一句,让我好好孝敬公婆。”素华怏怏坐下。

    “松哥的千言万语,尽在那一句中。”乔容笑看着她。

    “我知道。”素华绞着两手,“书信人人可看,一句话一个字不能多说。”

    “捎东西回来借物传情啊。”乔容说道,“松哥常去湖州苏州,好玩意儿应有尽有。”

    “上次捎了插屏回来,太太脸拉得很长,有那么一个来月,见了我跟见了仇人似的,我就给松哥捎信,让他专心做生意,他明白了我的话,再也没有捎东西回来。”素华指指她手中信笺,“写好了?”

    乔容吹着信上未干的墨迹:“写好了,大嫂子要不要看?”

    “我能看吗?”素华笑着拿了过来,呀一声道,“容儿的字可真漂亮。”

    “被打出来的。”乔容笑道,“我母亲认的字有限,打小就请了女先生教我读书,大些又逼着练字,我总也写不好,又被打得没法子,只能借鉴绣花的手法,才好了一些,母亲满意了,父亲又说我写的字软绵绵的,没有骨头,我听不明白究竟何意,直到我看到嫂子的字,才知道何为字的风骨。”

    素华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失笑:“说了这么多,原来在这儿等着夸我呢。”

    乔容认真道:“我说的是真话,发自内心的真话。”

    素华看完信点头称赞:“流畅自然,富有真情实感,看来容儿的文章也好。”

    “都是被逼出来的。”乔容歪头道,“只有绣花是我自己喜欢的,其余的本领都是被逼的,多出自模仿,却没有创意。”

    “再要有创意,可就得去考女状元了。”素华笑看着她,“对了,父亲应徽州知府相邀,明日出门前往歙州府衙,嘱咐我好生照顾你,这些日子我们将方圆二十里都逛遍了,再逛不出什么新鲜,我想着,不如去看看徽剧,你可喜欢?”

    “好啊好啊。”乔容亮了眼眸,“徽州是无穷宝藏,我得一样一样挨个挖掘。”

    “挖掘出来呢?”素华笑问。

    “用在我的刺绣上。”乔容笑道。

    “你得了空到绣坊里教教她们。”素华笑道,“看了你的,再看她们的,真正看不下去。”

    乔容笑道:“我母亲说,我的绣品好则好,一年出不了一件,若开绣坊人得饿死。”

    “你指点她们一二,她们的绣品好了,就能多卖些银子,再说了,她们总问起你,你也该去瞧瞧她们了。”素华笑道。

    乔容连连点头:“怪我,总想出去逛,明日开始在村子里逛,挨家挨户逛个遍。”

    素华笑道,“乔财神的千金上门,那一家都得欢迎之至。还有好几位太太排着队等着请你,里老闻太太,里长延太太,秀才家范太太,客栈王太太,太太这些日子闹病,她们就打发人来找我,我知道你贪玩儿,都替你推了。”

    乔容哦了一声:“以为她们说说客气话而已,原来真得赴宴。”

    素华抿唇一笑:“不过呢,得等到从祁门回来以后了。”

    “咱们要去祁门?”乔容眼眸又亮了起来。

    “眼看就是七月十五盂兰盆会,祁门因是目莲戏的发源地,《目莲救母劝善》连演七日,方圆几十里许多人都赶去观看,是以祁门的七月十五最是热闹。”素华笑道。

    “大伯父要出远门,大伯母肯让我去吗?”乔容有些不敢相信。

    “我每年回娘家小住三次,一是我爹娘生辰,二是盂兰盆会,太太不会拦着。其余时候前往,须当日往返,即便太太松口,我娘也不许。”素华笑道。

    乔容雀跃着,连声喊绣珠收拾行装。

    晚饭时大太太下楼来了,乔容看到她,心里咯噔一声,大伯母不会拦着大嫂子,可万一她拦着自己呢?

    大太太捋一捋鬓边头发,轻扶一下金簪,笑问乔容道:“容儿这些日子可逛得好?”

    乔容看她满面春风,松一口气起身笑道:“好,都好,大伯母身上可大好了?”

    “好了好了,多亏了清风堂的药。”大太太含笑落座,转脸问素华道,“亲家哪天派人来接你?”

    “还没有信,照例是这一两天。”素华看她笑容满面,也松一口气。

    “你带着容儿过去热闹热闹。”大太太笑道,“我病了这些日子,闷得慌,想约着太太们过来打牌,你们这些小辈不在家,我们才好无拘无束,打个昏天黑地。”

    “母亲好兴致。”素华忙附和道。

    大太太点点头,听着楼上传来大老爷的脚步声,仰脸看过去,声音里含着些嗔意:“柏儿和桐儿可好些日子没回来了。”

    “让他们安心读书。”大老爷表情淡淡,声音却和气,“过了盂兰盆会,素华和容儿回来了,我也该到家了,到时候派人接他们去。你趁着这些日子放轻松,别总是替孩子们操心。”

    大太太笑意更浓,手又抚上鬓角:“老爷说我鬓边有白头发了,刚刚替我拔去一根。”

    “大伯母才不会有白发,定是大伯父眼花,在灯下看错了。”乔容笑看着大太太,“母亲常说父亲说,徽州山水最是养人,你瞧瞧大嫂,说是小我两岁,瞧上去小七八岁不止。”

    大太太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二婶娘那一张嘴啊,最会说话,难怪老二爱煞,我也爱煞呢。”

    “二婶娘说的是实话。”素华也凑趣道,却不看大太太,只微笑看向乔容。

    母亲长大伯母两岁,肤色稍黑,可她体态窈窕腰身瘦长,终日神采奕奕,一双乌眸中眼波流转,她曾数次见到过年青男子在母亲面前,面红耳赤大失常态。大伯母肤如白瓷,相貌尚可,可她腰身臃肿,又因心中常怀不满,脸上神情阴晴不定,令人难起亲近之心。

    乔容明白素华的意思,她知道自己言不由衷,在有意恭维讨好大伯母,可她一时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

    “吃饭。”大伯父一声令下,众人安静用饭。

    乔容很快想明白了,我哄大伯母高兴,是怕她反悔,拦着我不让我去祁门。

    可心里不甚痛快,睡觉前问绣珠道:“你可见过我讨好人?”

    “从来都是旁人讨好姑娘,姑娘何曾用讨好旁人?”绣珠说道。

    乔容笑笑:“以前被父母护在羽翼之下,不用看他人脸色,无需费心讨好旁人,如今他们身在水火,我却为着能去看戏而讨好她。绣珠,我太不争气,太给父母丢脸。”

    绣珠听不明白,素华却明白。

    她姗姗走进,坐在床边叹气:“原来讨好别人是这样的滋味。”

    乔容看着她,她笑笑:“我知道婆母不喜欢我,常常存心为难,我只秉着父母的教诲,想着替松哥尽孝,对她恭敬客气,从不曾想过去费心讨好她,今日为着她痛快答应让容儿跟着我去娘家,附和着容儿哄着她,她高兴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乔容枕着双手无奈道:“是我带坏了嫂子。”

    “不。”素华摇头,“容儿到来后,给了我许多启发,我一味讲求三从四德,待人接物规矩得近乎刻板,心里又太过刚硬,宁愿委屈也不肯低头,我在反省,也许我得有所改变。”

    “我怎么启发的嫂子?我怎么不知道?”乔容诧异看着她。

    素华脱了鞋,盘膝坐到床上:“今夜里老爷宿在太太屋中,没有人找我们的麻烦,我心中有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

    乔容点头说好,却忍不住打个呵欠,捂着嘴问道:“嫂子想大哥哥想得睡不着吗?”

    “是。”素华在另一头躺下去,老实答道。

    乔容兴致大起,抖擞了精神问道:“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想得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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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目莲戏,发源于徽州,是流传甚广的重要居中,目莲戏专演《目莲救母》,明代万历年间祁门人郑之珍作《目莲救母劝善戏文》,以一出戏开创了一个新剧种。目莲戏以连台本戏的形式,完整的故事内容,丰富多彩的表演艺术,成为古朴、通俗、独具风采的大剧种。--选自高文麒著作《安徽徽州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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